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眉娘被領着去了延嘉殿,正在給溫言梳頭的茵陳見她叫了出來:“陸老板?”
溫言聞聲看過去,今日的眉娘穿的算是她見過最齊整的了,發髻高高盤起,簪着朵大紅色的牡丹花,身上的衫裙也是花開富貴的圖樣,很是喜慶。
她沒搖着纨扇一步三晃的過來,溫言還真有些不大習慣。
她起身笑道:“眉娘怎麽也在長安?”
眉娘在她身邊斜倚着,懶懶開口:“我呀在江寧待厭了,本也是長安人士總是還要回來看看的。當日打算同你們一起走的,我同蕭元清那老東西有些往日仇怨在,見不得他那張臉,所以便沒有與你和蕭郎君同行,走了陸路回來。”
溫言柔聲道:“原是如此,還未感謝眉娘送我的新婚賀禮。”
臨走的時候,眉娘人沒有來,只給她送來幾本書,內容不提也罷。
提到了書的事,眉娘忍不住一笑,手擦着她的面頰道:“不必客氣,總歸這方面我是行家,挑出來的東西絕對是上品。”
茵陳在一邊聽的一頭霧水,也沒人給她解釋,想着時候快到了趕緊把溫言從眉娘魔爪中拉出來。
“娘子快些上妝吧,誤了時辰可就不好了。”
強行把溫言按下,茵陳拿起案上的鉛粉就要往溫言臉上撲,原先撲了一層已然很白了,再往上塗眉娘都看不過眼了。
“哎哎哎行了行了,本來溫小娘子生的就夠白了,你還厚塗這些個脂粉,生生耽誤了美貌,小心晚上叫太子殿下見了被吓暈過去。”
茵陳沒好氣的反駁:“這是規矩!哪家的新嫁娘不是真發假發絞一起,臉上的□□膩子刷幾層,花子貼了好幾個的。”【1】
“你這奴婢好生大的脾氣,我還不是為了溫小娘子考慮,你問問她自個兒塗這麽些東西難不難受!”眉娘柳眉緊蹙,真是感覺好心被當了驢肝肺。
眼看着二人再說下去便要打起來,溫言笑道:“好了,別再争了,知道你二人都是為了我好。”
溫言看向茵陳,“我這都已然塗了兩層粉了,都嫌悶的慌,不必再塗了。”
茵陳咬咬唇,稱:“是。”
“眉娘可願意替我上花钿?”溫言問眉娘。
挑釁的看了一眼茵陳,眉娘昂着頭道:“那是自然,我的手藝絕對是頂好的,當初在江寧的時候,南歌坊的娘子們多少都是我來上的花钿,今日保準讓你人比花嬌,姿色更甚。”
黃昏時分到,延嘉殿的門打開,殿外整齊列着兩排宮女,将手中的氈席一直鋪到了明德殿外的青廬去。
溫言在眉娘和茵陳的攙扶下,手持金絲團扇,着青綠色大袖衫裙緩步在氈席上走着,蓮步之間,風華萬千。
她每走過一塊氈席,後邊的宮人就要把那一塊撿起。
初時聽聞這一風俗時溫言還好奇的問過茵陳這般是為何,茵陳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只道大梁婚俗便是如此,新嫁娘從室內出來到夫婿家裏一路上腳不能沾地,這樣才算吉利。【2】
雖是覺得奇怪溫言也還是照做了。
蕭景和在明德殿等的有些不耐煩,一個勁的問玄參:“怎麽人還不來啊?”這可是他第一次成親,千千萬萬不能出什麽岔子。本來這種時候蕭嵘和袁皇後都應該到場的,他先前為了叫溫言做良娣跟蕭嵘鬧翻了人自然是不會來,至于袁皇後,兩個人一見面在心裏恨不得掐死對方,她若是來了,蕭景和才是要被惡心死。
也因為沒有他們兩人的出席,蕭景和是按照民間娶妻的儀式來的。
這場沒有家中長輩兄弟祝福的婚禮,蕭元清和張太醫被趕鴨子上架,一個念賀辭,一個請卻扇。
蕭元清還試圖說服蕭景和:“殿下啊,臣只不過是來拜賀的,如何能以長輩的身份完成婚禮流程呢,陛下知道了怕是要治臣之重罪。”
蕭景和用了平生對蕭元清最好的态度,和顏悅色,柔聲道:“蕭公放心,東宮都是自己人,本宮不說,你不說,誰會知道呢?”
