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4)
另有其人,你外公只是被敲詐勒索,無奈糾纏其中罷了,所以,他并不卑鄙猥瑣,仍然是你心中德高望重的那個人。至于我曾經入獄接受調查,是為了另外的事情,因我職業而起,引發的糾紛,并不是私人感情問題……”,莫醫生嘆口氣,道出事件中的隐秘,也解開了困擾在女兒心頭的死結。
寧凝才要開口,卻被一陣輕巧的敲門聲所打斷,門被小心翼翼的推開,五官甜美柔和的金發女人探過身,展露出溫婉的笑容,驚覺了房內還有旁人,馬上訝異的擺擺手表示了歉意,驚慌的如小鹿的聳聳肩,快步退出,掩閉了房門。
“不要緊,米娅,進來吧”,莫醫生上前幾步,打開房門,招呼金發女人可以過來,“寧凝,這是我現在的太太,米娅……”,微微擡了擡眉梢,臉上浮現出幸福羞澀的笑意。
“哦,我只是想給你送一些下午茶點,是才烤好的餅幹,要用一些嗎?剛剛打擾了你們,實在很抱歉……”,金發女人用松木托盤端着三杯冒着氤氲熱氣的花果茶走了進來,将幾碟小餅幹放在一旁的茶幾上,臉上仍布滿了歉意。
“沒關系米娅,這是Nella,我的……”
“親戚!您好莫太太,我是莫醫生在中國的遠房親戚。這次來德國旅行,順便來探望他……”,寧凝搶先一步,打斷了父親莫少凱的話語;雖猜不準他會怎樣跟妻子介紹自己,但理智告訴她,節外生枝只會帶來更多的麻煩而已。
“噢天吶,從中國來的,家人?實在太棒了。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去準備晚餐,可以請你們共進晚餐嗎?”,看得出來,米娅深愛着莫醫生,對于他在故國的親戚表現出了極大的禮遇,先是上前擁抱了寧凝和霍汐,又熱情的邀請他們到家□進晚餐。
一旁的莫醫生頻頻點頭,他也迫切的希望,能和久未相見的女兒,再多些共處的機會,哪怕只是一頓晚宴。
“太感謝了,莫太太,不過我們已經買了車票,要在今晚趕到科隆,處理一些重要的私事。下次有機會,我們再共度晚餐……”,婉拒了邀請,寧凝決定盡快離開,終歸是了了心願,遲早會有分別的一天,“莫醫生,很高興見到你,祝你幸福”,抿起嘴角,寧凝腼腆的笑了笑,發自內心的給予了父親祝福。
“寧凝,我一直想問,旁邊的這位,真的是你的哥哥嗎?”,誰承想,莫醫生會突然注意到霍汐而發問,他審視着二人,笑容促狹。
“不是!”,寧凝面色緋紅,對着父親的調侃,有些手足無措,像是被發現了偷偷帶男友回家的中學生。
“抱歉,莫醫生,剛剛因為情勢特殊,所以和你說了謊話。我叫霍汐,是寧凝的先生……”,霍汐走上前,禮貌的和莫醫生打了招呼,這算是真正的岳父嗎?他在心中暗暗的琢磨盤算。
“沒關系,可以感覺到霍汐是誠懇的青年人,也祝福你們能幸福……”,莫醫生寬厚的笑着,拍了拍霍汐的後背,給了他鼓勵與肯定。
不經意的,他攬過寧凝的肩膀,将她扶到一旁,“寧凝,有句話,或許我來講,太過唐突冒昧;但是,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讓你知情。我不了解你和秦霄分開的原因,但是,你沒有和他在一起,實話說,我松了一口氣。他背負的太沉重了,我私心不想我的女兒,也被牽連到那樣複雜的人生當中,所以……”
