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孝章皇後王氏,于平嘉十四年薨逝。
那個怨恨自己丈夫半生的女人在離去前,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求了大梁皇帝陛下,立他們的嫡子為太子。
皇帝念在多年夫妻,成全了孝章皇後,下了诏書和冊文封蕭景和為太子。但他沒有給出一個太子該有的顏面,冊封大典,太子冊寶一概沒有。
所有人都說蕭景和失了聖心,是個有名無實的空殼太子。
溫言知道蕭景和沒什麽雄才大略,她做好了一切準備替他掃除障礙,只要他心思正能成才。她做夢都沒有想到背後是這麽個情況,連太子冊寶都沒有怎麽可以被叫做太子啊!
沒有拜谒太廟,就代表這個太子是不為皇室先祖承認的。
溫言在船艙中悶了整整一日都沒有出來過,手裏捧着的書一頁未翻。
“我現在明白為何那些人敢對蕭景和那樣無禮了。”
“怕是我挑了所有皇子當中最不可能稱帝的那一個。”
寒丘出來冒了個頭:“你也不必過于悲觀,老話怎麽說的來着,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不撞南牆不回頭,不到黃河不死心。”
“公主殿下,堅持啊。”
溫言把書往窗外一扔,正好砸在玄參臉上,他也不敢說什麽,瞥了一眼蕭景和就默默的走開了。
“我快要堅持不住了。”
溫言難得的紅了眼睛,誰不願意做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以前在大燕是迫于無奈走上朝堂。她何嘗想批奏疏批到子時,寅時再去上朝。她又何嘗想被群臣責罵,被親信背叛。
她借屍還魂到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想回去報仇,這股子信念讓她走到現在。蕭景和不懂的她可以教,他不會做的她來做,只要他是太子,他是離那把龍椅最近的人,溫言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就都有意義。
可現在一切都塵埃落定她沒有反悔的餘地了,卻告訴她或許蕭景和是離帝位最遠的人,這不是在磨滅她所有的希望是什麽。
溫言趴在桌子上,眼淚順着鼻尖往下落,她把頭整個埋了下去,說話的聲音悶悶的:“戰無不勝的公主殿下要被打敗了。”
房門被叩響,蕭景和守在門邊,聲音清淺又小心:“溫言,你餓不餓,我給你帶了芙蓉糕和百花糕過來,茵陳說這是你愛吃的。”
裏面沒動靜,蕭景和垂着頭,小小的在門外踱步,時不時的看看。
他想了下,繞到窗邊去,身子沒露出來,把糕點放在了邊沿上。
“吃點東西吧,你一整日都沒出來,身子受不住的。”
“我知道你怪我事先沒同你講清楚,第一次從謝府出來我其實是想跟你解釋的,但是……”
“他們說的沒錯,我就是個廢物,當了這麽多年太子除了吃喝玩樂,鬥雞走狗什麽都不會。”蕭景和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你那麽聰慧美麗,跟着我這樣的人心裏不舒服,我理解。但是你放心,就算我不能讓你當太子妃,以後也只會有你一個娘子,我會對你很好的。”
“長安有許多好玩的地方,我們回去以後我帶你四處走走,你肯定會喜歡的。若是膩了,我便進宮求阿耶放我們出去,我帶你游山玩水,你喜歡什麽我都給你買……”
他絮絮叨叨的說着,從玩說到了吃,從吃說到了住,溫言起身走到了窗邊,靜靜的聽他講。
繁華遙遠的承諾說的太多,最是赤誠的點點滴滴就更加可貴。
寒丘安慰着她:“你看,雖然他是很不中用,事事都要你操心,可他待你的心是好的。盡管現在他還沒有愛上你,依然會為你打算讨你開心,這份赤誠不是誰都可以有的。”
溫言頭靠在窗舷處,釋然的笑了一下,做人還是不能苛求太多。而且,造成這一切的并非是蕭景和,他又何嘗不是受害者。
“芙蓉糕太甜了,我不喜歡吃。”
蕭景和起先還以為自己幻聽了,把頭從窗邊探進去驚喜問:“你說什麽?”
這一瞬間,兩人的臉貼的很近,鼻尖相對,蕭景和又聞到了馥郁淡雅的香味,芳馨入鼻,面如海棠春色。細膩瑩白的肌膚似乎将他帶回了溫府的那個夜晚,旖旎香豔。
滅燭解羅裙,舉體蘭蕙香,蘭蕙香,解羅裙,解羅裙……
蕭景和很不争氣的咽了口口水,鼻尖似乎又有一股暖流流出,心跳快到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你又在想什麽?”溫言拍了下他的腦袋,直接把他打醒了了。
“啊?那,那你喜歡吃什麽,我去給你拿。”蕭景和別開眼睛,手放在背後攥的死死的。
怎麽古古怪怪的?溫言蹙眉道:“我不餓,你進來吧。”
看着蕭景和進了船艙,茵陳和玄參在外面放寬了心,狠狠的松了口氣。
“溫小娘子可算消氣了,上船那會她眼裏跟千年寒冰似的,被她看一眼渾身冷汗直冒!”玄參打從上來就一直擔驚受怕的,十分懷疑兩位主子動起手來,一個不開心把自己丢到海裏喂魚取樂。
茵陳和他心情差不多,拍了拍胸口問:“對了,二狗你安置好了嗎?”
