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袁府這段日子根本就沒有消停過,柳氏被杖責之後,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身上的傷疼,她心裏更疼,每每見了袁昇又是哭又是鬧。
袁昇是喜歡她寵她,可這不代表他沒有脾氣可以由着柳氏一而再再而三的闖禍。
“你還要鬧到什麽時候!”袁昇發怒了。
柳氏先是愣怔,然後笑的凄厲,聲音極其尖銳:“袁郎啊袁郎,我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不都是你害的嗎!”
“你說過會娶我,卻害的柳家家破人亡,轉頭娶了新人,和她有了孩子,明明我才是你的妻子的,你卻讓我做了妾,是你對不住我在先!你一輩子都欠我的!”
每次提到這件事袁昇總是理虧的,當年他做的不對,害苦了那麽多人,現在是他還債的時候了。
袁昇壓下心頭的苦澀,柔聲安慰好柳氏,起身出去到蕭景和那裏把事情說清楚。
他走後不久,素衣婦人便進來了。
柳氏一看到她,一雙眼睛紅的充血,尖銳的聲音叫人耳膜作痛:“你這個賤人!你來幹什麽!滾出去!”
袁夫人冷笑,根本不理會柳氏的咒罵,邁着沉重的步伐靠近她,一把拽住柳氏的頭發:“到底誰是賤人你自己心裏清楚,怎麽樣,杖責的滋味不好受吧?果真是蠢笨如豬,我不過是叫下人胡謅了幾句,你還真的信了。”
她忍了這麽多年,終于等到了機會,這一次,她要借太子和良娣之手,要袁昇和這賤人一起下地獄。
柳氏咒罵許久也只是那麽兩句,袁夫人神色晦暗,慢慢的走了出去。
“你們就等着為我兒償命吧。”
那邊的蕭景和是根本不想看見袁昇,但又不能把人趕出去,對着溫言小聲嘀咕了一句真晦氣以後,由着他在那裏七扯八扯。
經過這段時間的休整,災情相較于剛來的時候,已經大有好轉,由于蕭景和每日深入基層,随着張太醫和玄參一起幫忙分發糧食和藥物,災民都認識了他這位太子殿下,最離奇的是,有一回蕭景和實在無聊,和一群災民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唠嗑唠了一下午。
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還跟人家說着自己出去玩的時候發生的有意思的事情,當真一點架子都沒有。
赈災這方面他做的挺好的,就是袁昇那邊,這麽久也沒什麽進展。
摘星樓他不建了,河東的官員不知道被賄賂了還是怎樣,提到此事一概不知,四玉天天盯着袁昇,他是一點可疑之處都沒有,除了處理河東大小事宜幫忙赈災以外,就是陪着柳氏哪也不去。
蕭景和感覺自己的頭發都被薅掉不少了。
“這老小子也太謹慎了。”蕭景和抱着頭,哀怨的不得了。
明知道袁昇是有問題的,就是啥都查不到,這叫什麽事啊。
“我想我得去看看柳氏了。“溫言撥弄着香囊上的穗子,淡然開口,既然找不到袁昇的漏洞,那就去找柳氏的,摘星樓為她而建,說她什麽都不知道溫言一百個不信。
蕭景和不大願意:“別去了吧,那個瘋子神智不清的,要是再傷着你怎麽辦?”
“我大意一次還能大意兩次嗎?”
“你随意。”蕭景和見好就收。
玄參和茵陳兩兩相望,交換了眼神之後達成共識。
這兩位越來越像真正的夫妻了。
從江寧到長安再到河東,他們越來越親昵,誰也不端着,輕松随意的相處,這樣就很好了。
溫言去柳氏那裏的路上,碰上了一人。
她見她第一眼,本能的不舒服,看了看她的服飾,試探性的問道:“可是袁夫人?”
“正是臣婦,見過良娣。”
溫言心下多了些考量,笑靥微開,“來府上許久都未曾見過夫人,聽管家說夫人傷了腿,不知夫人可好些了?”
袁夫人眯了眯眼睛,她本是笑着的,溫言卻覺得有些陰沉晦暗。
“良娣大概不知道,節度使是不喜臣婦出來的,管家那般說辭只是為了更好的困住臣婦罷了,今日天氣好,臣婦在屋子裏悶了許久,想出來透透氣,遇上了良娣也不知道是誰的福氣。”
這一段話信息量有些大,溫言先不管前面的,她思索後問道:“何來福氣一說?”