莫醫生的話,令寧凝驚詫萬分,她瞠目錯愕,不知道昨天還像個陌生人一樣的父親,為什麽會以如此了然的口吻,談起秦霄……
54婆羅門引
Advertisement
聽聞平生素昧謀面的父親如此審慎和刻意的提起秦霄,寧凝心中不覺泛起微瀾,她想不出二者之間會有什麽交集。
一個曾經的男友,到底能有什麽了不得的過往,讓謙和理智的莫醫生這麽多年,還耿耿介懷。
“你認識秦霄?他家是再婚家庭,繼父的性格有點暴躁,這些我都知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寧凝不願把秦霄的私事暴露太多,她小心翼翼的觀瞧着莫醫生的神情,來揣測他方才話裏的意義。
“對你,我絕對不會隐瞞,或是拐彎抹角。秦霄這個孩子,在他小時候,我曾經見過……”,莫醫生不着痕跡的瞟了一眼坐在沙發邊,正和霍汐相談甚歡的妻子米娅,确定那二人無意關注,才抿了口茶,談及了逝去多年的往事。
“那時候,我還是醫院的實習醫生,不到親自手術的資格,每天跟着教授學習臨床經驗。由于我們醫院的屬性,有很多特殊人群來就診,所以接待的病人也是對外保密的,比如後來你的外婆;我這樣解釋,你應該會明白。但有天,重症室送來了一位病人,沒有太多背景,只是普通化工廠的工程師,其實送來的時候,就已經回天乏術了,靠着機器和藥物勉強維持生命。幾乎不再進行任何治療,但教授說,這個病人還有官司和争議,所以讓我堅持給他做病情記錄。病人妻子每天都會來看他,同工廠的質檢員,她每天在探視之後,都會偷偷躲在樓梯間的角落裏痛哭,這是醫生和護士都知道的,大家對病人狀況太了解,所以無從開口勸慰,對此也就心照不宣了。後來有天,她帶了個四五歲的孩子來……”,說到這裏,莫醫生頓了頓,他深邃悠遠的眼眸,仿佛穿透了時光,望見了當年印刻在他心中,不可磨滅的影像。
“是秦霄?對嗎?”,此前,寧凝從未深入了解過秦霄的家事,她不擅探究,認為無論多麽親密的關系,對方不願觸及的痛處,都不該過度好奇;這是教養,也是她本性的溫柔。
“對,是他。那個時候,他還不是秦霄,而是跟随親生父親的姓氏,叫做洛雲霄。跟名字一樣,小小年紀摸樣就生的清俊出凡塵,一雙眼睛洞悉世事,像是黑寶石;從來不哭也不鬧,遠遠的站在病房外,看着躺在床上的親生父親,一言不發。我對他的印象,實在太過深刻。直到病人去世之前,他還來過幾回,每次都站在門外,默默看着我們打針、換藥,靜靜等待他母親哭到聲嘶力竭,氣力全無,再跟在她身後回家。有幾次,我試圖跟他講話,都被他冷峻的漠然所吓退。我猜不透,以他的年歲,對現實會了解多少?但是,我又好像能感覺到,這孩子,明白所有的一切……”,莫醫生的聲音低到不可聞,他的回憶被往事所纏繞,莫名酸楚起來。
“後來呢?那個病人,還是去世了對嗎?不然秦霄的媽媽,是不會改嫁給他那個粗鄙暴躁的酒鬼繼父的。”,寧凝好像已經大概知曉了故事的後續,只是,現在的她還未曾想到,自己猜中了故事的開頭,深陷于故事的迷局,卻怎樣也料不中最後的結尾。
