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許是因為昨日睡得晚,溫言起來之後整個人都恹恹的,提不起來什麽精神,用完早膳她把茵陳叫到自己房中來,問了她一些事情。
“你對大燕知道多少?”
茵陳睜圓了眼睛,不解的問:“大燕?娘子問大燕做什麽?”
溫言眸色暗了下,她想知道沒了她以後的大燕是什麽樣的,那群人是不是還在歡欣鼓舞,她所輔佐的幼弟是否還會記起她。
“你且說來便是。”
茵陳眼轱辘轉了幾分,道:“大燕與大梁相距甚遠,中間還隔着兇險的千刃關,這些年兩國之間都是互不幹涉的。”
她所言非虛,大燕在極北之地,和大梁本就無甚瓜葛。百年前兩國還會有商旅往來,只是後來多了一座逢過必死傷的千刃關,如此下來,僅有的那點聯系都斷掉了。
大燕和大梁這些年都是相安無事,各自安好,沒事誰都不會去探聽對方的消息,只是都在距離千刃關不遠的地方設了哨崗安心而已。
溫言掐了自己手心兩把,提了兩分氣上來,狀作不經意的問:“那你可知道大燕那位長公主殿下?”
茵陳道:“這當然知道,那可是有史以來第一位走上朝堂的公主殿下啊,婢子聽聞當年是她從叛臣手中收複國朝,一手将新帝送上龍椅。這樣的事跡,當年可是傳遍了整個大梁。”
“那時候大燕大梁來往不多,可這消息還是傳遍了大梁,足見那位長公主殿下有多厲害。”
說到意氣時,茵陳眼睛都彎了幾分,“那時候我還小,我阿娘同我講起這事的時候,我可佩服那位公主殿下了。連老爺都說,那是一位巾帼枭雄。”
溫言眼眶一陣溫熱,心口似有暖流經過,她帶着淡淡的笑意問:“是嗎?”
“娘子怎麽今日對大燕這樣感興趣?”茵陳看她臉色不對,微微昂着頭問。
“閑來無事,讀到大燕風物志便忍不住打聽幾分。”
哪怕是在別國眼中,她都是為國為民的功臣,可在她大燕子民眼裏,她就是一個玩弄權術,禍亂朝綱的妖婦。孰是孰非,到底誰能說得清。
溫言往窗外瞥去,見天光大亮,她沉吟片刻,道:“随我去趟歲寒居拜見父親吧。”
眼下蕭景和這片她不想再去,看着就是個油鹽不進,風情不解的。若是能說通溫裕敲定二人的婚事,溫言也是省了許多麻煩。
今日風大,茵陳從紫檀木衣櫃裏找了件翠紋織錦羽緞鬥篷給溫言披上,二人從秋棠榭出去,行至一半碰上了管家。
“見過姑娘。”管家溫呈稍顯局促,很久沒有看到溫言出來,接連兩天她氣色都甚好,他頗感疑惑,怎麽姑娘會轉變的這麽快?
溫言微微颔首,道:“溫伯,我父親現下在歲寒居嗎?”
“老爺一大早就約了蕭郎君去南歌坊,現下還未回來。”
南歌坊?溫言眼皮子一跳,聽名字像是那種地方。她試探性疑問:“青樓?”
溫呈連忙否認,“當然不是,姑娘忘了嗎?南歌坊是江寧最大的歌舞坊啊。”怎麽會想到青樓,溫呈心想着會不會是什麽人帶壞了她。
溫言微蹙的眉頭并沒有舒展開,在她眼中,這兩個地方沒什麽區別。倒也不是對那種地方存有大的惡意,到底溫裕有了妻室,去那些煙花之地她怕李氏不高興。算計人的把戲那裏太多,她也怕溫裕一不留神着了道。
再有就是蕭景和,雖然溫言大概知道他不近女色,可他是個臉皮薄的,歌舞姬又太會調笑人,真叫蕭景和先被其中幾個迷了神,她哭都沒有地方去。
思前想後,溫言決定去南歌坊看看,這都過去大半日了還未回來,可別真出了什麽事。
“備車,出府。”
茵陳問:“去哪裏?”
