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明明相隔不久,溫言真的覺得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寂靜空蕩的宮殿內,她一個人伏在案邊,手中琉璃杯中還殘留着鮮紅的酒液,她的臣子說那是自己親手所釀的美酒,叫她嘗一嘗。
她信了,因為那是她最信任的人,她放下了平日裏的防備。這一放,便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溫言記得,她從那幾個人眼裏看到了不舍。
不舍什麽,她都要死了,大燕是他們的了,還有什麽是值得惋惜和不舍的。
那一日素來幹燥的大燕下起瓢潑大雨,溫言有氣無力的說了幾個字,連她自己都有些聽不清,為首的那個人卻聽見了。
“為什麽?殿下居然還會問出這種問題,真是讓臣驚訝。”
“要知道殿下您攝政七年,黨羽無數,大燕實際上早就成了您的了。可是殿下,您只是一個女子啊,相夫教子才是你的歸宿,為何要在滿是男子的朝堂上那樣出色呢?”
“你那麽聰明,怎麽就不明白,大燕的主子只有陛下一人,唯有他,才是大燕最正統最名正言順的主導者。”
原來她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心裏是這樣想她的,溫言唇角勾了勾,殷紅的鮮血順着嘴角往下淌,浸濕了她的衣襟。
溫言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她為之犧牲的看不起她,她所信任的下毒殺她,可是思來想去,她好像也沒有做錯什麽。
視線越來越模糊,溫言用盡全身力氣說完一句話,“藺修,如果有來生,本宮一定會在你還是寒門士子之時便殺了你,永遠不會叫你有踏入朝堂的希望。”
“你這樣的人,不值得本宮信任。”
老天爺真是開眼了,真的讓她有了來生。
都說前塵往事應随風,人死如燈滅,一切煙消雲散,溫言想了想,在她這裏是散不了的。該算的帳要算,該報的仇也要報,心中洶湧的恨意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她看到蕭景和那張酷似藺修的臉會憤恨難平恰好說明了這一點。
溫言不着急,她能花三年扳倒奸臣重整大燕,也可以花三年當上皇後回去報仇。
臉上浮現一抹邪笑,溫言在心裏念了一句:“寒丘,你最好保證給我的承諾是真的,否則……”
沒念完便被打斷了:“放心放心,本店做的是正經生意,童叟無欺。”
誰敢騙她啊,就她那不怕死的勁兒,寒丘沒膽子挑戰她的底線。
随同蕭景和一同進了大理寺,被安排的好好的以後,謝禀親自把謝瑄父子給拎了上來。
往昔風光不再,汴州城作威作福的父子二人哪還有當日的體面,如今滿身髒污,面龐不清,身形消瘦,比起那些乞兒也差不了多少了。
因為是叫謝禀主理,蕭景知協助,整場下來都是他們問底下人答,謝禀确實是鐵了心要犧牲這兩個來保全謝氏的顏面,沒有一句話偏幫,公正的不能再公正。
在溫言他們離開汴州以後,那些遭罪的娘子又有好幾個自盡了,鬧上了人命,謝瑄的罪自然更重些,他往年在汴州本就是橫行霸道慣的,又牽扯出幾例肆意打殺百姓的案子,直接判了秋後問斬。
曾經的汴州刺史比他兒子還作孽些,把汴州變為自己的一言堂,該報的不該報的都不報,該辦的不辦,不該辦的辦了一大堆,樁樁件件都是了不得的罪。畢竟背後還有個陳郡謝氏在,抄家滅族什麽的也不太現實,只好判個跟兒子一樣的秋後問斬,外加汴州謝府男丁充軍,女眷沒入教坊司。
全程蕭景和沒說過一句話,唯獨替那謝府衆人惋惜同情。
“本也不是他們的錯,落得這樣的下場,實屬可憐。”蕭景和隐隐有些求情的想法,犯了錯的是謝瑄父子,謝府其他人雖有同夥或幫兇,可到底還有許多人是無辜的。
溫言擡手壓住了他,意思很明白。
不要去。
也不知道他到底哪裏來的這麽多悲憫情懷,顧得上同情別人,顧不上保全自己。
蕭景和看着溫言,目光深深,皺眉嘴唇微張着想要繼續再争取一下,沒想到有人替他做了決定。
“謝公如此做法只怕有些不妥了,謝瑄父子雖是鑄下大錯,總不禍及謝府上下,且本王聽聞,謝夫人樂善好施,是汴州寺廟的常客,做了不少好事。謝瑄的娘子出身大族,還放下了臉面去受害者家中賠罪并補償許多。依本王看,謝府的女眷是無辜的。”
蕭景知自始至終都是笑着的,說完話還不忘往蕭景和那邊看了一眼。