“對,可這并不是事情的重點。病人早已回天乏術,掙紮了不到一周,還是去世了。當時慘烈的狀況,看慣生老病死的醫護們,都不忍睹。當時是我第一次擔任主治醫生,唉,說是主治,哪裏輪得到我這種新手,不過是走個過場形式罷了。後來這個看似簡單的事情,在将近一年之後,發生了想不到的變故。病人洛工程師是因為重大操作失誤,導致儀器爆炸而身負重傷。儀器價值不菲,工廠領導要家屬賠償,并記大過。但秦霄的媽媽抵死不服,她堅持相信丈夫的技術,認為其中必有蹊跷;四處打官司告狀,家財散盡。被牽扯其中的人很多,包括原料供應商、監管、儀器維護工等等;官司費錢又耗精力,大家都精疲力竭。我入獄,就是因為這件事,被控告玩忽職守,接受警方調查;秦霄媽媽認為,我們醫生被買通,寫假報告,故意不予以治療。鬧到最後,廠裏領導扛不住了,免除事故責任,給了家屬一筆撫恤金,息事寧人。秦霄的媽媽心裏還是不相信,以丈夫嚴謹的個性怎會操作失誤,可無奈生活所迫,放棄了上告……”,莫醫生有點難過,凄慘的情形一幕幕又出現在眼前,哀嘆自己的渺小與無能為力。
“那到底,這件事,是不是真有問題?”,寧凝并不傻,她聯想起之前的蛛絲馬跡,隐隐察覺到,真相開始浮出水面。
“我不敢肯定,當時經驗不足,自己也懷疑過。從醫學的角度講,洛工程師的皮膚上有微小的放射性物質殘留,這很蹊跷;我曾提出過異議,可遭到了教授的嚴厲批評,組織上也找我談話,說要嚴肅對待病患,不可以亂下定論。所以,我在接受調查的時候,沒有講出這個事情,另外,當時因為私事也焦頭爛額。每天被審查,寫報告、悔過書,上級因為影響惡劣,讓我停職自省,在醫院附屬的療養院裏休息,其實就是軟禁。恢複自由之後,整個人都崩潰了,精神身體都損傷極大。在那段被監管的日子裏,我逐漸回過神,覺得整個事件并不太對勁。彼時,我因為愧疚,去探望過秦霄家人,得知他媽媽辭掉了工廠質檢員的工作,改嫁給工人老秦。後來,老秦也因為受牽連,被領導找名義開除,一家人不知搬到何處,徹底斷了音訊。再後來的幾年,我一直在學習,你媽媽動用了一些關系,資助我出國。近些年,她給我彙款,托我幫她朋友購買一些特效藥品;她沒說送誰,我也沒細問,你不用想太多……”,莫醫生的故事講完了,他眼底藏着掩不住的遺憾和傷感,自責又失落,為了無法釋懷的過去。
“後來,你是怎樣認出了秦霄?難不成,這麽多年,你還記得他?”,寧凝對于莫少凱的話,将信将疑,經歷太多,讓她無法再輕易去下結論。
“第一眼,第一眼我就認出他了,從我初次參加義務醫療隊,去了你的學校。你和他說笑的時候,我被驚呆了,原以為今生都不會再見面的人,竟然成了我未曾相認的女兒的戀人。我無法忘記他那雙黑寶石一般,雖漂亮非凡,卻冷如冰川,看不出一絲感情的雙眼。我憂慮着,卻無能為力,希望神能原諒我自私的想法。後來側面打聽了一下,他很優秀,我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這是命運的安排,希望愛情能給他暖意,抵消童年的坎坷。可我無法騙自己,不希望女兒去替我贖罪,害怕他因命運造成的冷僻偏執,會傷害你。那段時間,我痛苦矛盾極了……”,莫醫生多年以來,第一次袒露心聲,對于命運的捉弄,他眉頭緊鎖,一聲長嘆。