在這時候,袁夫人的笑容才詭谲起來,嘴角咧的很開,眼睛瞪大着,發出桀桀的笑聲,“良娣不是在找袁昇私扣災銀的證據嗎,柳姨娘院裏藏着不少呢。”
節度使府都是瘋子。
溫言似乎失了聲,什麽都說不出來,柳氏的瘋魔,袁夫人的陰森,袁昇為建摘星樓铤而走險,這其中到底是發生了什麽才讓這些人變成這樣。
她忽覺遍體生寒,袁夫人向她這裏邁出一大步,微微擡頭看着她,捂着嘴笑,捏着嗓子說:“你去看呀,柳纓院裏的小廚房有地窖,那裏有你想要的東西,你快去看,快點殺了柳纓和袁昇啊,我知道你可以的,你快去啊!”最後袁夫人是想抓住溫言的,被她冷漠的擋開了。
“瘋子。”溫言拂袖離去,她倒要看看柳氏的院裏到底藏了什麽。
袁夫人倒在地上,竟然開始了打滾。
“袁昇啊袁昇,我看你還怎麽護着她,你們都得死,欠我的都得還!”
溫言匆匆找來四玉,墨玉青玉跟她一起去柳氏院裏,紅玉紫玉則去外面把蕭景和找回來。
柳氏那裏的人看見溫言行色匆匆,慌亂之下跪在地上:“見過良娣,節度使吩咐過了,柳姨娘身子不适需要靜心休養,不可旁人打擾,還請良娣恕罪!”
墨玉開口呵斥:“放肆!良娣想見誰由的了你來攔,讓開!”
那婢女哆嗦着身子,還是不肯讓開,聲音裏已然帶了哭腔:“還請良娣見諒!”
與此同時,管家也趕了過來,袁夫人在地上打滾說胡話,他便知道要出事,顧不得其他只能先來攔住溫言。
“某見過良娣,啓禀良娣,柳姨娘神智不清,恐貿然之下會傷了良娣,節度使馬上就要回來了,不若良娣再等等,等節度使回來……”
他話還沒說完,墨玉的劍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再敢多說一句,就讓你命喪于此。”
溫言掃了他一眼,帶着青玉直沖着地窖而去。
她等不了了,她只有三年的時間,不可能一直耗在河東。
她氣勢洶洶,身後的青玉更是提着佩劍,院裏都是些婢女,哪裏敢去攔。
等到蕭景和和袁昇一起趕到的時候,溫言已經站在地窖裏,手上是厚厚的一沓文書。
蕭景和都忍不住張了張嘴,本應該黑暗潮濕的地窖,堆滿了金銀珠寶,四周牆壁用金子堆砌,什麽當世名畫,珍奇古玩應有盡有,這已經是一座小型的黃金殿了。
溫言僵硬轉身,面對着袁昇揚起手裏的東西,“節度使,真是讓我震驚啊。”
就是震驚,哪怕她在大燕攝政那麽多年,都沒有見過有官員貪污的這麽厲害。
足足幾萬金,大把大把的銅錢,私扣糧饷,暗中采買大量糧食于水患期間高價售賣,這些年朝廷撥給河東整兵的錢他都敢貪,袁昇真的是不要命了。
溫言目光複雜的看着蕭景和,剩下的不用她說蕭景和都明白,這麽大的數額,還在是水患災情期間,袁昇一人死不抄家滅族都是最大的寬容了。
自始至終,袁昇沒有說過一句話,從那兩個婢女去找蕭景和的時候他就知道什麽都瞞不住了。
最開始被溫言唬住了,糧食的問題他并沒有重視,而是更加隐蔽的把更重的罪孽藏住,他一直小心謹慎讓他們挑不出錯處和漏洞,眼見着就要過去了,現在什麽都沒了。
蕭景和讓東宮親衛拿下袁昇,到現在,他的任務才算真正完成。
他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溫言走進他身邊,勾住他的胳膊,道:“這一次算是我們走運了。”
袁夫人給他們鋪好了路,等着他們輕松的走完。
袁夫人也來到了院子裏,現在已經真的瘋了,看着袁昇被鉗制住,開心的跳起來鼓掌。
“好啊好啊,袁昇你終于要受到懲罰了,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了,你就和柳纓那個賤人一起去地下為我兒忏悔吧!”
