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別嚎了,都到這般境地了,想想怎麽讓阿言以後的日子過的舒心些吧。”李氏仿佛被抽空了周身的力氣,淡淡的說出這句話。
若是溫言不願意的話,動用整個溫家背後的力量他們也能不讓她嫁過去,可聽溫裕說了她是鐵了心要跟蕭景和,他們還怎麽攔。
一想到日後溫言就要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之中度日,李氏的心宛若針紮一般的疼。
“先前我覺得景和是蘭陵蕭氏的郎君都不願意讓阿言嫁,如今更厲害。東宮之位是多麽驚險,當朝七八位皇子都盯着那個位子,我真怕日後阿言會淪為皇權鬥争的犧牲品。”溫裕擡手用袖子抹幹淚水,手按在膝蓋上,良久才起身。
“去給我的阿言準備嫁妝去,我要為她準備全天下最豐厚的嫁妝。”
等他出去了,蕭景和跟蕭元清分開老遠站着。張允三人待在一處,被溫裕叫去了歲寒居。
聽完他說完事情首尾,三人都不知說些什麽好。
尤其是蘇林軒,緊握的拳頭都在微顫着。原來阿言不願意是因為喜歡蕭景和,若是他能早些提出來,阿言要嫁的人會不會就是他了。
許方城安撫的拍拍蘇林軒的肩膀,嘴唇幹澀,只能低聲嘆息。
“如今我能做的便是替阿言準備好嫁妝了。”
“我想在溫氏的暗衛中挑出八人護送阿言去長安。”
張允和許方城對視一眼,試探性問:“你可是想清楚了?一旦動用了暗處的力量,溫家可就藏不住了。”
溫裕從暗格中取出令牌來,在手裏摩挲了幾下,目光深深,“我這一生算是安逸,未曾動用過先祖留下來的東西。唯有阿言這麽一個女兒,我要為她把後路鋪好,這重華令給了她我才能安心。”
“我的女兒萬不可叫旁人欺負了去,便是皇族也不行。”
從歲寒居出來,三人都去見了溫言。
他們心裏都明白,此一別,日後再難相見,
張允和許方城和溫言交代了一些事情,随後把空間留給了溫言跟蘇林軒。
八角亭邊的海棠依然豔麗繁盛,好似全然沒有感受到即将離別的氣氛,熱烈而恣意的生長着。
溫言直視着蘇林軒,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麽,所有人當中,最對不起的就是蘇林軒了。知曉原身的心意,卻無法按照她的意願活下去,只能辜負了蘇林軒。
“我初見你之時,你便是在秋棠榭裏的海棠樹下睡着,還會輕聲打鼾。這顆海棠樹比從前長得更好,你也長成玲珑美人要嫁人了。”蘇林軒笑着,不願把傷感的情緒帶給溫言。
“景和是個好孩子,有些孩子氣但是個好人,我相信他會對你好的。只是東宮那樣的地方,難免你過得不舒心,不必壓抑着自己的性子。你若是真的太難捱,修書一封,我們都會為你想辦法的。”
“不能看着你出嫁,也算是一場憾事,我還想着結不成夫妻我作為兄長背你上轎也是好的,也是沒有這個福氣了。不過你的添妝我一定會備的十分豐厚,晚些時候便給你送來。”
蘇林軒始終都沒看溫言,側着身子把這些話說完,眼裏泛了些霧氣。
溫言如鲠在喉,攥着衣角的手不斷收緊,把衣裳都捏皺了。
她覺得,有些話是應該跟蘇林軒說清楚的。
“蘇阿兄,說句實在話,我是真心喜歡過你的。”原身沒能說出口的話她來說,總要叫蘇林軒知道曾經的這份情意。
蘇林軒幾乎是一瞬間僵在那裏,不可置信的問:“你,你說什麽?”