離開莫醫生診所的時候,已近黃昏時分,寧凝和霍汐坐在內卡河畔的小咖啡館裏,聽聖桑的天鵝鋼琴曲曼妙的從老式音機裏流淌而出,望着如畫的景色,各自想着心事。
“你說,秦霄的家事,會不會暗藏着隐情?我知道你全聽見了,所以,別和我裝傻……”,寧凝用镂花小銀鑷子從骨瓷糖罐裏夾起糖塊,噗通一聲丢在霍汐的咖啡杯裏,濺起的水滴,好巧不巧落在他手背上。
“嘶,謀殺親夫啊!我不想琢磨秦霄了,好不容易逃到國外,可以遠離國內的雞毛蒜皮煩心事;拜托,別再提起那幫人了,任何一個也不許提!忘了吧!”,無緣無故被燙,他微蹙眉頭,神情不悅,低聲嗔怪;想到激動處,起身胡亂揉着她頭頂,試圖借此來消除掉無關緊要的記憶。
“放手,頭都晃暈了!我這不是,想和你商量商量嗎……”,她撇嘴,拉過他的手背,放在嘴下,小口呵氣替他吹着,辯駁着方才的行徑。
“不想聽!”,他餘怒未消,抽過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眼波一轉,心思又不知飄到何處,“寧凝,德國你熟悉,明天陪我去天鵝堡玩玩兒好不好?”,他坐到她身旁,下颌落在肩頭,滿眼期冀的柔聲撒嬌央求。
“哈哈哈哈哈,你為什麽要去那種《你一生不能錯過的十個經典旅游景點》上推薦的地方?德國好玩地方多得是,我明天……”,寧凝被他突如其來的提議逗的大笑不止,肩膀都在發顫,搞不懂這人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我喜歡路德維希殿下,要你管!說去就去,再廢話捏死你!”,他惱羞成怒,劍眉挑起,目光淩厲,纖長手指掐起她的臉頰,使了力道威脅。
“好好好,你說去就去嘛!有話好好說,動什麽粗啊……”
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寧凝在臉頰微痛緋紅,燥熱不堪的局面下,轟然落敗,毫無氣節的開口讨饒妥協……
迎着第一縷金色的晨光,火車緩緩駛向巴伐利亞西南方的小鎮富森,抵達目的地的時候,霍汐裹着暗色格紋的羊毛毯,蜷在座椅上正睡的香甜,遠處窗外阿爾卑斯山綿延起伏,像是一幅油畫。
“喂,少爺,起床了!你就快要與你摯愛的路德維希殿下見面了,快塗點唇膏,準備跟他的早安吻……”,寧凝拎起随身的提包,晃悠着還在酣然大睡的霍汐,譏諷嘲笑他執意要來看天鵝堡的理由。
沿着郁郁蔥蔥的森林山路前行,不時有複古的馬車從身邊跑過,摸樣憨态可掬的棕色小馬勾搭的霍汐心癢難耐,千方百計說服了寧凝,和他共乘馬車上山。
“說,你為什麽會突發奇想跑來看城堡?”,寧凝眯起眼睛,審慎的打量着面前像小孩子一樣,四處觀瞧,興奮不已的男人;莫名的,總覺得此行頗為詭異。
“能有什麽?就跟你說的一樣,著名旅游景點,我人都到了,憑什麽不來看一眼?裝高貴冷豔最吃虧了。況且,……”,他眉梢一挑,眼中閃過戲谑的神采,“況且,我和路德維希殿下一樣,孤高冷傲,浪漫深情……”,說罷,指尖擡起寧凝的下颌,湊勢要吻上去。
“少肉麻了,丢人!”,她雙頰緋紅,伸手拂開他的調戲,将目光瞟向馬車外。
