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從東宮到甘露殿,蕭景和一路上抱着手嘴裏嘀咕個不停,手指不停打着轉回想溫言跟他說的話。
後面跟着常年侍奉在蕭嵘身邊的宋內侍,聽着若有若無的聲音,不禁打量了蕭景和幾分。
想來這位太子殿下仍是無所作為,才回長安那會做了件大事叫陛下對他的印象好了幾分,轉眼又跟稚子一般大鬧清寧殿,現在僅僅是被傳召便急得汗涔涔。
這樣的性子同陛下和孝章皇後真是無半點相像。
宋內侍淺淺搖了下頭。
真正跨入甘露殿那一刻,蕭景和兩腿有些酸軟,見前方站立筆直,不怒自威的那道身影,往昔被參的痛苦記憶浮現。蕭景和隐隐覺得,謝禀的唾沫星子又落在自己臉上了。
他垂着頭過來作揖,道了句“參見陛下”後再無二話。
蕭嵘本還想問問他成婚之後感覺如何,被謝禀直白的眼光盯得發毛,便直接把話說開了。
“太子可算來了,今日謝卿來此是想同你說一說汴州刺史的事,你且聽着吧。”
先前蕭景和被禁足,連帶着早朝都免了,自個被溫言拘在東宮閉門謝客,謝禀是壓根沒有說的機會。謝禀今日是被蕭嵘給留下,才想起趁機同蕭景和聊聊。
謝禀着紫色官服,腰佩金玉帶,本來方正面孔增加了威嚴,他一不說話冷着臉,威壓更甚,一步步逼近蕭景和,莫大壓力砸向他。
不慌,不慌,溫言跟我交代的好好的,不管他說什麽我都能應付。
“臣謝過太子殿下。”謝禀一個作揖把蕭景和吓懵了。
這是在做什麽?他是在跟我道歉嗎?怎麽跟溫言說的不一樣?我該怎麽回答?
蕭景和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當中,看他一百個不順眼的謝禀跟他道歉了,擱以前他做夢都能笑醒。
“謝,謝侍中何出此言?”蕭景和縮着脖子很小聲問,閃躲模樣看的蕭嵘有些心梗。
一朝儲君怕臣子,這說出去像什麽話。
謝禀依然冷着臉道:“回太子殿下,汴州刺史乃是臣之侄兒,昔年看他頗有幾分才能,便允了臣兄長提拔他幾分。這隔了許多年,臣萬萬不曾想到那孽障膽敢犯下如此禍事,更包庇親子,為害一方,此臣之罪過。”
“臣未能明察秋毫,大義滅親,叫那孽障逍遙許多年。此番多虧太子殿下懲治那孽障,保我陳郡謝氏滿門清正,家風整肅,臣在此謝過!”
說罷,謝禀又是躬身行了大禮。
蕭景和愣在原地,也不知道怎麽說,不停的想着怎會到現在這個局面。
搞了半天,原來這老東西不是來護短讨伐的。
虧的溫言在東宮還給他羅列了一大堆謝禀可能問的話叫他應付,現在可是一條都沒用上。
蕭嵘看着他癡傻模樣,握手成拳放在唇邊狠狠咳嗽幾聲。個沒眼力見的,沒見着人家還彎着腰嗎。
蕭景和收回思緒,忙道:“謝侍中請起,本宮身為太子自然有為大梁鏟除奸臣的義務,此次也是偶然僥幸牽扯出這許多事情。不過謝侍中不必自責,萬般因果都是那汴州刺史自行犯下,與旁人無尤。”
天知道他這話說的有多麽違心,他就恨不得能因為這個叫謝禀丢了烏紗帽,滾回本家去了卻殘生。
謝禀聽完也沒什麽表情,許是知道蕭景和口不對心,也懶得同他計較,順着自己的心意往下說:“臣之罪責不可推脫,臣已自請罰俸一年。眼下謝瑄父子已被押送來京,除三司推事外,臣會親自前往大理寺懲治那孽障,屆時還請殿下旁觀作證。”
本來蕭景和還想着罰俸一年算什麽,憑你謝氏家底一輩子不要俸祿都成,聽了後半句話,他瞪大了眼珠子問:“我做什麽證?跟我有什麽關系?”
“咳咳咳!”
被老子警示過的蕭景和不死心的推辭:“本宮相信謝侍中鐵面無私,說到做到,如此小事不必本宮去的。”
他笑的委婉,心裏把謝禀罵了個死去活來,老東西夠狠!對自己親侄子下手就算了,還要拖着他下水。
謝禀仿佛刻意報複他一般,稍微偏了身子對着蕭嵘講話,“回陛下,因此事牽扯謝氏,臣一定要一份嚴謹公正的證詞,才能正謝氏家風。邀請太子殿下便是為了有最大的人證,臣還有個不情之請。”
蕭景和額角跳了跳,可別是他想的那樣。
“臣想請太子良娣溫言一同前往大理寺。”
延嘉殿
“讓我也去?”溫言挑了挑眉毛,忍不住“嘶”了一聲,“這位謝侍中是想做什麽?”
