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且說見溫言和那南歌坊的老板一同出來,園子裏婦人閨秀的臉色都變了幾分。有些念及着溫家的臉面,閉口不言。沉不住氣的小姑娘看見眉娘那模樣,白眼一翻,唾棄的不得了,還不忘跟好友說幾句:“這樣風月場合的老板還敢來溫家的宴席,也不知是她不要臉面還是溫家娘子沒個心眼。”
那聲音不大不小,恰好是讓剛過來的溫言和眉娘聽見了。
溫言看向站在茶花邊上的姑娘,漠然道:“我有沒有心眼不勞你操心,不過若是我,應當說不出大庭廣衆之下折辱人的話。”
那姑娘臉色變了幾分,恨恨的甩了下帕子。
溫言卻沒打算放過她,她挽上眉娘的左臂,一邊往前走着,經過那姑娘身邊時,輕聲道:“我記得你父親也時常去南歌坊聽曲的,他對眉娘還追捧的很。”
殺人誅心,打人打臉。溫言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差點将那姑娘氣暈了過去,指着溫言半晌沒說出個所以然。
眉娘好整以暇的看着溫言,想看看這淡泊如水的小娘子收拾起人來有多厲害。
“今日溫言生辰,多謝各位前來做客,不過我這人聽不得嚼舌根子的話,各位有話在家中怎麽說我不管,但在這溫府裏,我還是希望各位仔細些。今日來了許多外男,想必閨閣中待嫁的女兒也不願意落個長舌婦的名頭,叫日後的親事困難。”
“各位請自便,溫言失陪了。”她一氣說完這些話,領着眉娘往歲寒居那邊走。
園子裏剩下那些女眷好一會沉默,沒想到溫家姑娘是個這樣厲害的角兒,三言兩語的震住了場面。那些年歲小些的被溫言氣勢吓到了,忙着往自家娘親那裏躲,家中有适齡兒郎的,直接把溫言從相看人家名單裏劃掉。
這樣的好的家世相貌,性子溫柔些還好說,可瞧着就是個不好對付的,日後保不齊把自己兒子管的死死的,她們這做娘的還要看兒媳的臉色,這日子可要不得。
方才出言那姑娘被溫言說了一通,登時覺得沒了臉,眼裏淬着怨恨的光芒離開了。
離歲寒居還有一段距離,隔着大片的松柏竹林,溫言隐隐聽到張允和許方城的聲音,話裏話外提了她的名字。
溫言還沒動手去拉眉娘的袖子,她自己便往回路上走了,給溫言打了個口形:你待會回花園那邊尋我。
本就是人家的私密話,提到溫言她留下來便罷了,自己不過是個外人,有些事情聽到反而不好。
溫言會心一笑,跟這樣的人相處實在舒服。
她上前幾步,去聽張允和許方城的話。
“你說怎麽就不願意呢?林軒那樣好的孩子,真是可惜了,”許方城嘆息着搖頭。這樁親事他是想促成的,剛才在裏面聽到溫裕說溫言不願意時,蘇林軒臉色都白了幾分,最後還要強撐着說:“她不願那便算了吧。”
溫裕最後還是把蕭景和那段給瞞了下來,生怕蘇林軒受不住。
張允更為不解:“按理說不應該啊,去年中秋的時候,咱仨來了溫家,林軒喝多了不肯走,趴在亭子裏的石桌上便睡了。我回去尋東西的時候恰好還撞見阿言給林軒披衣,甚至還,”張允壓低了點聲音,“甚至她還親了林軒,我一直以為她心裏是有林軒的,只是礙于面子一直想等林軒開口。”
許方城頭一次聽說這事,頗感煩躁,“這年輕人的情情愛愛我當真是看不懂了。”
“罷了罷了,這些小兒女們的事讓他們自己去想吧,咱們先去前廳替溫兄招待客人去。”
他們走後,溫言才從竹林後踏出。
她把手輕輕按在胸口處的位置,發出的聲音有些不真實:“原來你是心悅他的嗎?”
