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張太醫來到河東還沒抱怨完,就被蕭景和給拎走了,聽說災民中有人得病死了,那是渾身上下都警醒起來,多少次發大水之後接着瘟疫來,本來想着已經過去幾個月了沒什麽動靜應該無礙,這會又冒出來了,能不急嗎。
老人家此刻腿腳動作快得很,抄起醫藥箱就跑,蕭景和還頗為驚訝的問他:“你何時動作這麽利索了?”
心一急還管什麽尊卑禮儀,張太醫想都沒想說了句:“你這說的什麽廢話,鬧大了那是要死多少人的,能不急嗎!”
他自己沒覺得有哪裏不對勁,蕭景和也覺得沒有什麽問題,兩個人從節度使府出來,溫言把裝備和人員都配齊了,他們來了就能走。
溫言站在門口把人送走了,自己去找了袁昇。
袁昇還在陪着柳氏說話,聽下人來報太子良娣過來了,不解為何溫言來找他。本也沒什麽,柳氏卻和發了瘋一般,“她來做什麽?她是太子良娣不好好在房裏待着來找你做什麽?袁昇,她是不是要勾引你?你告訴我是不是!”柳氏癫狂起來,袁昇抱着她安慰。
“沒有,沒有的,阿纓你冷靜一點。”
柳氏稍稍平複下來,她抓着袁昇的手,目光哀戚,“袁昇,你已經被別人搶走過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不會的,你放心。”
袁昇想了想,帶着柳氏去見溫言,只有把她帶在身邊,她才不會胡思亂想。
溫言等了好一會二人才過來,她擡眼望去,瘦弱凄美的柳氏牢牢攙着袁昇的手臂不放,姿态親昵,她沒說話,也無暇打量柳氏。
“貿然前來打擾節度使,溫言有些事想向節度使請教。”
袁昇颔首,道:“良娣不必如此客氣,臣必知無不言。”
“從水災發生至今已有三月,受災最嚴重的是在東邊,房屋塌陷,稻田被毀,百姓不得已只能向西邊轉移,節度使在西邊建造棚屋,廣設粥棚,是也不是?”
“是。”
“朝廷發放的災糧衣物作物種子都到了百姓手上,一分不剩,是也不是?”
“是。”
“節度使執掌河東之地數年,愛民如子,清正廉潔,朝廷救濟還未下來之前是節度使自己掏了腰包安置災民的,聽聞耗光節度使府半數家財,甚至節度使還向長安袁氏送了信去,叫他們送些銀錢過來加急赈災,是也不是?”
袁昇不明白溫言問了這麽多是為什麽,他一直被溫言牽着鼻子走,有了些抵觸,反問溫言:“良娣問這些做什麽?”
“節度使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是。”
溫言莞爾,笑道:“如此便好。”
她從袖中拿出荷包來,慢條斯理的解開,将裏面的東西倒了一點在手心,“那節度使可否為我解答一下,為何我會在府上找到那麽多水稻種子呢?”
袁昇瞳孔微縮,盯着溫言手心的荷包,沉聲道:“良娣說笑了,我府上怎麽會有水稻種子,那些早已分發下去,一顆不剩。”
溫言搖了搖頭,繼續拿出一個荷包,裏面裝着的是大米。
“那這些呢,節度使怎麽解釋?”
“節度使說該發的都發了,那為何我還在府上找到那麽多殘留物,你不是說一顆不剩嗎,騙人可不是個好習慣。我大概也能猜到節度使想做什麽,靠着這些東西塞到店家裏,高價出售,可是很能掙一筆黑心錢的。”
溫言笑着開口,不斷走過去,目光停留在瑟縮發抖的柳氏身上,玩味開口:“讓我想一想,是什麽讓出身汝南袁氏的節度使您這麽缺錢,冒着掉烏紗帽的風險也要狠心。”
袁昇盯着她,目光幽深,完全沒有想到這麽輕易被溫言捏住了把柄,“袁某想問一句,良娣是在哪裏找到那些東西的。”
他明明藏得那麽嚴實,還派了人看着,她到底是怎麽找到的。
溫言搖搖頭,看他的眼神有些哀憫,嘆了口氣,她端正的走出去了。
“城西有高樓,手可摘星辰。”
聲音在內堂回蕩,袁昇抿着唇,心煩意亂。偏生柳氏還要鬧,哭啼着央求他,“袁昇,她知道摘星樓了,她會毀掉的對不對?你答應過我會為我建好的,你不能騙我。”
再好脾氣的人這樣下去也沒法冷靜,他吼了柳氏一句,“我說過我會滿足你的願望,你還要鬧到幾時!”
柳氏一瞬間瞪大了眸子,又變的陰狠瘋狂,“你吼我?我變成這個樣子是因為誰!”
