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西廂房外的紫藤蘿搭在竹架上,這時候正是花期,成堆成堆的簇在一起,朱紅色的花海隔着老遠都覺得仙氣飄飄。
溫言頭一次到西廂房這邊來,初見這一片花海,頗為驚異。她院裏開着西府,垂絲,木瓜,貼梗四品上品海棠,那些分外名貴的品種跟不要錢一般堆在她那裏。原先只以為是溫裕嬌慣女兒,獨獨把她那處修的精致,今日一見,便是用來招待客人的廂房院子裏種的都是紫藤蘿裏面最奢侈的紅玉藤。
溫家到底要富貴成什麽樣子才能處處低調中顯奢華。
溫言收回思緒,從花架下面穿過走到房前,單手提着袖角叩門。
“誰啊?”玄參在裏面問。
“溫言前來拜訪蕭郎君。”
聽得溫言兩個字,蕭景和差點從榻上跌落,他手裏捧着的繪本倒扣在地上,藏青色書皮上赫然是“縱橫風月”四個大字。
蕭景和給玄參使了個顏色,叫他先去開門,自己抖着身子把繪本撿起随意塞到枕頭下面。
溫言進來的時候,蕭景和笑得有些勉強,臉色有些紅潤不知是何緣故。
主仆倆一個畏畏縮縮,一個面紅似要滴血,任誰看了都不免多想。
溫言出門前還在眉心點了花钿,眉心間簡單勾勒幾筆增添了數分風韻。她淺笑開口:“我見蕭郎君昨日飲了酒,怕是身子有些不适,特意帶了乾果四品來,蕭郎君要嘗嘗嗎?”
不知怎的,溫言那笑靥初開的模樣和他方才看的繪本上的小人兒重合,他也沒聽清到底說了些什麽,呆滞的啊了一聲,然後點頭。
這是做什麽虧心事了才魂不守舍的?溫言有些好奇,上前了幾步問:“郎君是怎麽了,我瞧着有些魂不守舍,可是要尋個大夫來瞧瞧?”
“不,不必,”蕭景和鼻尖竄入一抹幽香,是海棠花的香氣。忽而他就想起方才看的那首小詩:
開窗秋月光,滅燭解羅裙。
含笑帷幌裏,舉體蘭蕙香。[1]
感覺有些氣血上湧,蕭景和鼻尖有些濕潤,他探出一指點了下,殷紅的血跡正順着人中往下流。
“蕭郎君,你?”溫言沒搞清楚蕭景和怎麽突然就流鼻血了,連忙皺眉叫來玄參:“速去給你家郎君打盆淨水來。”
玄參茫然的跑出去以後,溫言想去攙扶蕭景和,那血跟開了閘一般流個不停,蕭景和捂着的手及身上玉色的圓領衫袍都被浸紅了。
“你,你離我遠點。”蕭景和把手橫亘在二人之間,生怕她再靠近半分自己就要失血過多而亡了。
他忙着後退兩步,不小心把沒掖好的繪本撞落,他先前翻看的那一頁明晃晃的翻出來了。
溫言只掃了一眼便立馬別過身子,素來冷靜的人也禁不住紅了半張臉。
玄參進來叫着:“水來了。”
仿佛找到了擺脫尴尬最好的方法,溫言提着裙擺快步走出去,低着頭顱,聲音似有些難為情,道:“今日我來的有些不是時候,你好生照顧你家郎君吧。”
話音落下,人也出去了,玄參把巾子打濕了遞給蕭景和,卻發現自家主子愣怔着看着地面。他順着目光看過去,可不就是自己花了十文錢買回來的珍品,店家一再保證此乃絕世珍品,保準讓愣頭青變成情場浪子。
這會子心冷下來,鼻血也不流了,蕭景和接過帕子擦了兩下後,反手就給了玄參幾記拳頭,“都怪你!你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要不是你把這東西拿過來,爺我今兒能丢這麽大的人!”這種事叫誰碰見不害臊啊,蕭景和半輩子沒丢過的臉都在今天丢完了。
玄參一邊慘叫一邊替自己辯白:“殿下這也不能怪我呀,奴才還不是為您着想,那奴才事先也不知道溫小娘子要過來,這怎麽能算是我的錯呢?”
蕭景和喘着粗氣歇了手,身上紅一片白一片的看着過于滑稽,知曉再惱火也沒什麽用了,他沒好氣道:“更衣!”
溫言是一路快走回秋棠榭的,茵陳見她步履匆忙,好奇問:“娘子怎麽了?”
沒得到溫言的回應,吱呀關門聲落下,茵陳皺着眉頭自言自語:“出去時還好好的,這是撞見什麽了?”
搖了搖頭,她便繼續給院子裏的西府海棠澆水去了。
溫言背靠在門後,伸手拍了拍灼熱的面頰,腦海裏還時不時浮現那繪本上的小人兒,白花花一片你侬我侬的,真真是有失體統。
用力拍了兩下額頭,溫言冷靜下來發覺最重要的事沒做。
今日是想邀蕭景和一同去靜瞻園,好聯絡一下感情的,這一下弄得兩人日後再相見都十分尴尬。溫言沮喪的嘆口氣,“怎麽本宮一身才華毫無用武之地了呢?”
