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溫言出來的時候,被人撞了下,她倒沒有在意,徑直往前走了。
背後灼熱的目光最終讓溫言停下步子,回過頭去看,青年男子面目憔悴,青色的胡茬冒了一圈,眼睛裏都是紅血絲。他也不動,一直盯着溫言,目光哀戚而又痛心。
溫言覺着奇怪,皺了兩下眉頭,但顯然是不認識這人的,便沒有了多管閑事的心思。
“阿素!”見她要走,青年男子攔住她不讓,淚珠依然落了下來,“阿素你同我回家吧,大郎和二郎都在等你回去,我發誓我會努力賺錢的,你不要走。”
溫言感到莫名其妙,她道:“這位郎君想來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麽阿素,煩請您讓讓。”
她往一邊走,青年男子大力拉住她胳膊不讓,“阿素我知道錯了,你跟我回去吧!”
也就這一會功夫讓蕭景和看見了,還以為他是什麽登徒浪子,直接一腳過去。
這兒動靜鬧得太大,掌櫃的趕緊過來看,沖那人罵了幾句:“好你個沈生!天天來我這八珍齋砸場子,說了你娘子不在這裏了,還不趕緊滾!”
說完他又來跟溫言他們解釋:“二位貴客息怒,這沈生的娘子不見了,他這神智有些不清楚,我這便叫人把他攆出去。他家中還有兩個孩兒,年歲尚小,還望二位貴客高擡貴手,不要同他一般見識。”
掌櫃的也有幾分可憐沈生,自己沒了娘子,家中兩個孩兒沒了母親,也不怪他神智颠倒,他能說些好話就說了。
溫言沒打算多管,天下可憐人實在太多,她不是活菩薩,見誰可憐都要幫到底。
她道:“無礙,也是個可憐人,”溫言從荷包中偷偷取出一片金葉子來,不着痕跡遞到掌櫃的手裏,低聲道:“煩請掌櫃的把這個給那位郎君。”
那人衣衫破了好些處,狼狽的樣子确實叫人不忍心,溫言幫不了太多,只能私下給些錢,不叫旁人看見使壞心思搶了去。
做完這些,她準備拉着蕭景和一起走,他不願意。
“這位郎君着實可憐,他那兩個孩兒沒了母親,父親又成了這般模樣,不若我們幫幫他們吧。”長在四方宮城裏的少年郎見不得這樣的事,四口之家淪落到這般境地,叫人生憐。
溫言低聲道:“這是在汴州城,如何治理是汴州刺史的事,你是想暴露你太子的身份,惹來八方注目,好多添些麻煩是嗎?”
也不知道他哪來的這些慈悲心腸,看誰過的不好都想出幾分力。
“跟我回去!”溫言動了真格的,皺着眉掐了他幾把。
蕭景和疼的直叫喚也不松口,“嘶,這,這我們有這麽多人,找起來肯定是方便的,你又不想出門,這三日我去找好了。”
說完他就跑開去把那人扶起來,溫言攔都沒攔住。
“兄臺實在對不住,方才不清楚事情原委冒犯了,你放心,我們會替你找回娘子的。”
就為這事,溫言一晚上都沒有再同他說話,給了一路的冷臉。
“你可真是會給自己找麻煩,一路相安無事到長安不好嗎?”回了客棧溫言扶着額頭跟他講清厲害。
“這種情況下,那位郎君必然已經是報了官的,那掌櫃的也說了,他娘子走失已有兩月餘。隔了這麽久還不曾找到,官府也沒個說法,那沈家是普通人家,也沒有與誰結仇,沈家娘子不是叫人販子拐去了便是官府自己人所為。你非要淌這灘渾水做什麽?”
溫言看蕭景和垂着頭不說話,語氣放柔和了些:“沒有希望就無所謂失望,你給了他希望可曾想過若是沒有找到,那位郎君該怎麽辦?再仔細琢磨,真要是官府的人所為,你打算怎麽辦?”
“自然是把人要回來再按律治罪啊!”蕭景和說的理直氣壯。
溫言笑着搖搖頭,實在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腦袋,“你這思想實在過于簡單。”
“你知不知道這種拐走良家婦女和官府扯上關系是什麽概念啊?縱然你是太子,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他們手段高超一點給躲過去了,沒準你還要被參一本擾亂地方秩序。”
蕭景和哪裏清楚內裏這些門道,苦惱的灌了兩口茶,問:“那如今該怎麽辦?沈郎君那樣可憐,我們總得為他做些什麽吧。”
他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已經把溫言當作主心骨,什麽都要問問她了。相處一個半月,總歸是不一樣了的。
溫言給他續了杯茶,“還能怎麽辦,你都答應人家了自然要履行諾言,總不能讓人家覺得太子是個出爾反爾的小人。”
“先打聽清楚事情原委。”
第二日溫言他們去了八珍齋問了才知道,沈郎君的娘子原先是在八珍齋做工的,相貌生得好,加之孕育了兩個孩子,別有一番風韻在身上,先前就遭過不少客人的調戲。
起先也想過了不幹了,可沈郎君家中實在拮據,兩個孩子還那麽小,家裏沒些銀錢可怎麽行。掌櫃的看他們日子難過,便叫沈家娘子到後廚去幫忙,工錢開的高了些。
本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兩個多月前沈家娘子幹完活計回家的路上便不見了,任憑怎麽找都沒用。沈郎君天天來尋,回家又是兩個孩子的哭鬧,高壓之下被逼的神智不清,見誰都當作自己娘子。
“真真是可憐。”茵陳跟在溫言旁邊嘆氣,“夫妻感情那樣好,究竟是哪個殺千刀的拐走了沈家娘子。”
回了客棧溫言把整件事複盤了一遍,拿了一張紙在上面勾畫着。
“八珍齋和沈家相隔兩條街,其中一條人群熙攘,不可能是在那裏拐走的,那麽就是這條槐花巷子。”
“槐花巷子裏都是些乞丐,流浪漢待着的地方,平時上街去乞讨,晚間便宿在路旁。去找這些人問問,可曾有人見過沈家娘子。”
溫言交代下去,還沒出發,玄參火急火燎的回來帶回一個消息:“殿下,溫小娘子,我從掌櫃的那還聽說了一件事,”他停下來開始大喘氣。
蕭景和一拳砸過去,怒道:“你給我一口氣說完!”
