第39章
來東宮的人有很多,前朝大臣,諸王貴婦,有多少人把這一場生辰宴放在眼裏不得而知,對他們來說,這僅僅是一個蕭嵘對蕭景和有了那麽一點點重視的信號。
只是信號而已,否則太子的加冠禮怎麽會只在東宮舉行呢。
太子冠禮那是大事,一旦舉行就意味着他成為了真正的儲君,可以議政監國。可是蕭嵘是沒打算領蕭景和入太廟祭告天地祖宗的,他依舊沒有讓他做真正的太子。
“這大張旗鼓地做什麽,”一群皇子一起走着,當中穿紫服的那個嗤笑開口,“左不過是個廢物太子,陛下給了他幾分顏面,他還真就順杆子往上爬了。”
餘下幾個都沒作聲,想法同他差不多。
這話讓不遠處的蕭元清聽了個清楚,以前他總是當作沒聽到,今日他感覺不太舒服。
“韓王殿下說話還是要客氣些,畢竟今日陛下也在東宮,要是聽去了只怕要治韓王一個不敬兄長之罪。”
韓王瞪了下蕭元清,他年紀小,沉不住氣,當即回了嘴:“怎麽?蕭相公這是要倒入東宮陣營了,太子殿下還能有什麽好處許給你?”
蕭元清沒再理他,搖了搖頭就進了東宮去。
此等愚笨之人,實在不足為伍。
走在最前面的蕭景知稍稍側過身子看了眼,這還是在宮中,敢這麽肆無忌憚的說起拉幫結派之事,傳到蕭嵘的耳朵裏,不知道要如何。
韓王還在原地罵了幾句,蕭景成嫌他聒噪的厲害,翻了白眼就大步往裏走,一不留神跟玄參撞上了。
“狗奴才!沒長眼睛啊!”他本來就不想見到蕭景和,也不想來這破東宮,還有沒眼力見的往上撞,找死呢。
玄參跪在地上連忙謝罪:“奴婢沖撞魏王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明明他好好的走着,是蕭景成自己撞過來的。
蕭景成一向脾氣不太好,今日更煩悶的厲害,他認出玄參是經常跟在蕭景和身邊的,火氣都準備往他身上撒了,“你一個內侍敢沖撞本王,看來你們東宮的規矩的确不怎麽樣,真是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依本王看就該拉去掖庭杖斃!”
撞了一下就要杖斃,看來這混賬東西還是個狠辣殘暴的主。
溫言站在廊下,甫一過來便聽得蕭景成在那裏發瘋,那句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成功的惹毛了她。
“魏王殿下好像忘了,這裏是東宮,這裏的人該怎麽處置都是東宮的主子說了算。”
溫言信步走過去,伸出右手把抖如篩糠的玄參拉起來,讓他站在自己後面。
她看向蕭景成的眼神,實在算不得和善。
蕭景成瞧不起溫言,一個低賤的商戶女,入了東宮還真以為自己成了貴人了,敢和他叫板,“溫良娣,本王希望你能擺正自己的身份,一個太子妾沒資格這麽跟本王這麽說話。”
恰好這時候那些個皇子一起進來了,沒走兩步看到溫言跟蕭景成對峙,還覺得蠻稀奇的。
韓王又開始湊熱鬧,“喲,沒想到六哥也有這麽一天啊。”語氣中看好戲的意味極強。
溫言眼角餘光瞥到了這群人,但她沒打算理會,冰冷的眼神就沒從蕭景成身上挪開過。
跟她在這擺架子,當她是吓大的嗎?
“妾也希望魏王殿下能擺正自己的身份,今日殿下是客,客随主便,妾還從未聽說客人要當着主人家的面懲治主人家的下人,殿下要是做了,傳到陛下的耳朵裏,只怕也不好聽。袁氏才在陛下那裏惹了晦氣,殿下難道想讓陛下再生疑窦?屆時皇後殿下也不會好過的吧。”
“你!”蕭景成被她激的說不出話來,只能拿手指着她。
一瞬間溫言想把這根手指剁了。
“妾還希望殿下記住!”她頓了下,嘴角逐漸勾起:“太子殿下是你的兄長,妾作為東宮唯一的妃嫔,可以算是你的阿嫂,對兄長阿嫂無禮,是大不敬,殿下是想明日朝會上被謝侍中參嗎?”