不遠處,命運跌宕莫測的國王窮盡畢生心力所建造的夢幻巨作,隐約映現在雲海之間,娓娓講述着哀怨隐秘的皇室愛情詩篇。
馬車在城堡不遠處停下,顴骨紅亮的壯碩車夫朝兩人俏皮的一眨眼,用手勢祝福祈願着幸運的降臨。
順着山路緩步而行,霍汐卻忽然遲疑起來,他不時望着寧凝,神情頗為猶豫,“寧凝,你愛我嗎?”,失去了往日的自信霸道,目光不小心透露了他潛藏的不安。
“你說呢?笨蛋!又突然抽什麽風?”,她不以為然,鄙夷的撇了幾眼,趕忙跑向售票口拿預約參觀券,“啊,今天有旅行團,麻煩了,人肯定很多……”,可誰承想,才跑到幾步,就被他從身後拖住手臂。
“不用了,去瑪麗安橋吧,風景會更美……”,他偏頭看了看周圍雀躍密集的游客,思量片刻,提出游覽的建議。
“哎?你很內行嘛……”,寧凝勾起嘴角,嬉笑着掐起霍汐的臉頰,輕聲調笑;看他低頭不語,幾步湊上前,親昵挽住他的手臂。
古老木質的瑪麗安橋懸在兩座山崖之間,從橋上遠眺,仿若童話故事中的古堡被雲霧缭繞,湖光山色掩映其間,高聳的樹木、柔嫩的綠草之中,就算藏着精靈騎士也不奇怪,置身其中,猶如人間仙境。
“吶,寧凝,你還沒告訴我,你愛我嗎?別拐彎抹角,老實告訴我!”,只可惜,再稀罕的美景在有些人眼裏都不過是朵朵浮雲,猝不及防的,霍汐扳過寧凝的肩膀,神色堅定的追問着愛情的關鍵。
“又發什麽失心瘋?不愛你,為什麽和你在一起啊?我又不是聖母,博愛光芒普照大地……”,她将他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古怪又疑惑,不知他是何用意。
“寧凝……”,他抿了抿嘴唇,長吸口氣,似是下定了決心,擡起頭,深邃的目光望進她的心底,“我們結婚吧!”
曾讓赫本都心動不已的Tiffany戒指,靜靜躺在絲絨的小盒中,展現在寧凝面前;罕少彌珍的深粉色鑽石如同舞會上最耀目的公主一樣,被剔透的小顆白鑽衆星捧月般圍繞,散發着絕世驚嘆的耀目之姿……
55蜂目豺聲
周圍人不時投來探尋的目光,偶有意會者,臉上都浮現出樂見其成的笑容,都說外國人HIGH點低,眼下寧凝算是領會到了極致,幾位大膽熱情的‘觀衆’甚至開始拍手贊嘆,尴尬的情形讓她臉頰燥熱,如芒在背。
“霍汐,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她四下打量,緋紅的顏色浮起在臉上,這種熱辣的場景,讓骨子裏保守的東方人還是覺得無所适從。
“你有我不好意思嗎?我還跪在地上……”,單膝跪地俊朗男人面色坦蕩,他擡頭望,不疾不徐的等待着心上人給出答案。
“你胡鬧什麽?明明證都領了,又求婚做什麽?”,她長籲口氣,小聲詢問着心底的疑惑,不知他作何用意。
“不一樣。是我自己,想要一輩子都和寧凝在一起,去很多地方,看很多風景,吃最好吃的東西。我無法想象,陪在你身邊的是別人……”,他語氣淡然,神情卻真摯,秀長睫毛之下,深邃若琉璃的雙目,凝望着面前的人,仿佛融化了三生三世的情意。
寧凝的心口莫名揪緊,本應濃情蜜意,幸福感爆棚的場面,卻讓她沒來由傷感起來。眉頭微微蹙起,此情此景,勾起了深藏在記憶裏,模糊的映像,像是一池湖水霍然泛起波瀾,前世今生,她到底欠了誰?