總覺得那雙桃花眼裏的笑意帶着不懷好意和威脅,蕭元清甚至覺得若是日後有什麽風言風語,蕭景和能過來砍死他。
他皮笑肉不笑的答:“如此臣明白了,多謝殿下擡愛。”
和善的看了他一眼,蕭景和繼續陷入漫長的等待當中。
心中壓力過大,以至于溫言的青綠色嫁衣出現的時候,蕭景和眼睛都挪不開,微張着嘴直直的盯着那抹倩影。
紅霞爬上臉頰的速度太快,由于太長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最後鑽入了心底,化作涓涓細流刺激着心髒跳動的速度加快,那輕盈端莊的步伐如同邁在了他心上。
被玄參輕輕推搡了兩把,蕭景和才回過神,無措的嗯了一聲,跟着溫言并排往搭好的青廬裏走。
看着時候差不多了,二人雙方跪拜禮行完,蕭元清上前兩步朗聲道:
“莫将畫扇出帷來,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團圓似明月,此中須放桂花開!”【3】
團扇被移開,溫言一張凝脂芙蓉面出現。許是因為眉毛畫了好幾遍,比平日妝感更濃也更好看些,胭脂上在眉眼處,勾勒出眼角弧度,同臉上的鉛華一般,都是淺淺淡淡的一層,桃花妝化的好極。她酒窩處點上了妝靥,面頰兩側上了斜紅,口脂只點在了唇心周圍,抛去了往日的清冷淡然,以容華若桃李代之,今日的溫言才算得上長安最得人心的富貴美人。
蕭景和完全聽不見張太醫吟誦的什麽“一雙同牢盤,将來上二關”了,他很沒出息的被溫言牽着鼻子走,她吃飯他跟着做,她飲合卺酒他便端起小瓢,像是被人勾了魂魄的提線木偶,看的溫言直想打他。
什麽時候了還能發呆。
似乎看不見一衆看官的欣慰滿意,溫言很小聲的皺眉說了句:“你又在想些什麽東西?”
蕭景和繼續迷離雙眼呆滞的啊了一聲,溫言直接一個瓢甩過去,馬上回神了。
“做什麽打我?”蕭景和一臉的莫名其妙,極為委屈的問溫言,“今日我二人成親你還打我,你這小娘子忒過分了,信不信我休......”最後那個字蕭景和一出聲被溫言瞪了一眼就趕緊收回去了。
他在想些什麽?哪有人在婚禮上就要提出休人的。
不止他們很迷惑,外面的看官也很迷惑,這新婚小夫妻怎麽沒有半點柔情蜜意,看着那新婦子恨不得廢了新郎的樣子。
幹咳了兩聲,蕭元清道:“禮成!新人入洞房!”
所謂的入洞房就是撤了青廬,再把溫言送回延嘉殿去等着蕭景和大駕光臨。
本來連洞房都要在青廬裏完成的,溫言實在是扛不住拒絕了,順着她的心思也就沒有繼續。
人走了之後,蕭景和還在犯傻,嘴裏不停念叨:“我在想些什麽?”這話叫玄參三人聽見了,不好說出來,只是看他的眼神都帶了些鄙夷和同情,這情況,今晚的洞房花燭怕是要泡湯了,明日還能活着見到他已然是不容易。
蕭元清想着好歹也是太子殿下,好歹也在長安城為禍了那麽多年,怎麽如今就被一個小娘子吃的死死的,被瞪一眼魂都吓沒了。他貼近了蕭景和一點,道:“先前臣說過,怕日後殿下夫綱不振,現在臣依然把這句話送給殿下,山高路遠,道阻且險,殿下好自珍重。”
施施然一行禮,老匹夫揮着袖袍便出了東宮。
玄參呢更為直接,那個休字他聽的一清二楚,既為蕭景和默哀,又為延嘉殿的宮人即将遭受的折磨而心痛。斟酌再三,玄參拔腿就往延嘉殿跑。
說不定他投誠及時還能留住自己一條小命。
張太醫最是進退兩難,沒有像蕭相公那樣說走便走的本事,也不願意同玄參那狗腿小人一般趕着巴結奉承。他最終選擇開導蕭景和。
“殿下真乃一代豪傑!被溫良娣打過揪過折磨過還有膽量說出休這個字,臣實在佩服。”
陰森森的瞪着張太醫,蕭景和動了動嘴皮子,聽得出是咬着牙的,“不會說話便不要說,少說兩句本宮不會當你是啞巴的。”
“唉,殿下此言差矣,在這茫茫深宮當中,臣一片忠肝義膽,毫無避諱的站在殿下這一邊。不求名利,只求,”張太醫話鋒一轉,捋了捋胡子,道:“只求讨個喜錢。”
“不要讓本宮再看到你,否則平康坊不會再有你這位客人。”
一陣疾風刮過,稀落的樹影之中依稀可見張太醫老邁而又倉皇的背影。
蕭景和負手站在樹下,和長安最愛夜中孤身吟風弄月的士子一般,一身憂郁溢出,兩眼愁緒滿貫,三種心思糾結,四下無人可訴。
深呼吸了兩下,人影消失,餘聲仍在,“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繁華而又喜氣充盈的東宮之中,紅綢遍布,那鮮紅的顏色像極了某人流下的鮮血。
注定這是一個衆人安寧我獨悲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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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1】【2】模仿唐朝婚俗
【3】李商隐《代董秀才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