“南歌坊。”
“使不得!”茵陳和溫呈齊齊給她跪下,着急忙慌道:“娘子,那樣的地方您去不得啊,您還未出閣呢,叫旁人看了笑話去。”
溫言想做的事沒人能攔,她也不在乎兩人是不是還跪着,清冷的眼神撒下去,她徑直就往大門走。
“這,這可如何是好?”茵陳急得在原地打轉。
溫呈年歲大些,見過的世面廣沉得住氣,他曉得現在也是攔不住的,便上前道:“娘子,這事傳出去到底對您聲名不利,把帷帽戴上您看是否妥當?”
溫言這才答應下來,她稍稍點頭,茵陳一喜,麻利的回了秋棠榭把東西拿過來。
主仆二人收拾妥當後離府之後,溫呈拍了兩下自己的胸口,為溫言的轉變所震驚。
他安撫好自己的情緒之後,便擡步朝歲寒居走去。
路上他偶然聽到兩個侍女在嘴碎閑話。
“唉,你昨夜可見着咱們娘子的樣子,那是一雙眼睛都長在了蕭郎君身上啊。”
“那當然,我還聽阿芳說,娘子主動邀請蕭郎君出去游玩,沒想到被蕭郎君給拒絕了,還說什麽矜持不矜持的,我覺得咱們娘子有些掉價了。”
“誰說不是呢,那位蕭郎君生的好皮相,我卻也沒覺着有多好。先前縣令家的郎君上門求親咱們娘子那冷清樣,我還真以為她誰都看不上眼呢,現在一看,也不過如此。”
後頭越說越過分,溫呈聽的火冒三丈,從後面直接就是一聲吼:“不好好幹活,都在胡說什麽!”
兩個侍女身子一抖,神色惶恐,明顯被吓得不輕,她們哆哆嗦嗦道:“溫管家。”
溫呈的臉色難看的很,萬萬沒想到府中還有這樣嘴碎之人在。
“主子的事也是你們能夠輕易議論的?是覺着溫府待的太自在了是吧,日後若是再讓我聽到你們再那裏胡咧咧,別怪我心狠将你們發賣了出去,滾。”
“是,是。”
溫家下人的待遇那是出了名的好。伺候的主子不多且人還和氣,拿的月錢也十足豐厚,發賣出去的下人下場是什麽樣的她們一清二楚,哪裏還敢再議論。
“跟你們身邊的人也提個醒,別把主子們的寬厚當作你們放肆的籌碼。”
溫呈站在原地把前後的事串了一邊,回了房中寫信給了蘇林軒。
那蕭郎君看着也不是個太靠譜的,姑娘若是日後真的嫁給他,日子必定不好過,得讓蘇郎君抓緊些。
那廂許方城正在蘇林軒府中玩投壺,聽到溫呈送了信來,嚷嚷着和蘇林軒一同看了。
“您看看你看看,這大家夥都是明眼人,都等着你把阿言娶回來,千方百計的給你做幫手。你自己要是再不争氣,我們就是存心想幫也沒轍啊。”
蘇林軒抿唇,溫和的眉眼多了些弧度,身子前傾,手中的箭投出去,穩穩得立在那裏。
“我會争氣的。”
秦淮河水緩緩流動,載着說不出用不盡的缱绻溫柔。河畔立着一座又一座亭臺樓閣,垂着八角宮燈,暖黃的色調把河水映的波光粼粼。飄蕩在河畔邊的是綿綿無絕期的柔歌慢調,不知是從哪處銷金窟,溫柔鄉傳出來的。
幾杯花雕下肚,蕭景和現下宛若酒中仙,飄飄乎不知所以然。他手裏還抱着酒壇,薄唇中時不時蹦出幾個字符來,眼神迷離的不像話。
玄參的情況也沒比他好多少,兩只手到處揮舞着,半截身子仰躺在桌上,一雙腿沒規矩的蹬開,還擋了不少人的路。
反觀溫裕自打和眉娘上去了就再沒下來。
南歌坊的歌舞姬确實出色,那嗓音,那身段勾了在場多少男子的魂。