袁昇說完就開始後悔,剛開始安慰柳氏管家就跑了進來。
“郎君,廚房來報,方才太子良娣去了廚房要了些大米回來。”
“所以你就這麽把袁昇給坑了?”蕭景和驚得目瞪口呆,從外面回來屁股都沒坐熱就聽到這件稱得上漂亮的事情,他覺得這個世界都有些離譜了。
咽了口口水,蕭景和一臉不可思議,“你太厲害了!我認識袁昇那麽多年,他是袁氏這一輩最傑出的兒郎啊,你就這麽三言兩語把他給坑了,是個人才。”
溫言淡定的數着手心的大米,還撥弄着水稻種子,“這有什麽好吃驚的,袁昇自己做了虧心事,本來就好騙,不過我還得感謝那個柳氏。”
“柳氏?”
“你不是跟我說袁昇很喜歡柳氏嗎,他們過來的時候我看袁昇心情不太好,眉頭微蹙,想來正是心煩意亂,我這才更加堅定了用這個方法,誰知道真的被試出來了。”
今日溫言贏得都有點不可思議,本來水稻種子只是探路,看到袁昇不自主的縮了瞳孔,她才繼續拿出大米來。
“你是怎麽想到這個法子的?”
溫言把米裝進荷包裏,看了蕭景和兩眼,道:“先前在長安的時候謝禀就說袁昇在河東建高樓,我那時便覺得奇怪,好好的不去治災還要建高樓,我也沒想到是因為什麽。快到河東的時候聽到很多人說袁昇拿出半數身家去赈災,我更加好奇,又要供那麽一大家子生活,又要自己掏腰包赈災,他哪裏還有錢建高樓。”
“後來便是你帶過來的消息,他曾經問長安要了錢財。外任官員淪落道要問家裏要錢,不像是袁昇這種人能做出來的事,這麽多奇怪的地方加在一起,已經很可疑了。”
“這種情況下不是有人暗中支持袁昇就是他自己有問題,不少官員會私下克扣糧食然後轉道高價賣出的,節度使這種位子,袁昇做起來只會是更加方便。”
“我先再三确認他是不是把東西全都發下去了,還問了是不是散去半數身家,這本來就是在确認外加瓦解他的心理防線,我從廚房拿了一點東西還使了絆子困住他們不叫她們通風報信,如此下來,袁昇當然要入套了。”
蕭景和那叫一個目瞪口呆,沒有感情的鼓着掌,“你太強了。”
這是什麽人啊,就從幾句話裏面就知道怎麽給人下套了,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
忽然蕭景和有點心疼袁昇,這就是娶媳婦的差別啊,娶個好的幫你籌謀規劃,像是溫言,娶個不好的處處給你添堵,害你被下套,就像柳氏。
“娶了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蕭景和有感而發。
溫言冷笑,不想理會他這沒有真情實感的話。
“你跟張太醫查的怎麽樣了?”
“哦,小問題,沒有瘟疫,就是普通的風寒之症,因為時間太久得不到救治,所以才死了。”蕭景和起初還真的以為是袁昇害的,查了才發現确實和人家沒什麽關系。
“那現在怎麽辦?只是套出了袁昇的話,不算捏到把柄。他肯定馬上把府裏的糧食偷偷轉移,到時候我們也是口說無憑的。我覺得我們可以查摘星樓的,袁昇花了那麽大的功夫,那裏肯定有很多線索。”
溫言慢慢貼近他,看着蕭景和眼睛,“不錯啊,現在都會抓重點了。”
說驚喜那是肯定的,蕭景和從原來的什麽都不會到現在已經能夠有自己正确的見解,不可謂進步不大。
還算是個可塑之才。
被她誇了,蕭景和還有點不好意思,無措的別開眼睛,心裏卻狂喜不止。這是不是說明他也是個聰明的人,不是長安那些人口中的廢物了。
“那就你和其餘人去查摘星樓,我在這裏查查柳氏,”溫言眼睛眯了眯,“我總覺得這個柳氏有些不對勁,你說她溫柔可人,可我今日看她一個勁的縮在袁昇懷裏,那樣子都有些瘋魔了。”
蕭景和有些顧慮在,他問溫言:“你一個人真的沒有問題嗎?要是袁昇那個狗東西想殺了你怎麽辦,這可太危險了,你把四玉留着吧。”
他已經開始想東想西了,話本裏不是都說了嗎,撞見惡人行兇後被殺人滅口,袁昇那個大惡人萬一起了什麽歹毒心思,溫言一個弱女子怎麽抵抗的了。
蕭景和已經完全忘記溫言的功夫可以打一百個他了。
敲了下他腦袋,溫言都想晃一晃他的腦子,聽聽裏面會不會有水聲,“你一天天想些什麽東西,我好歹是個太子良娣,袁昇哪裏會那麽輕易動手,死在他府裏,他自己也是要承擔責任的。再說了,你覺得袁昇會是我的對手嗎?”
蕭景和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畢竟蕭元清那樣的老狐貍都拿溫言沒辦法。
他這才同意下來。
天色漸晚,溫言輕聲問他事情。
“新的災糧和衣物都發下去了嗎?”
“已經讓玄參去了。”
“帶來的醫官可還夠用?”
“夠。”
“沒有災民情緒爆發鬧事的吧。”
“沒有……”
燈影漸長,房中輕煙袅袅,談話聲最後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