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蕭景和還在使着氣,面前堆滿了吃食也不動,昂着頭等着溫言哄他。
沒錯,太子殿下心智尚未成熟,需要人哄才能吃飯。
溫言才不慣着他,愛吃吃,不吃餓的是他自己。她讓茵陳給自己舀了碗清粥,小口小口的喝着,還時不時感嘆一句:“這粥熬的不錯。”
蕭景和哪受過這種待遇,想他從前在東宮,稍稍有一點不開心,宮人便窩作一團上來哄着安撫,生怕這小祖宗一個不開心鬧絕食傷了自己的身子。
“你就不能哄哄我嗎?當真眼看着我不吃?”蕭景和憋不住了,開口質疑溫言。
“殿下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餓極了自然會吃,何須要我來哄?”不吃他這一套,溫言安靜的喂飽了自己,讓茵陳去叫下面的人進來。
來人是個姑娘家,溫裕撥給溫言的八個侍女中的一員,名喚墨玉。
墨玉颔首進來,見兩位主子一個雲淡風輕,一個氣急敗壞,自顧彙報了情況。
“回娘子,四珠已經守在了謝瑄的別院,青玉她們也已看住了謝府的側門和後巷,保證不會給謝瑄逃走的機會。”
“很好,你們的本事确實比我想象中還要好,下去吧。”
“是。”
蕭景和明顯的愣了一會,他問溫言:“什麽意思?你已經找到謝瑄藏人的地方了?”
溫言淡淡的點頭,拿起帕子沾了沾嘴角,道:“殿下發脾氣那會,我便叫了墨玉她們去查。溫家出來的人也還有些能耐,沒叫我等太久。明日一早,我會再增派人手守住別院和謝府,屆時我們直接去謝府拿人即可。”
蕭景和只覺得,這女子實在冷靜的可怕。同樣是知道了兇手,他顧着大發脾氣,溫言卻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你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閨閣女兒嗎?”他有些後怕,脊背都開始泛涼。他這是娶回來一個什麽人啊。
自始至終溫言都沒什麽表情,聽了蕭景和的話,她眉梢揚了下,眼角彎彎,“殿下覺得呢?”
“汴州刺史膽敢大不敬,自然是不能輕易放過他的。送往長安的奏疏我已寫好,待會送來殿下這裏您署名便是。”
“明日還要借玄參一用,”溫言把目光投向他那裏,玄參莫名有些心慌,可別再是什麽不好的事情了。
“拿着東宮的腰牌去把所有走失娘子的夫君都請到謝府去,最好是再請些汴州刺史的仇敵。包庇親子,作惡多端,藐視東宮,以身試法,我要讓他再無翻身之地。”
那種感覺又回來了,溫言的眼神和蕭景和初見她一樣的寒冷刺骨了。
蕭景和嘴唇有些幹澀,他舔了兩下,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溫言又迅速低下頭,輕聲問:“沒有必要如此決絕吧。”
溫言手上動作一頓,冷笑開口:“若是不能一擊擊倒敵人,留給他喘息的機會,下一次被撲倒的就是我們了。”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溫言不會給謝家這個機會的。
蕭景和掩在袖中的手有幾分顫抖,他是害怕的。好像他從來都沒有真正認識過溫言。溫柔清冷只是她的表皮,遇上敵人她內心最深處的狠厲會被完全激發出來。
天色大亮,不見朝陽,層雲密布的天氣似乎在昭示些什麽。
汴州刺史聽聞太子和中書令齊齊駕到的消息,立馬來了前廳迎上,對着蕭景和還好,看見蕭元清也還過得去,被溫言一盯,他是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總感覺的此女氣勢還要甚于昨日。
“這,不知三位今日來府有何貴幹?”
沒搭理他,溫言冷着臉擺了下手,墨玉直接沖進內宅把謝瑄給拎了出來。
說拎可能還有些不恰當。墨玉昨日知曉事情始末的時候,心底那也是怒火中燒,世上竟有如此無恥敗德的人渣。
她打退了謝府來攔的下人,直接把還在睡夢當中的謝瑄揪着頭發扯出來。
“瞎了你的狗眼!你知道我是誰麽!敢這麽對我我讓我阿爹砍了你!”
“謝家三郎口氣還不小,當着某的面要砍東宮的人,陳郡謝氏真是好家風,好教養。”蕭元清負手在後,這幾日蕭景和他們的事他沒有插手,今日過來只是為了看熱鬧。
同為氏族,彼此之間拉扯踩踏都是常态。這幾年大家維持着表面上的和諧,暗地裏抓住別家的痛處就往死裏整治。眼下陳郡謝氏的族人鬧了這樣的醜事,別的不說,他這位蘭陵蕭氏的家主怎能不來嘲諷一番。
這樣回了長安以後謝家那老東西在他面前也得低一頭。
汴州刺史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奈何人家是家主官階還比他高了不少,反駁的餘地都沒有,只能罵自己的兒子。
“小畜生快給我住嘴,太子殿下和中書令面前豈容你放肆!”