“你快答應啊,人家都在看我……”,正當寧凝陷入情緒中無法自拔之時,霍汐焦慮急促的聲音響起,把她喚回現實,再擡眼,他已經從面頰紅到耳根。
“哈……”,忍不住笑出聲來,看他神情窘迫,不免心生憐惜,柔情一下子湧出了,點頭應允。
他眯起的雙眼,如同藏着晶亮星光,粲然笑意勾起的嘴角,令人無比動容;起身快步擁住寧凝,惹得周圍看客掌聲雷動,大聲送上祝福和歡呼。
她伸手攬緊他腰間,這一刻,像是贖回了千百年輪回的夙願,在容不下任何罅隙與分離。
山下,年過花甲的老夫婦開的面館裏,彌散着醇厚芬芳的食物香氣,寬大古老的松木門不時因為食客的進出而發出吱嘎的響動,窸窣沁涼的山風也随之趁機溜進來。
“剛剛我都快緊張死了,你不是說愛我嗎?到底在猶豫個什麽勁兒啊!你以為我一輩子會求幾次婚啊?!”
香濃清新的自家現榨橄榄油将柔滑的面條侵染成金黃色,伴着厚烤蒜片與黑橄榄,讓胃腹空虛的男人食指大動;只是美味并沒有将他的嘴完全堵住,喘氣的間隙,還在抱怨嗔怪方才求婚所遭遇的驚險。
“我總覺得,一切都像是場夢。有時候,我時常覺得恐懼不安,怕一覺醒來,聒碎鄉心,一枕黃粱。甚至我搞不清為什麽開始,什麽時候會結束?”,她心不在焉的攪動着眼前的蘋果餡餅,肉桂的香味飄灑出來,熱氣氤氲在玻璃上,模糊了遠處的群山,也遮掩了她此刻的神情。
“你知道為什麽搞不清嗎?”,他扮過她的肩頭,強行與自己雙目相對,“因為你腦子裏就是一碗臘八粥!糊裏糊塗!想那麽多幹什麽?從今往後,你就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生生世世,上窮碧落下黃泉,哪兒也別想跑!再敢提其他男人的名字,放祠堂裏吊起來打!”,他刻意壓低了聲音,語帶威脅,眉梢挑起,目光淩厲,提醒着自己為人夫的主權。
“呸,你以為是大清光緒六年的老黃歷啊!少胡鬧了,吃你的面!說起來,我還真的提個別的男人,一時事忙,倒給忘了。臨來德國之前,葉天打了個電話給我,要借錢。聽他講,好像是女朋友懷孕了,本打算堕胎,後來又說想把孩子生下來,匆匆忙忙的,我也沒太聽明白,需要不少錢的樣子……”,寧凝皺起眉頭,竭力思索着葉天之前的電話內容,因為當時心緒太複雜,也沒有過多關注,現在琢磨起來,疑點頗多。
“他?葉天?!借錢借到你這裏了?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關系,他到底什麽意思?你後來借他沒有?”,霍汐長嘆口氣,思索着要不要把心中的憂慮的告訴寧凝,他不願給她添負擔煩擾,只不過,隐瞞也絕非最好的方式。
“嗯,我的錢很大一部分交由沈亮替我打理,一時拿不出太多現金,你大概不明白為什麽?之前,我是希望留一部分資産,以備不時之需的。所以,我并沒有葉天想的那樣富有和爽快,我給了他一些錢,他接受了,但不是很高興,希望不會再節外生枝……”,寧凝話說的很婉轉,她之前把積蓄交給沈亮在國內投資,瞞着周圍親近的人,暗中藏了後路;現下,她信任霍汐,才肯把心中的隐秘講出來。
“你不會是為了幫秦霄才攢的錢吧?瞞着寧國慶,自己偷偷讓朋友幫忙運作?”,霍汐眼波一轉,猜到了事情的核心,以寧凝一貫淡泊名利的個性來揣測,她肯在金錢上動腦筋,大抵是為了別人。