“那當然,溫小娘子交代的事情我什麽時候辦不好?”
茵陳拍他胳膊,讓他別得意忘形。“那謝家父子當真是禽獸不如!好在娘子們都得救了,日後便可以安心穩定的過日子了。”
“怎麽可能,”溫言無奈的看了蕭景和一眼,道:“這世上夫妻間的感情本來就是說不準的,對女子的要求高之又高,那些娘子們的夫君還肯要她們已然是萬幸了。”
蕭景和不明白,“為何?”
“你腦子進水了嗎?那些娘子被逼着失身那麽多次,在家人眼中已然是不潔了。縱然她們的夫君有像沈生那般愛妻如命的,可以不介意這些事情,她們自己心中不會難受嗎?在日後的相處過程中,夫妻之間若是有一點點的摩擦,她們都會懷疑是此事帶來的後果。”
“再說的厲害些,她們曾經侍奉過的男子不在少數,日後碰見了,說出去了,沒準連命都留不住。”
“你以為我們将她們救出便能使她們回歸正常生活,殊不知,在被帶到別院的那一刻起,她們就已經被毀的一幹二淨了,無論她們是否失身。”
蕭景和沉默良久,生出無邊悲憫,那些娘子什麽都沒有做錯,因為被壞人看中了,從此跌入深淵,夫君棄之,孩兒厭之,外人鄙夷之。
“就沒有保全的辦法嗎?”
溫言輕笑了下,“上上策便是自己提出和離,保全夫家顏面,自己也還能留住最後一分識大體的名聲,更多的收獲些同情和憐憫,日後的日子也好過些。”
聽她說完,蕭景和整個人都蔫兒下去,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原來人情世故這樣厲害,很多事情完全沒有自己想的那麽簡單美好。
摸了摸他的頭,被他打開了,溫言繼續道:“這世道就是如此啊,對女子百般苛求,又要她聰明賢惠,又要她美麗溫柔,還要識大體不善妒。哪怕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錯處,也要為這世道世故世俗所牽制。”
“太子殿下啊,你要懂的真的太多了。”
為上為君者,心思善良懂得憐憫很重要,但更重要權謀心機手段一樣都不能少,否則所有美好的品質都會成為敵人摧毀自己的武器。
蕭景和太難受了,心中堵着一塊大石頭,煩悶的起身轉悠。
“我怎麽那麽想打人呢?”他發出疑問。
說到這個溫言想起來了,“回了東宮之後殿下開始學武功吧。”
蕭景和:“??!”
“你說什麽?”他鬥雞走狗混玩了這些年,好好的學什麽功夫,他是那塊料子嗎?別的不說,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我是會功夫的,難不成日後遇到危險了,殿下還要我一個女子保護嗎?”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只練了幾日的功夫,以前的底子全都回來了,她私下問了寒丘,寒丘說,這是對于能力較強者的獎勵。
她第一次覺得這系統還比較靠譜了。
蕭景和支支吾吾半天,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好的。”兩個字被他說的委屈至極。
“天色已晚,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站住。”溫言起身走到他身邊,拉起他的手往床榻邊走,“留下來陪我一同睡吧”
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嗎,蕭景和眨巴兩下眼睛,大腦一片空白,任由溫言動作。兩人到現在,除了在溫府那一次發生過實質性關系之後,一直都是分房睡的。蕭景和有點心慌又有點激動。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平躺在床榻上了。
“你再安慰安慰我吧,說些好聽的話。”溫言發現被人哄确實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以前除了孩提時被阿耶阿娘嬌慣,再沒人哄過她。她忽然有些想念溫裕夫婦,他們真的很好很好,溫言想,塵埃落定之時,把他們接來長安吧。
蕭景和自己也喜歡被哄,知道這個時候溫言想聽什麽樣的話,便開了口:“雖說你脾氣不好,性格淩厲,總是不太近人情,但嘶!”但是還沒有說出口,蕭景和就被溫言狠狠的掐了一把腰間。
“但是!你其實心地很善良。你偷偷塞錢給掌櫃的我看見了,明明叫我不要多管閑事,自己還是忍不住幫沈生一把。二狗那麽小,你怕他以後會被有心人報複,提前把他送到八珍齋安排好了後路,給謝家放了話膽敢傷害無辜之人會讓他們後悔。”
“給那些娘子們留了不少錢財,叫墨玉幾人給她們夫家傳了消息,善待自己娘子。你偷偷做的這些事,我其實都知道,你是個好人。”
說着說着,蕭景和感覺胸口一片溫熱還有些濕潤,溫言趴在他懷裏小聲抽泣。
屋子裏燈還留着兩盞,蕭景和感受得到懷裏人肩頭微微聳動着,他試探性的伸手在她後背拍了兩下,其實自己內心慌得不行。
你別哭啊!你哭了我怎麽辦!我不會安慰人啊!我衣服都濕了,怪難受的。
漸漸懷裏沒了聲音,蕭景和松了口氣,可抱着抱着就有些不對勁了。
蕭景和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身體慢慢變熱,無名之火往身下和腦子裏湧,最要命的是,溫言還問他了。
“你想做什麽?”
他今年不過十九歲,血氣方剛的年紀,溫香軟玉在懷,他還能想做什麽。
“我……”
剩下的話全被溫言用嘴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