“你對我的好我看在眼裏,是要怪我變了心,你不必責怪自己,你我之間只能算是有緣無分。”
蘇林軒有些激動,似乎是喜極而泣,“那便足夠了,足夠了。”
溫言忽然有些心疼他,要是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早已死在了栖霞山上,一定會瘋掉的。
吸了吸鼻子,溫言紅着眼睛道:“蘇阿兄日後一定會遇到一個非常好的姑娘,從此佳人常伴,幸福美滿,終老一生。”
溫言走的時候,蘇林軒終究沒有來,只派人送來了一整個箱子的金葉子。
茵陳見了被晃花了眼睛,卻忍不住抱怨:“如此直白的送錢?蘇郎君何時變成這樣俗氣的人了?”
溫言卻是一笑,“蘇阿兄才是真正的明白人,此去長安送什麽都不如送錢。”
長安那是天子腳下,不缺有權有勢的人,缺的就是錢。打聽消息需要錢,買通人需要錢,拉攏朝臣更需要,俗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蘇林軒送來的金葉子恰巧是都裁剪的好好的,貴重攜帶方便又不引人注意。
溫言現在明白為什麽蘇家長輩那麽放心把産業交到他手上了。
一齊送來的還有好幾封信,蘇林軒在信上說蘇家在長安有些人脈,将來若是有困難,大可拿着這些推薦信去拜訪,無論何時這些人都會傾盡全力幫她。
那些人身份都不低,說的直白些,有朝一日蕭景和同他那些兄弟鬥起來了,這些人将會是最得力的助手。
這樣的人情溫言當真是想還都還不了。
也不單單是他,溫家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沒一個是來拜見太子殿下和中書令的,全部都來添妝。
這些人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送的東西無一例外都是好帶且十足有用的。
在溫家的最後一個晚上,溫裕和李氏都來了秋棠榭,帶着那八個暗衛。
“這八人是阿耶給你新找的侍女,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好,絕對忠心,你帶上她們去長安,阿耶放心些。這是令牌,你只要拿出來,日後遇到危險,會有人來救你的。”
“這裏有五六十張地契,都是阿娘出嫁時你外祖給的嫁妝。我看了下,當中有兩處是長安十進的宅院,都在黃金地段上,剩下的便是各種店鋪,收成都是頂好的,這玉佩是信物,你拿好了。”
“你的嫁妝阿耶想了許久,東宮的東西都是好的,不必我們再備。我啊,給你配了五百萬缗錢,還有兩箱的南海夜明珠。實在是此行山高路遠,帶的東西不宜為多,只這麽些嫁妝,委屈我的阿言了。你放心,待你到了長安,阿耶再繼續給你送。”
溫言前世活了二十七年,省吃儉用精細花錢,自己的私庫都沒攢下多少,現在溫家一出手就是這樣大的手筆,她一個人啊,溫裕竟然還覺得她委屈。
溫言忽然覺得自己從前的公主殿下當的實在太窩囊了。
把該帶的東西羅列好之後,李氏拉着溫言的手說話。
“我的阿言無憂無慮的長到十七歲,終于要嫁人了,我這個當娘的卻連自己女兒出閣都看不到。”說着李氏又開始用帕子抹眼淚。
溫言安慰道:“母親不必如此傷心,兒只是出嫁了,以後總還能回來的。”
“話雖如此,入了東宮哪裏是想走就走的,若不是知道你會些拳腳功夫尚且能自保,說什麽我都不會讓你嫁過去。”溫裕哭得一抽一抽的,拿着帕子擦鼻涕。
溫言挑高了眉毛,他是怎麽知道的?