好像一切都有了解釋,溫言的房裏挂着蘇林軒送她的字畫,衣櫃的最底層藏着一個小匣子,茵陳說那裏面都是蘇林軒送給她的小玩意,每送一樣,她都會把匣子抱出來一件件的打量。
要不怎麽說造化弄人呢,明明兩個人心裏都有對方,卻都在等着對方開口,最後生生錯過,再不複相見。
溫言垂着頭站在那裏,緩緩的把手擡起拂過臉頰,擦了擦僅有一滴的淚水。
“抱歉,沒有辦法替你繼續愛慕他了,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折返回花園的路上,溫言見到先前那個出言不遜的姑娘,她記得好像是姓孫的。
孫家娘子一臉慌張的往前跑,是往西廂房的方向。
可別今日在溫府鬧出什麽事來,那個什麽中書令還在這裏,一不小心暴露了蕭景和的身份,那麻煩可就大了。猶豫片刻,溫言跟了上去,路上叫了個侍女去尋眉娘,傳話若是自己半個時辰後還未回來,便過西廂房那邊去尋她。
孫家娘子起先還是快走,最後就變成小跑了。
這是怎麽了?溫言感覺事情有些不大對勁,顧不得其他,她用了輕功一躍到孫家娘子面前,伸手攔住了她。
顯然被她的突然出現吓得不輕,孫家娘子白着臉往後退了幾步,身子有些顫抖。
“孫娘子似乎跑錯了地方,宴席設在主院,這邊是去外客居住的西廂房。”溫言一步步逼近她,眼神有些沉郁,“我帶孫娘子回去吧。”
像是被她刺激到了,孫家小姐一下子推開溫言,尖細的聲音很刺耳:“管好你自己便是了,少多管閑事。溫小娘子,我勸你趕緊回去,莫要攔我。”
她阿爹方才說了,當朝太子殿下就在溫府裏。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啊,若是能得了他的青眼,日後自己便是宮裏的主子娘娘,有享不清的榮華富貴了。若是運氣好些,成了太子妃,将來就是皇後,想想她都激動不已。
若是溫言知道她這些想法,一定會無情的嗤笑她,真以為一介商戶女可以當上太子妃嗎,實在過于高看自己。
溫言皺着眉頭,不明白她這般瘋魔是為何,當下懶得同她争辯,直接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
不論是孫家娘子本身在溫府出事,還是她害的別人在溫府出事,溫言都不會放任,今日來溫府的人都是有些身份在的,真要發生了什麽,溫家還怎麽在江寧立足。
在大燕的時候這種事經歷的太多,一個看似不起眼的鬼鬼祟祟之人,最後帶來的後果都有可能是毀滅性的。
孫家小姐在她手裏掙紮個不停,還一直高聲叫嚷着,溫言實在聽不得,擡手一個砍掌打暈了她。
她倒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太子殿下。”
蕭景和怎麽了?溫言突然懊悔自己有些沖動,就該逼着她說出來的。
比起溫府出事,溫言更怕蕭景和出事,他要有個什麽好歹,自己這一個月算是白活了。
把孫家小姐扶到牆角邊靠着,溫言提步往蕭景和住處那裏跑。
溫裕和蘇林軒從歲寒居出來,一路上開導着他,不經意間就走到花園邊上的涼亭,擡眼見到眉娘,溫裕眼皮子跳個不停,臉上已經好了的傷疤又開始隐隐作痛。
女客們都在那邊賞花,涼亭這邊也就只有他們三個人。
眉娘仿佛找到了什麽樂子,輕輕拂了下碎發便一步三晃的往溫裕那邊去。
“哎呀溫老板,幾日未見你這精神氣可是好了不少啊。”
溫裕現在看到她就想躲,若是誰見着了再往李氏那裏一傳,他這臉還要不要了。
蘇林軒也是認識眉娘的,那風情妖嬈的媚态他仿佛看不見,微微看着眉娘拱了下手:“陸老板好。”