他阿兄向來都是了解他的,蕭景和頗感欣慰。
許是因為本就那張臉酷似藺修讓她生厭,溫言對于蕭景知戒備很重。順了她身邊這個傻子的心意還是次要的,蕭景知此舉可是賣了弘農楊氏一個大面子。
那謝瑄的夫人正是楊氏的長房庶女。
說是庶女,這些年來弘農楊氏并無嫡女出生,她這個庶女在家裏是頂得臉的,要不是此次謝禀摻合進來執意秉公辦理,楊氏總會想法子保住謝瑄娘子的。
眼下這好話叫蕭景知給說了,弘農楊氏怎麽能不記這份人情。
溫言擡手搖了搖纨扇,遮住了自己的視線,心裏一片鄙夷。
有些人,眼不見心不煩,見了只怕污了自己的眼睛。
他都這樣說了,謝禀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最終免去謝氏女眷的懲罰。
如此這案子才算徹底了結。
盛夏的天氣,燥熱的厲害,溫言本就被烈日折騰的難受,偏生某個人還不停的誇贊蕭景知給她添堵。
“阿兄素來仁義心腸,這許多年都沒有變,多虧了他替那些無辜之人說話,保全許多人。”
“只是可惜近些年來我與阿兄關系淡了,怕是真的生分也不敢貿然邀他來東宮。”
“千萬別。”溫言沒好氣的打斷他,眼珠子一翻便是無情的嘲諷:“你當真看不出來楚王是有意讨好弘農楊氏?楚王出身低微,并無龐大母族支持,比不得你們其餘幾個生來尊貴,可人家有本事在,若是真再得了氏族支持,哪還有你們的事?”
溫言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好人,誰得罪她她就看不慣誰,能怎麽貶損便怎麽貶損,誰叫蕭景知長了那樣一張像藺修的臉呢。
蕭景和有些時候還是有反抗溫言的底氣的,便如此刻,“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凡事要往好處想,總把人想的這樣心機深沉多沒意思,阿兄今日所為确确實實是救了那些女眷啊,”本來聲音還很大,見溫言一直瞪着他,蕭景和慫了。
他很小聲的咕哝:“況且教坊司是什麽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讓一群婦孺在那地方受罪你看的過眼嗎?”
溫言:“看的過眼。”
蕭景和:“……”
你就繼續嘴硬吧。
溫言見日頭愈漸毒辣,想着趕緊回東宮去歇着,故而扯着蕭景和的袖子便往車上走。蕭景和還想跟蕭景知敘舊,被溫言一拉,狠狠踉跄幾步。
總之兩人拉拉扯扯的樣子很是礙了其餘人的眼。
“哼!商戶女子粗鄙不堪,光天化日之下拉扯儲君像什麽話,半點規矩都沒有!”謝禀是從蕭元清那知道溫言的,聽了他形容以及那難以言喻的表情謝禀對溫言還有幾分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奇女子能把蕭家那蠢貨氣成那樣。
今日見了安分了許久,到了最後才現形。
這是謝禀最認同蕭元清的一次,此女實在粗鄙無禮。
溫言回了東宮之後二話不說拎了玄參去延嘉殿,仔細盤問有關蕭景知的事,順手要了他母親的畫像。
“林昭儀?這,一時要林昭儀的畫像奴婢還真的拿不出來,不過楚王殿下的長相酷似其母。”
溫言手指在書頁邊角撫弄着,眼神渙散,努力回想着藺修的身世。
那年大燕被藩王奪權,她僥幸逃出宮,便是在定京的一處小茶館結識藺修的,起初他們興趣相投,藺修說自己不過出身寒門,父母雙亡,全憑兄長支持他讀書科考。
後來藺修入朝為官成為她的心腹,她曾問到為何不将兄長接來定京,那時藺修道兄長染了惡疾去世,溫言還好生安慰了他一番。
當時溫言也生了疑。那樣好的感情便是去世了怎麽說也要回去看看,她還派人去了藺修口中的故鄉查看,與他所說相差無幾。
因為正處于用人之際,溫言不好再多想,此事也算過去,如今見了一個如此相像的人,溫言忍不住不多想。
天底下哪來那麽多長的一模一樣的人。
溫言眼神暗了下,指尖用了些力氣把那頁腳不小心撕破。
“我想知道楚王和林昭儀所有的事情,玄參你可能辦到?”
我覺着不大可能。
被那幽深瘆人的杏眼盯着,這話玄參怎麽都說不出來,只好認命的點頭。
“奴婢一定讓良娣滿意。”
蕭景和練功出了一身汗跑來延嘉殿找溫言,走到門口聽見這話,心裏有些不滿,不管不顧的嚷出來,“你這般見不得阿兄到底是為何?打聽這麽多不會是要暗中使絆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