蕭景和恨恨的咬了口綠李,鼓着腮幫子說:“這個老東西果然沒讓我失望,跟以前一樣讨人厭。提出如此無禮的要求,陛下竟然還答應了!”
他一咬牙,直接把綠李掰成了兩半,溫言看過去,滿意的點點頭。
看來這些時日沒白練,不似從前那般柔弱不能自理了。
“倒也無礙,讓我親自去看看那位嚣張跋扈的謝郎君是何種下場。”溫言不甚在意的飲了果漿,眼底泛了些狠意。她是個記仇的人,謝瑄親自把那真相說了出來叫她難過神傷,她掉的眼淚便讓他掉肉來還好了。
翌日,溫言跟蕭景和一同去了大理寺,雖然有名無實,但畢竟是陛下派過來跟謝侍中一同審理案件的太子殿下,怠慢不得,是以大理寺卿跟禦史中丞出來迎接了一下。
“臣見過殿下,良娣。”對于蕭景和就算了,兩人看溫言那才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什麽時候大理寺的公堂也能叫一個小娘子随意出來了。
大理寺卿表現得尤為明顯,禦史中丞好歹還拜見了一下溫言,他倒是一個眼神都沒給。
蕭景和也沒注意到,一臉不耐煩往前沖,“謝侍中呢?”老東西自個沒見了人影。
“謝公先去了天牢。”
擺了擺手,蕭景和拉着溫言正欲進去,聽到下面細細的馬蹄聲,回頭看了一眼。
“臣見過楚王殿下!”要不怎麽說走後門的真刀真槍幹上來的不一樣呢,聽聽這聲音,一個敷衍,一個發自內心的恭敬。
一抹緋色身影落在眼前,溫言看清了來人的相貌,劍眉星目,面如冠玉,形如松柏挺拔,氣如流雲蓋世,緋色襯出千萬氣象,金帶勾勒長身玉秀。
總而言之,是個容貌昳麗的郎君。
溫言盯着那張臉,有些出神,實在是太像了。
蕭景和對于蕭景知是打從心眼裏欽佩的,不似跟蕭景成針鋒相對,他同蕭景知相處的很好。
蕭景知不像其他皇子那般有強大的母族支持,他的母親當年不過是個六品秘書郎的女兒,嫁與還是宗王的蕭嵘時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媵妾。
後來蕭嵘稱帝,因為他母親侍奉多年,那時的蕭景知已經是長子了,他母親好歹也封了個昭儀,只是福分太淺,封妃之後的第二年便去世了。
許是都生母早亡,蕭景和跟他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幼時總是玩的開的。
後來年歲漸長,蕭景知越來越出色,蕭嵘很是重用他,他不再清閑,許久不曾再到東宮去。
蕭景和也越來越玩物喪志,随着時間推移也明白了自己跟他是雲泥之別,二人不是一路人,也不再去他府上玩鬧。
彼此都沒有明說過,卻随着時間的流逝将曾經的兄弟情誼風化消失。
雖是如此,兩人每年相見之時總還是要好生寒暄一番,便如此刻。
“阿兄來了。”蕭景和笑道,這麽多兄弟裏面,他唯一願意承認的便是蕭景知。
蕭景知負手再後,輕微颔首道:“你回來許久我也不曾去東宮見你,是我疏忽了。還沒來得及問你,新婚賀禮可還滿意?”
他人沒去,東西卻是送到了的,是一串珊瑚手钏。
送這東西也有些緣由,那年蕭景和同蕭景成打架,不小心掉到池子裏,蕭景知連忙下去救了人,他人沒事,只是孝章皇後留下的珊瑚手钏丢了,蕭景知陪他找了一夜也未曾尋見。
那時蕭景和還小,哭鬧個不停,蕭景知哄他說日後親自替他做一串更好的。
隔了許多年,這句承諾也算是實現了。
往事重提,蕭景和心裏忽然有些酸澀,他道:“自然滿意,阿兄素來了解我,那些名貴的玩意入不了我的眼,情意深重的我最是喜歡。”
只是那樣好的兄弟情誼敗給了帝位相争。
蕭景和正了正神色,道:“阿兄是今日的主審官,快些進去吧。”
“好。”
蕭景知走在前面,想起了什麽轉身道:“想來我近日會清閑許多,有機會我去東宮找你喝酒。”
這話說的蕭景和有些茫然,這些年他是打仗加處理公務,半點閑暇時間都是奢侈,怎麽會空閑呢?
顧不上給他解釋疑問,蕭景和別開頭淺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便進去了。
蕭景和嘆了口氣,拉着溫言準備進去,發覺她始終盯着蕭景知的背影看,好奇問:“怎麽了?”
溫言沉默着搖頭,眼神還不曾移開,細細去看,平淡無波的眼底是摻雜了恨意在的。
怎麽會那麽像呢?
蕭景知,太像那個給她遞毒酒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