“不只是沈家娘子不見了,從去年到如今,汴州已經有十數個婦人丢失了。只是因為都沒什麽關聯,大家夥也沒往心裏去。她們當中有小吏的娘子,還有富商的小妾,總之各種身份都有啊。”
“小吏的娘子也有?”溫言問了一句,玄參點點頭。
“怎麽了?”
溫言按了下太陽穴,吐出一口氣道:“普通人是不敢對官宦的娘子下手的,能把小吏的娘子也拐走,十成十就是官府的人。”
“溫小娘子,那現在該如何啊?”
“找汴州刺史。”溫言正欲開口,蕭景和就率先發聲了。
還挺上道,溫言淺笑了下。
蕭元清得知他們要去找汴州刺史,只是稍微皺了下眉頭便不管了,道:“是該讓太子殿下磨練磨練了,年輕人的事,我也管不了了。”
想到些什麽,他叫人往下傳了話,“給汴州刺史提個醒兒,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縱然太子殿下有名無實,那也是一朝太子,由不得他輕慢。”
接到下人來報的汴州刺史半點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一個空殼太子能奈他何,他撒了把魚食丢在池塘裏,吩咐小人道:“去跟三郎說一聲,叫他把人藏好了。”
蕭景和他們等了許久才把人等來,汴州刺史穿着深緋色官服,清瘦的身子彎了下去行禮:“臣見過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中停汴州,有失遠迎,此臣之罪過。”
“好了好了,起來吧,本宮今日來是有幾件事問你。”
“殿下請講。”
看了溫言一眼,得了她肯定的蕭景和開口道:“本宮聽聞汴州已有數十個婦人走丢,時隔一年餘,謝刺史治下的官府還不能有個解釋嗎?”
果真是為了此事,謝刺史面上不顯,道:“人口走失這是各州常有的事情,十幾人也并不算多。臣确有讓下屬去追查,只是苦于無果,還望太子殿下明察。”
“十幾人還不算多?那你告訴本宮多少算?”蕭景和聽的冒火,感情這些個地方官不把人當人是吧。
“殿下莫要動怒,臣不過是說了句實話罷了。且臣鬥膽說一句,此事乃是汴州治下的事,是非因果自有汴州大小官員處理,太子殿下事務繁雜,還是莫因此等小事傷神了。”
“你!”蕭景和被氣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溫言頭一次知道世上還有這樣膽大的人,別說是蕭景和,她都有些被氣到了。一個臣子敢讓太子殿下不要多管閑事,他是嫌命太長了嗎?
“中州刺史統轄人口不過兩萬多,居于四品官,能有這樣的勇氣和當朝太子對峙,溫言佩服。”
汴州刺史沒見過溫言,不知是何來路,一時沒有開口。
“大梁這些年氏族确實厲害,作為陳郡謝氏出身的刺史想來也是驕傲自矜的,不然也不會這樣跟太子說話了。不過我記得,先帝曾下旨不論何時以皇族為首,皇族居于世家前,刺史此舉可是對先帝旨意有所不滿?”
“何況論起品階,超一品的太子殿下問話,區區四品官還敢顧左右而言其他,出言頂撞。謝刺史莫不是覺得以下犯上這個罪責不夠重,還是覺得身強力壯,頂得住大理寺的刑罰?”
“頂撞太子,藐視先帝,這兩個罪名足夠摘了刺史的腦袋吧。”
溫言真的覺得不可理喻,難道這些等級秩序分出來是鬧着玩的嗎?
汴州刺史看着溫言一步步逼近,冷汗都往外冒了幾滴。單憑那些話不至于讓他到這個地步,實在是溫言身上的氣勢過于淩厲,那雙幽深烏黑的眸子好似有不盡的威壓,就像是多年的上位者。
最後他竟直直的跪下了,“臣知罪,還請殿下恕罪,饒過臣這一回!”
反轉來的太快,蕭景和都沒有反應過來汴州刺史就給他跪下了。
溫言給他使了個眼色讓他繼續問。
“你知罪?知罪還不快從實道來!再敢糊弄本宮,本宮砍了你!”溫言是給他壯膽了,現在氣勢上蕭景和完全沒有問題。
汴州刺史到底老成,還沒有徹底糊塗,咬牙道:“臣真的不知,不過殿下放心,臣立馬增加人手去查,盡快給殿下一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