“嗯,當時是有這方面的考量,我以為會和他一直走下去,所以後來,才因為背叛受到很大打擊。秦霄很早就想創出一番事業的,我看的出他的野心,也了解他的能力才華。覺得有點資本,也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誰想到人家根本不屑于我這點銅板。原本,我就是這樣說服自己的,狹隘又懦弱,認定秦霄是因為看上石倩倩的家勢權力,才跟她在一起。可現在,我發現事情遠沒有這樣簡單,秦霄一定有他的目的和難言之隐……”,寧凝直言不諱,對着霍汐,她可以毫無保留。
此行,對她的震撼太大,父親口中所描述的幼年秦霄,以及過往殘酷的真相,是她從未曾觸及過的隐匿。
“秦霄在布一個局,我現在,最不明白的,就是他到底想要什麽?寧宏集團?權力?金錢?其實他都唾手可得,這樣大費周章,不惜成為風口浪尖上的活靶子,肯定還有深層的原因,是你我都不敢去想的。眼下最好的方式,就是走一步看一步,這事情于你我來說,關系并不大。我打算抽身,以前覺得無所謂,就當游戲罷了。可現在,我想法變了,寧願息事寧人,和你避走遠方,過逍遙日子,讓他們自己折騰去。”,霍汐沉吟片刻,道出心中的計劃,他這次遠赴歐洲,也實際上是在為今後鋪路。
“嗯,一切都等回國之後再說吧;我也想,把書繼續念完……”,之前辛苦考取的學業被一連串突如其來的變故所耽誤,成了寧凝心中的隐痛和遺憾,她何嘗不盼着塵埃落定,可以離開紛擾,過太平閑淡的生活。
“嗯。對了,至于葉天,進而遠之,以後不要跟他有任何瓜葛,就算他缺錢,也犯不上你來出這個人情。我發現,這個人,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簡單……”。
霍汐的話,并沒有講的太明白,以至于寧凝再三追問,他也只是以‘懷疑并不能代表真相’為理由,再不肯多言半句,只是不時陷入一種沉思,似是遺憾着人心的詭谲難測。
傍晚又下起微雨,斜斜打在玻璃上,催促着兩人回程的腳步,幸運的是,因為一早就決定住在富森小鎮,所以,距離住處并不太遠。
翻蓋于上世紀六十年代的老建築,處處流淌着高傲的古典情懷,從以淺浮雕裝飾的胡桃木框落地窗遠眺,可以望見悠遠綿延的山谷和平靜無波的湖泊,寧凝坐在窗前寬厚的欄杆上,無奈的望着床上幼稚的男人。
“喂!你不是常春藤精英嗎?數個巧克力要半年嗎?再說,我覺得Lisa不會喜歡的,別白費力了,她還會罵你沒品位……”,寧凝垂下眼睫,神色鄙夷不屑,她覺得自己有時根本無法揣摩霍汐的言行。
“我給她買就不錯了,還挑?!再說,你憑什麽知道人家不喜歡?有我這樣貼心的老板嗎?我覺得Lisa會感激我的……”
兩人口中的Lisa正是霍汐的得力助手,幹練精明的秘書小姐。他方才在求婚之後的檔口,跑到天鵝堡的紀念品商店,為公司下屬們挑選了有趣的禮物,尤其是他不可或缺的秘書Lisa,被以特殊對待,金色絲帶精心捆綁着印有路德維希二世頭像的紀念巧克力一大盒。
“呸,我覺得你根本不懂女人心!”,寧凝實在無可奈何,厭棄着他古怪的品位,嘆氣搖頭,将目光瞟向窗外。
“我懂你就夠了。戒指,你也沒說喜歡不喜歡……”,他聲音極低,目光有些閃躲,小心翼翼的探問着她的心意。
“你之前說的禮物,就是這個嗎?”,寧凝回想起臨行前,兩人在浴室傳情時的對話,方才醒悟到,原來霍汐早有準備。
“不然你以為呢?我憑什麽要大費周章跑到歐洲來,當然,開會忙項目也是一方面。但是,這款戒指是我向法國總店定制的款式,上面的每一顆石頭都是我選的!本來我想給你個驚喜,等制作好之後,親自去巴黎取的。誰知道,你自己不言不語的就跑過來了,只能讓人家店長親自護送到德國來,擇日不如撞日,在這邊求婚……”,他不願表功,羞澀的窘迫浮現在臉上,終于長籲口氣,将臉深深埋在羽毛枕中,不肯再起來。