謝禀是今日的加冠之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尋釁挑事,蕭景成沒那個膽量。
最後蕭景成被氣的滿臉漲紅走了,臨走的那個眼神是恨不得剜下溫言一塊肉來。
這一局,溫言完勝。
玄參還在後面喘着氣,他還以為今日難逃一劫呢,還好溫言來的及時。
“奴婢謝過良娣!”
溫言掃了他一眼,似是嘆了口氣,“早跟你們說過行事穩妥些,以前沒人來東宮随你們怎麽放肆,這頭一回大場面,你們就撐不住了?”
玄參頭又低了幾分。
“行了別垂頭喪氣的了,小心些便好,我又不可能随時出現,再有下一次救不了你們。”
溫言帶着他和茵陳回去,從廊下穿過的時候擡眼看了下蕭景知。
冰冷,憎恨,厭惡,蕭景知讀出了這些情緒。
他好像,沒有得罪過她吧?
疑惑盤繞在心頭,蕭景知想不清楚,只聽到了後面的人在議論。
“這位太子良娣不得了啊,六哥她都敢硬杠,那通身氣度本王瞧着真是不錯。”
“市井村婦而已,那般低賤的身份不知天高地厚,且看日後六哥怎麽收拾她吧。”
“不過怎麽說也是個潑辣的角色。”
蕭景和也是這麽想的,得知方才發生的事,他拉着溫言狠狠誇了她幾句:“我跟你說這麽做就對了!蕭景成那個小孽障就得有人去治他,你下次遇上他可以罵的再狠一點。”
他這張嘴就沒停過,跟溫言說完又去敲打玄參:“你怎麽那麽蠢呢,怕他幹什麽,他今日要是敢打你,明日我就去拆了他的魏王府,這個小孽障真的是無法無天,敢到我頭上作威作福了。”
他連珠炮似的往外蹦字眼,溫言聽的頭疼,忍不住打斷了他:“行了你消停會吧,趕緊換上衣服,一會時辰就到了。”
蕭景和這才歇了氣,老老實實的讓宮人在他身上擺弄,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溫言說話。
“我特意向陛下請了謝禀那老匹夫過來,這回你滿意了吧?”
還特意,溫言沒忍住笑了下,她認真答:“很滿意,辛苦殿下了。”他還是有把她的話聽進去的,溫言也沒有想他多有用,多聰明多厲害,只要他聽話,她願意幫他把所有的事做好。
她這樣說讓蕭景和很高興,即将要去應對那些表裏不一之人的郁悶也被一掃而空。
溫言看着他換上冕服,雖然看過很多次了,還是在心裏誇了誇蕭景和。
好看的人穿什麽都好看,風姿迢迢,玉樹琳琅,要是再正經一些就更好了。
她上前去幫蕭景和整理了一下衣襟,插了兩句話:“今日的宴席你好好表現,等他們都走了,我再給你做好吃的,明日你也可以休息一天,不用練功。”
蕭景和一聽不用練功眼睛都亮了,溫言終于有人性了一次。
過了會他才反應過來:“你還會做好吃的?”
她是家中嬌養長大的,溫裕舍得她下廚房?
溫言是不會,可是大燕的長公主殿下會。
在沒有走上朝堂之前,她也只是個普通的公主殿下,喜歡女兒家的東西,會做女工,繡出的東西總是讓人眼前一亮,她也會做各種精致的糕點,手藝堪比宮中禦廚。
看在蕭景和如此乖順的份上,她就給他一點獎勵。
“問那麽多幹什麽?”溫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如釋重負的說:“好了,時候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兩人拉着手一同出了崇文殿,茵陳玄參跟在後面,笑容比花還燦爛。
“殿下和良娣的感情可真是越來越好了。”茵陳忍不住感嘆道,雖然她以前很不喜歡太子殿下,很看不上他,但是現在看到他對溫言很好,那點不順眼全部消失了。
玄參也跟着開口:“就是不知道我們東宮什麽時候才能有小主子。”
茵陳跟着點頭。
張太醫也跟着點頭。
玄參随意的一瞥差點被他吓死,“你什麽時候來的!”