謝瑄是汴州刺史最小的兒子,平日也被嬌慣壞了,嘴上沒個把門,嚷嚷着:“阿爹你糊塗了吧,就這麽個廢物太子有什麽好怕的。”
蕭景和這回被罵了一點都不生氣,因為他知道這小子嘴賤的後果是什麽。
“掌嘴。”身旁人開口就是兩個字。
“娘子,多少合适?”
“二十。”
這世道不能亂說話,不然下場就是被啪啪打臉。
墨玉功夫厲害,手勁更是沒話說,下完手之後謝瑄臉腫的老高,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縱然怕溫言,自己兒子被欺負成這個模樣,汴州刺史也忍不下去了,“敢問犬子做了什麽叫幾位這樣生氣?是否該給下官一個解釋?”
蕭景和頗為無奈,都這個時候了還在裝模作樣。及時認了讓溫言少廢些力氣說不定她還能心情好的手下留情。
最終他搖了搖頭。
溫言不是個話多的人,直接喊了玄參進來。
進來的人包括所有被帶走的女子以及她們的夫婿,還有汴州有聲望的父老。
看見那些人汴州刺史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無力的往後退了兩步,心如死灰。
得了蕭景和首肯,玄參開始講述事情過程:“回殿下,中書令,謝刺史以及各位父老。今日我們帶人搜查了謝三郎君的別院,在當中找到了一年多以來汴州走失的良家女子,共計十二人。”
“這十二名女子被關押在別院當中,供謝三郎君及其同夥淫樂。謝三郎君一是派人看守,二是出言威脅,若是她們膽敢有逃的心思,便殺了她們的夫君與孩子。”
這世上總會存在極致的惡,總有人存着最下流最無恥的惡癖。謝三郎君和他那些同夥的惡癖便是玩弄嫁了人的良家女子,尤其是,生育過的少婦。
謝瑄生性好色,常年流連花街柳巷之地,卻總還不盡興,後來聽人提了這龌龊法子,便真的做了起來。
在他眼裏,他老子是汴州城的王,沒有他做不了的事,只要他想再做的隐蔽些,沒人能懲治他。
時下大梁蓄妓之風盛行,賓客之間交換家.妓也是存在的。這樣的風氣經由謝瑄他們改造了之後,便是搶奪良家女子強行調.教為家妓。
那處別院用來招待過多少次賓客,這些女子便被送出去多少次。
“起先別院中是有十七名婦人的,在這一年多裏,有三人自盡,還有兩人在逃跑過程中被下人打殺身亡。”
不知何時,謝府盤旋着女子哭泣的聲音,起先是小聲啜泣,逐漸演變為嚎啕大哭。她們為自己的命運而悲哀,強烈的恨意破出胸腔。她們本來有自己幸福美滿的家庭,夫君溫柔,孩兒可愛,美好的一切都被謝瑄這個畜生給毀了。
“汴州刺史還有什麽要解釋的嗎?”似乎沒有被這悲傷氣氛感染,溫言依然冷靜的問話。
“臣,沒有。”汴州刺史早就跪坐在地上了,這樣違背綱常,天理不容的罪行,他救不了謝瑄的。
“你沒有的話,我便繼續了。”溫言莞爾一笑,拍了拍手,又是一批人進來。
蕭景和在她身後扯了兩下她的廣袖,小聲問:“這些又是什麽人?”
溫言瞪了他一下,腳往後擡踹他,“你給我到一邊去,別打擾我。”
“這些人刺史也應該很熟悉,雖說滿朝文武誰手裏沒點髒事,但你如此不幸撞到了殿下手裏,別怪我們将你連根拔起了。”
“種種罪行殿下已經寫在奏疏中送往長安了,我想刺史心裏也有數,不必我們再多言,就等着被押回長安,由刑部侍郎,禦史中丞,大理寺卿三司推事吧。”【1】
她的話猶如千斤錘砸在汴州刺史身上,讓他粉身碎骨。他心裏有數的,賣官鬻爵,私受賄賂,貪贓枉法,夠摘了他的項上人頭了。
誰都沒想到,在汴州作威作福了十多年的刺史僅僅三天就被太子殿下扳倒了。
那些婦人都跪下哭着高喊:“多謝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蕭景和從來沒有這樣被震撼過,不是因為一出生就有的高貴身份,無關那些唏噓吹捧,這一刻他是救了許多人真正為子民所敬佩的太子殿下。
他似乎明白了這個身份所賦予他的責任,因此而無比振奮。
蕭景和興奮之情溢于言表,拉着溫言的手不放,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然而這喜悅并未持續多久,謝瑄再次把他拉入了泥潭當中。
“蕭景和你算哪門子的太子!除了一紙诏書明白身份你還有什麽?沒有臨軒冊命,沒有朝見皇後拜谒太廟,沒有會見群臣宮臣上禮,你連個像樣的冊封大典都沒有,若不是孝章皇後死前苦苦哀求陛下,你以為你這樣的庸才真的可以入主東宮嗎!”【2】
蕭景和從來沒有任何一次像現在這樣希望回到他阿娘仙逝的那一天,告訴她,我一點都不想當太子。
--------------------
作者有話要說:
【1】三司推事是唐朝審理地方或中央大案的一種制度
【2】參考唐朝冊封太子流程,參考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