“你還想瞞我們,先前我可是見過你在院子裏練功的。我溫裕養了這麽好的閨女,竟然要給別人做妾,想想我就要嘔血。”
他管是什麽妃子還是入了東宮呢,他現在可是恨毒了蕭景和,給自己女兒灌了迷魂湯,還沒本事讓自己女兒當太子妃,枉他們稱兄道弟一場,真是錯付了。
夫妻兩個就在秋棠榭裏哭,有一句沒一句的叮囑着溫言,後來實在是太晚了才回歲寒居歇着。
說是躺在榻上了,夫妻兩一整夜都沒合眼,硬是熬到第二天早上,送着溫言出了府。
蕭景和眼看着溫家擡出了綿延十裏街道的箱子,好半晌沒說出話來,饒是蕭元清這樣見慣大場面的人,聽手下來報別家送來的東西又增添了五裏都忍不住一陣暈眩。
合着溫家嫁閨女是要掏空家底啊。
蕭景和本來還打算跟溫裕說兩句話的,被他那看死敵的眼睛一瞟,瞬間沒了這心思。他還沒說什麽呢,昨夜裏張允許方城蘇林軒都傳了信過來,說他要是叫溫言受了委屈,他們三個一定會到長安去好好孝敬孝敬他這位太子殿下。
這哪是娶媳婦,分明是給自己供了尊菩薩。
蕭元清癟了幾下嘴,偏頭道:“太子殿下,怕是臣帶來的人不夠,擡不走這些嫁妝。”
“不勞你操心,我們自己出人擡。”溫裕耳朵尖給聽見了,翻了個白眼道,他現在周身跟點了炮仗似的,一言不合就想罵人。
蕭元清被怼的沒話講,內心安撫自己不同這些低賤商賈計較。
蕭景和在一邊看的不亦樂乎,這種老匹夫就得溫兄這樣的人來治。
樂了沒一會,溫裕提着他的領子就走了。
逮到人少的地方,溫裕才松了手,首先劈頭蓋臉一頓罵:“好你個蕭景和,枉我之前把你當兄弟,一轉身你就把我閨女給拐走了,你禽獸不如!念在你還是個好人,給我好好對我家阿言,敢叫她受委屈,我摘了你的狗頭!”
天底下敢這麽跟蕭景和說話的除了他老子也就只有溫裕了。被罵了一頓他也不氣,反而覺得溫言太過幸運,那麽多人疼着她,為她的将來做打算,自己什麽都沒有。
“我溫裕對自己兄弟向來大方,那個蕭元清我瞅着不是什麽好東西,這些玩意你拿着,時不時亮出來治治他。”溫裕往蕭景和懷裏塞了一把,蕭景和只看了一眼馬上藏到袖中。
上面一一記載着蕭氏的醜聞。
還沒來得及問溫裕這些東西是哪裏來的,蕭景和又聽他說:“阿言的嫁妝裏我放了不少安神的藥材,方子也叫人配好了。你小子夜裏睡不好,照那方子每日喝上一貼,有個兩個月也便差不多了。”
蕭景和愣在原地,他夜裏睡不好這事連他老子都不知道。蕭景和喃喃問:“溫兄怎麽知道的?”
“你管我呢,我做這些完全是看在阿言的面子上,要報恩報她身上去,快滾快滾。”溫裕就是嘴硬心軟,之前有聽西廂房那邊的下人說過這事便記在了心裏,藥材也是早就備好了的,只是一直沒拿過去。
嘴裏說着讨厭蕭景和,心裏還處處為他做了打算。說的明白些,給溫言的那些東西也算是給他的。皇權鬥争沒了錢財打點也是不可能的,重華令在手上,溫家所有的勢力都可以用,剩下的,就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了。
蕭景和眼眶泛酸,後退兩步跪下給溫裕磕了個頭,“岳父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溫裕實在覺得這兩日自己哭得太多了,情緒有些激動,要不然怎麽蕭景和一句話又把他激的掉眼淚了。
溫言在不遠處看到這一拜,拉着李氏過去了。
“此一去,想來也是許久未能見,望父親母親保重身體,莫太擔憂。”
溫言也是第一次跟溫裕夫婦行了叩拜大禮,眼裏淚珠要落不落,低聲道:“兒去了。”
回京的隊伍出發,溫言坐在馬車禮,掀起竹簾望着溫府的位置,跟溫裕和李氏揮了揮手。
離開了江寧,溫言明白,自己真正的戰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