堂堂長公主殿下什麽不會,刀山火海都能闖,平定四亂不在話下,唯獨在蕭景和這裏屢屢碰壁。
寒丘冒出來,道:“你也不必過于低落,慢慢來好了。”
“你們就只給了我三年時間,如何能夠慢慢來?”溫言頭痛難忍,都有些自暴自棄了。
“其實你可以通過完成附加任務來争取時間。”寒丘丢出一句話來,溫言阖上的眼睛猛然睜開,急道:“什麽附加任務?”
“暫時還沒有觸發。”
溫言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你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
“現在該怎麽辦?”
“繼續上啊,相信我,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
被寒丘說服的溫言頂着若三月春風和煦輕柔的桃花芙蓉面再次來了西廂房。只是隔了半日而已,她換了件朱紅色的如意雲紋緞裳過來,頭頂珊瑚卻月釵,腰別碧玉藤花玉佩,七分美貌三分風韻直接被翻了一番,嬌豔欲滴的美人和那一園子紅玉藤甚是相配。
溫言在房中擺弄了好一會才出來,與往日完全相反的裝束驚得茵陳手中的灌壺都掉落,生生看着溫言出了秋棠榭的門,心裏還在想着那樣複雜的發髻她緣何會梳。
這也要歸功于溫言當公主時被短暫囚禁的那幾個月,沒有宮人的伺候,事事自己摸索着也就會了。
且說垂頭喪氣了好幾個時辰的蕭景和,聽聞溫言又來了,連忙放下手中乘着五香腰果的盤子,自己起身去迎了。
“溫娘子請進。”蕭景和還有些不自然,把人帶進來之後不知道該幹什麽。
溫言尴尬而不失禮貌的笑笑,道:“今日連續前來叨擾兩次,還望蕭郎君見諒。早些時候的事,蕭郎君也不必過多在意。這個年紀的兒郎血氣方剛的,溫言懂的。”
不提還好,一提起這事蕭景和耳尖又逐漸浮起粉色。要不是知道這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兒郎,溫言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個女娃娃,不經逗還這般容易害羞,比她這個女子還不如。
蕭景和半天沒說話,溫言挑明了來意:“昨日蕭郎君答應與我同游,地方我先定下來,在靜瞻園,不知蕭郎君明日可有時間。”
“有的有的,明日某必定奉陪到底。”
又不是去打架,說什麽奉陪到底,溫言動了下柳葉細眉,道:“那我便先回秋棠榭了,蕭郎君好生休息吧。”
玄參是站在門外的,看見溫言出來,躬身道:“溫娘子慢走。”
想起些什麽,溫言對着玄參說了句:“下次還是不要給你家郎君帶那些繪本了。”
玄參腳一軟,差點沒摔了過去,擡頭對上溫言清冷的眸子,咽了口水道:“是。”
也是奇了怪了,這溫家娘子小小年紀氣勢強的厲害,不過是個普通商戶女論氣度他瞧着比長安那些貴女好了不知多少,有時候對上她,他甚至覺得這個才是自己的主子。
送走了不好惹的主兒,玄參跑進屋裏,貼在蕭景和身邊說:“這溫家娘子瞅着不是個簡單的,那氣勢比您這個太子殿下還太子殿下。”
蕭景和斜睨了他一眼,拍了兩下他的腦袋,“關你何事?”
玄參神色忽然變得有些難看,手指撓了幾下大腿,猶豫道:“殿下,時間差不多要到了。”
蕭景和吃腰果的動作一聽,有些煩悶的抽出腰間折扇掃開扇風,眉宇間多了從前沒有的燥意。
他老子就答應放他出來玩三個月,三月之期馬上就要到了,屆時地方官兵會一路護送他回長安。一想到要回到那個滿是算計,拘束和冷漠的宮城,蕭景和就難受的不得了。
他生于長安,長于長安,那遍地皆是權貴的都城富麗堂皇的不像話,可總是沒有人情味。蕭景和生母早亡,皇帝又是風流成性,立馬封了新後。他有數十個兒子,自己根本算不了什麽。自古無情帝王家,論親厚,那與他血脈相連的一群人還比不上溫裕對自己好。
此番是他先犯了錯,本來要被責罰的,皇宮裏那個假惺惺的皇後娘娘替他求了情,允許他出長安,名為游玩,實則流放。不過他也不在乎,能離開那鬼地方他高興還來不及。
然世間歡樂只在須臾瞬間,宮裏頭已經傳了密旨過來叫蕭景和不日回京。
“玄參,我真的好讨厭那個地方。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當太子,就做一個普通的蕭郎君,可以遨游天底,結識許多像溫兄張兄許兄蘇兄的好友。”蕭景和望着屋外的紅玉藤低喃,鮮豔的紅色像極了人流下的鮮血。
玄參知曉他心中的無奈,道:“可是殿下,您從出生起就享了別人畢生難以享受的富貴,再不願意也改變不了什麽的。回去也好,東宮的人還等着您給他們帶東西回去呢。”
“是啊,還有人在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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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1]《樂府詩集.子夜四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