“霍汐,謝謝你。我時常都在想,為什麽會是我,你選擇的人……”
粉紅色光芒璀璨而堅毅,折射着落日的餘晖,照的人有些恍惚;寧凝的話不假,她時常不敢相信,自己竟還是被神如此眷顧着。
“因為你笨啊……”
這吻來得猝不及防,火熱又深情,讓她毫無半點招架之力,只能伸出纖細的手臂,攀上他肩頭,讓心底化開一池春水。
京城的秋天總是格外短暫,幾場雨下來,連空氣裏都透着凜冽蒼茫,秦霄總是會在早上六點五十分第一個趕到辦公室,這是他的性格使然,幹脆利落,不肯跟自己半點松懈的機會。
厚厚的暗色格子羊絨圍巾裹在脖頸上,遮蓋了小半張臉,顯得似水墨畫般的眼睛愈發清透深邃,只是太過冰冷疏離的目光,就如同秋雨後的寒風,肅殺蕭索。黑色的外套襯得他背影愈發瘦削單薄,遠遠望去,孤獨又冷清。
“呵,冷死了……”,推開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門,秦霄把手放在嘴邊呵着氣,快速的打開了中央空調的按鈕,他怕冷,受不得寒涼的氣候,所幸,北京比德國溫暖的多,“今年秋天也冷的很早呢,對不對,笨蛋?”,他自嘲的笑了笑,撇着放在桌面上的紅色硬殼筆記本,随身多年,邊角有些磨損。
誰也不知道,在記事本最裏側的夾層裏,藏着着一張小小的證件照,他獨有的笑意和柔情,此時就只能寂寞的付諸在遙遠冰冷的照片之上。
寧凝十幾歲的時候,獨自遠赴異鄉,她甚至不知道學校所要求的各種證件上的照片規格是什麽。所以秦霄就趨于義務,陪她去了校園內的快速照相館,打印了很多份照片,然後再一一貼在各個卡片上。只是,她到現在也不知道,曾經,他将其中的一張,偷偷放在了上衣的口袋裏。
“秦總,夠早的啊,還記得我嗎?”
背後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短暫的平靜,令秦霄心頭一驚,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但很快,他就定下心神,将面孔板起,回過身來。
“你到這裏做什麽?誰讓你公然出現在公司的?”
“呵呵,您真是貴人拿架子。我和保安熟,招呼了一聲,說您昨兒加班,把外套落我車裏了,我剛剛看見您上班兒來了,特地給您送來,他們就讓我進來了。您也甭緊張,待會兒要是看見我給您預備的東西,一準兒樂開花兒!”,葉天用他獨有的油滑口吻,和秦霄打着太極,他似乎篤定了勝券在握,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容。
“明人不說暗話,東西給我,我看過之後,給你開價,不會讓你覺得虧本。”,秦霄已經徹底換上了冷酷堅毅的面具,他靠坐在總裁椅中,目光淩厲的望着葉天,懶得和這種下三濫多廢話。
“嘿,爽快!我就喜歡和純爺們兒做買賣!之前您讓我盯的事兒,有眉目了。東西給您,您看着開個價兒!”,葉天将厚厚的牛皮紙袋仍在秦霄面前,順勢也坐在了對面的會客椅上,端起飲水機裏打出的水,一飲而盡。
秦霄漫不經心的将文件從紙袋裏抽出,他原本只是讓葉天稍微注意點霍汐,他壓根打心底裏沒指望這個浮誇庸俗的黑車司機能搞來什麽猛料,不過多個眼線罷了。
但很快,他開始後悔自己的淺薄,文件上的內容令他驚詫不已,就連一貫的冷靜也難以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