蕭景和現在是看不了曼舞的,只聽着輕歌和過路人交談的聲音。
兩個分外不和諧的聲音鑽入耳蝸時,蕭景和有了那麽一瞬間的清醒。
“你是沒見着那溫家娘子上趕的樣子,什麽冷心冷情啊,傲成那個樣子還不是低了頭?我還真就沒見過哪個大家閨秀主動提出和男子同游的,哎呀,她這樣和我們這些風塵女子有什麽區別啊。我跟你講啊,那位郎君自己都說她不矜持了。”
“才不是!”蕭景和一摔酒壇子,從座位上跳起來攔住說話的那幾個舞姬。
正是昨日去溫府中的幾個。
蕭景和現在也不要什麽翩翩風度了,那種話說出來若是叫溫言聽到了,蕭景和都忍不住回想那個夢裏溫言的死狀。
他上前幾步,身形晃蕩眼裏的怒意卻濃烈的很,他道:“幾位說話還是要注意些,她沒有你們說的那樣不堪,是我失了風度拒絕她在先。至于不矜持的話我想幾位是聽岔了,她是個很好的姑娘家,希望你們不要惡意中傷她。”
此處的動靜鬧得有些大,周圍的人都像他們這邊看來,玄參睜開迷糊的眼睛,含糊不清道:“看什麽看。”
蕭景和往後看了幾眼,稍微蓋下一點自己的怒氣,道:“我對幾位沒有惡意,歌舞姬很好,自食其力也值得讓人敬佩,但她是家中仔細教養的千金小姐,雍容華貴,氣度不凡,與幾位還是不一樣的。”
被他這麽一說,那幾個舞姬哪裏還敢多說什麽,慌忙退下了。
蕭景和紅着臉,落座之後灌了兩口酒又錘了幾下自己的腦袋。
果然還是被有心人聽去了,他怎麽就那麽蠢呢。
他忙着自責這當口,溫言已經到了南歌坊外面。
兩個戴帷帽的姑娘出現在這種地方,惹了不少人的注意,紛紛向她們這裏投來深深目光。
茵陳縮着腦袋,在後面輕輕扯了兩下溫言的繡角,小聲說:“娘子,要不然我們還是回去吧。”
溫言沒多大反應,隔着帷帽看了一眼挂的老高的招牌,直接就往裏面走。
南歌坊來了兩個小娘子,可把裏面的人吓壞了。
“這,二位,我們南歌坊不興上門捉奸這一套,您看?”管事的弱弱的說一句,他也不敢叫人把她們趕出去,看一眼衣裳的樣子就知道是不好惹的,他只能盡量把人勸走。
溫言對于捉奸這一詞頗有看法,她皺眉道:“不是來捉奸,找人。”
不是捉奸就好,這樣就不會砸他們東西了。管事的松了一口氣,繼續問:“您說說要找誰,我幫您通傳一聲可好?”
“溫裕溫老爺和他帶來的那位郎君。”
“溫老板?”管事的拔高了音量,又細細打量溫言一番。他在腦中走了一邊,大致猜出她的身份,原來是自家人來了。
管事的換上笑容,腰身微微下去兩分,聲音裏帶着不易被察覺的恭敬,“溫老板和我們陸老板在上頭的雅間談事,你随小的去上面的雅間稍坐片刻可好?”
溫言眸子垂了下去,溫裕竟還同南歌坊的老板有往來,溫家到底是什麽底細?
她拒絕管事的提議,道:“不必,帶我去找那位郎君便是。”
“他在正廳,您貿然前去不大好,您去了上頭我把郎君請過來也是一樣的。”
“帶我去。”溫言不想和他糾纏,語氣重了幾分,不容他再反駁。
管事的沒有辦法只能稱是,他面上帶了苦色,要是讓老板知道了,他這月的月錢又打水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