看着玄參極為猥瑣的抱在柱子上,張太醫露出些鄙夷的表情來,他捋捋胡子道:“今日來的人實在太多,我也出來湊個熱鬧。”
“盧侍郎也來了。”
“我想起來我還有藥沒配。”
下一刻人就不見了,當真跑的比兔子還快。
茵陳不明就裏,她問玄參:“這是怎麽回事?”
“他原來給盧侍郎的兒子看病,把人家得了花柳病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盧侍郎往外放了話,見他一次打他一次,就是這樣他才連夜辭官去了江寧的。”
“冤孽啊。”
加冠禮設在明德殿,蕭嵘袁皇後還有蕭景知他們都在那,溫言入殿後找了自己的位子坐下,見到對面的晉國夫人,同她打了個招呼,晉國夫人扯了下她夫君,兩人一起對溫言點頭示好。
這一處的互動被蕭嵘瞧見了,他微微詫異,他這個兒媳婦本事倒還不小,這麽快就和陸家搭上線了。
這樣看來,他兒子的眼光還真是不錯。
內侍的揮鞭聲和奏樂聲一并響起,蕭景和着玄色冕服一步步的踏入明德殿,步伐穩健,形體正直,嬉笑胡鬧的人有了正形便顯得格外不一樣,他頭顱半低,注視着腳尖前面的拿一塊地,緊張情緒席卷全身,藏在寬大袖袍下的雙手有了絲絲顫抖。
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合,不被人看重,沒有在人前表現的機會,他們都看他的笑話,一次次的嘲諷或是貶低,因為他只有一個人,沒人其他的人護着他,他不夠優秀,所以那些話他無從反駁,最後只能自暴自棄。
蕭景和被忽視了整整十年,從最尊貴的中宮皇後之子變成了有名無實的太子殿下,如果這一次不是他立了功,如果蕭嵘沒有注意到他,他還會是那個被誰都瞧不起的太子殿下,甚至在成人的這一天沒有加冠禮,頂着個空殼子的身份繼續下去。
明明不長的一段路,蕭景和走的格外艱難,那些人都在看他,随着內侍的祝詞一個個的俯身行禮,是真心或是假意他好像也沒有那麽在乎。
趕緊走完吧,蕭景和內心深呼吸着,他有點想逃離了。
溫言在他喘息的那一瞬好像看見了他的恐懼,這種感覺她也有過的。
從後宮中的公主殿下變成了朝堂上的輔政之人,那一年她也只有二十歲,會害怕,會緊張,會擔心自己做的不夠好,孤立無援,孤單冷寂,蕭景和現在所有的感受她都體會過。
可是他大概比她要幸運一點,至少他還有父親在,還有她在。
最後到了謝禀面前,他依舊是死板嚴肅的樣子,默默的板着臉開始為蕭景和加冠,初加缁布冠,再加皮弁,三加爵弁。
這些東西往身上一壓,仿佛帶着什麽特殊的魔力,直直的讓蕭景和覺得自己的肩膀上多了什麽東西是他必須要去承擔的。
恍恍惚惚間,謝禀的祝詞他也沒太聽清楚,什麽始加元服,乃申爾服,受天之慶。
零零總總一大串,他也只記得這麽幾句了。
謝禀做完一切往後退了兩步,讓出位子給了蕭嵘。
“今日,太子蕭景和之冠禮,朕心甚悅,賜字斂齋,望太子恭肅兼勉,正賢良讓。”
蕭景和眨了眨眼睛,沉聲道:“兒,謝過父親。”
只有這一刻,他才叫蕭嵘父親。
謝禀微微颔首,揚聲道:“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