眉娘頂不喜歡和他打交道,這人實在過于君子,怎麽挑逗都沒用。她懶懶道:“蘇郎君好,你們這四兄弟裏面就你最不照顧我生意,日後你若是娶親我可不會随份子錢的。”眉娘不知道他和溫言的事,口無遮攔的說了句,蘇林軒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溫裕見狀況不對,趕緊出來打圓場,“好好好,時辰不早了,咱們入席吧。”
走到宴廳外面的時候,眉娘四處張望還是沒瞧見溫言的身影,半個時辰已過,想起那侍女傳的話,眉娘擰眉準備叫人帶她去西廂房那邊。
她随手招來一個家仆帶她過去,沒想到那人把她帶去了蕭元清那邊。
見到那蒼勁挺拔的背影,眉娘知道這是蕭元清故意引自己來的了,往日仇怨浮上心頭。眉娘想着這是在自己府中,溫言應當不會有什麽事,二來李氏一會也會叫人去尋的,便沒有管溫言那邊的事,專心應付眼前的情況。
“中書令引我前來所為何事啊?”在他面前眉娘做不出浪蕩樣子,頭一回冷着語氣問。
蕭元清笑笑,白黑相間的胡須跟着抖動,他今年也不過才五十歲,可卻白了滿頭發。
“你不必對我有如此大的敵意,我此番前來是替人送樣東西。”蕭元清往前走了幾步,從袖中拿出一個長形錦盒遞給眉娘。
眉娘接過來看,白色的畫卷上畫着一家三口,母親美麗,父親儒雅,孩兒可愛。眉娘的眼淚奪眶而出,一點都不像那個風月場上八面玲珑的陸老板。
“阿辰随了他父親,畫的一手好丹青,前不久他九歲生辰還在同我說:祖父,我想阿耶阿娘了。”
眉娘抑制的情緒在此時爆發出來,她含着淚問:“逼死阿辰父親不就是您嗎?蕭氏家主。”
那一段前塵已經封閉了九年,她躲避蕭氏的追殺九年,今日再被翻開,眉娘只有怨。
“我陸眉平生最是記仇,蕭氏加注在我身上的我會一一奉還,總有一日,我會讓阿辰回到我身邊。”
說完這些,眉娘匆忙趕回宴席間,擦幹了淚水,她又是那個風姿迢迢的眉娘了。
期間李氏過來找了她,并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惡語相向,趾高氣昂。李氏很溫柔的問她:“這位便是南歌坊的陸老板了吧,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真是個十足的美人。”
眉娘一滞,這家子人一個個對她都如此友好,總和別人不一樣的。
她笑道:“夫人才是天姿國色,溫老板每次去南歌坊都叫那些舞姬們離得遠遠的,生怕沾上她們身上的脂粉氣,回家惹了夫人不快。”
李氏低笑說:“他那德行我還不清楚,那是怕回來叫我給收拾了。”
說着她還望溫裕那邊看了幾眼。
眉娘很羨慕他們之間的感情,聽聞二人成親二十載,溫裕除了李氏再無其他女人,這些年李氏只生了一個女兒,溫裕寵愛有加,一家子其樂融融。
李氏偏頭看了下,問她:“你可有見到我家阿言?”
眉娘反問:“她還未回來嗎?”這都過去快兩個時辰了,她以為溫言是回自己房裏歇了李氏才沒有派人去尋的。
“阿言平素不太喜歡這樣的宴席,我便沒有管她,可這是她的生辰宴,一面都不露實在過于奇怪啊。”
眉娘隐隐有了些不好的感覺,暗罵自己叫蕭元清那老東西擾了心智,生怕溫言出了什麽事。眉娘起身故作從容道:“我想起來了,阿言說她有些累了,想回秋棠榭歇着,我去看看能不能把她叫過來。夫人不必擔憂,先前阿言同我在園子裏晃了一圈,許多女眷都見着了,現下不願再出來想必也沒什麽。”
“那便麻煩你了。”
眉娘轉身沉着臉往西廂房那邊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