袁昇平靜的面孔出現了半晌的僵滞,他看向袁夫人,很平和的問:“為什麽?”為什麽要出賣他,他讓她錦衣玉食這麽多年,她還有什麽不滿意。
“為什麽?你居然還問我為什麽,袁昇,這些年你對我的傷害那麽大,你放任柳纓害死我的兒子,河東上上下下只知節度使妾,不聞節度使妻,你寵妾滅妻,哪怕知道我的孩子是被柳纓毒死的也不舍得罰她,這就是你答應我的會一直對我好,給我當家主母的體面?”
袁夫人心裏的怨恨一日勝過一日,自從兒子死了以後,她逼着自己活下去的每一天都是為了報仇。
“你活該!”
柳氏不知何時也在人的攙扶下走了出來,比起袁夫人,她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你才是賤人!明明袁昇要娶的人是我,你們範陽盧氏卻向柳家施壓,害的我父親我兄長慘死,你搶走我的夫婿,讓我做了妾,害死我的家人,我殺你一個兒子哪裏算過分了!”
這出鬧劇看的溫言和蕭景和甚是頭痛,從對話當中也約莫猜出了大概,袁昇這是辜負了兩個女人,人家一起用不同的方式把他拉下來。
事情要從十二年前說起。
那時候袁昇還是意氣風發的汝南袁氏嫡子,天資聰穎,形貌俊美,是長安權貴之家最被期望的女婿人選,那時候袁昇心高氣傲,不喜歡由着父母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遂出去游歷兩年。
也就在這兩年裏,他結識了柳纓,同她相知相愛,一心要娶她為妻。
袁昇再回長安便是告知父母他要娶柳纓,袁氏家主主母不由分說的拒絕了,柳纓只是出身商戶之家,在世家清貴眼裏是最上不得臺面的,且士庶不通婚,這是士族百年來的規矩,怎麽能夠在汝南袁氏被打破。
為了歇了袁昇的心思,汝南袁氏很快為他選中了一位妻子,便是出身範陽盧氏的袁夫人。
袁氏在地位上是要高出盧氏許多的,當時盧氏被一些事情纏住,正是需要氏族助力的時候,袁氏這門親事對他們來說是天大的好事,哪裏還會放過。
當時袁昇知道以後百般不從,叫盧氏知道了柳家的存在以後,起了些壞心思,對柳家下了手,只是破壞了柳家的生意而已,哪裏想到鬧得那麽大,柳家生意場上的死對頭跟着摻和,硬生生逼死了柳纓的父親和兄長,柳纓也在被追債的過程中跌落懸崖,生死不明。
鬧成這個樣子,袁昇心如死灰,在父母強逼之下娶了袁夫人。
雖然沒有愛情,可他依然敬重袁夫人,也許諾了她會待她好,絕不再娶,這些都是建立在柳纓死了的基礎上。
才成婚那幾年,袁昇和袁夫人過的還算不錯,夫妻和睦,外人稱贊,直到柳纓回來了,這所有表面上的幸福都消失了。
柳纓出現了,袁昇哪裏還記得袁夫人,他是想善待袁夫人的,可柳纓跟變了個人一般逼着他休妻,袁昇雖是對袁夫人沒有情意,可她無過,這些年也很好,不應該被休棄,随後這件事叫袁氏知道了,他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放手叫柳纓做了袁昇的貴妾。
本該是正妻的柳纓成了貴妾,本該一人擁有夫婿的袁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對別人好,所有的怨恨和痛苦都從這裏開始了。
兩個女人被這種情緒和狀态折磨到發瘋,柳纓恨袁夫人,沒有她們盧氏,自己不會家破人亡,沒有她,她就會是袁昇唯一的妻子。
憑什麽她要承受那麽多的痛苦。
柳纓把目光投向了彼時袁夫人只有三歲的兒子,給他下了□□,當場斃命。
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前往河東,沒有上面長輩的壓制,袁昇更是寵愛柳纓,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一個失去了孩子的母親什麽事都做的出來,她不對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抱有希望了,她要讓他們都給她無辜的孩子償命。
柳纓的安神湯被她換了,袁昇多年的罪證也是她收集的,整整六年,她終于給自己的兒子報仇了。
這一場鬧劇,真真是讓人唏噓。
溫言和蕭景和沉默良久,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好像誰都有錯,又好像誰都沒錯。
袁昇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沒錯,他錯在沒有給袁夫人一個公道,柳纓想為家人報仇沒有錯,她錯在對無辜的稚子下手,袁夫人滿腔怨恨沒有錯,她錯在那麽多年前放任家人去傷害無辜的柳家人。
“當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