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還是自己?
只是霍汐卻不太在意寧凝糾結懊悔、百味雜陳的樣子,微微擡了擡眉毛,上前把寧凝的箱子接過。
寧凝在心裏長籲口氣,甚至泛起微弱的好感,霍汐沒有給她難堪和譏笑,從容的紳士行為,讓她添了幾分勇氣,“我,答應了我爸,不是,是你爸,啊呀,我答應了寧國慶的提議,我們,就依照他的安排,結婚吧,哎,我事先聲明,是假結婚啊!”,她咽了咽口水,心跳忽然加快,手指尖兒有點冰冷;她猜不透前面的人,在這件事中的态度和目的。
“嗯……”,他沒有回頭,一如既往的語态從容,聽不出半點波瀾,仿佛真心顧及寧凝的面子,而凸顯出卓絕的風度。
“成了啊,你想笑就盡情笑吧,憋着多難受啊!這樣假裝沒有看不起我,讓人覺得很生氣!”,可寧凝總覺得自己看見他肩膀在微微抖動,這不是在偷笑是什麽!寧國慶,這人應該真是你的親兒子,老狐貍的狡詐陰險,如今可算有小狐貍來繼承了。
“那你的姓可要倒着寫了……”,他回過身,眼睛彎成新月,充滿了戲谑和玩味。
“沒關系,反正我也不是真的姓寧,具體姓什麽,我還不知道,倒不倒着寫,對我損失不大。”,寧凝是極力想反唇相譏的,可她最後除了自嘲,再找不到更好的應對,還有比自己更悲涼的嗎?這就是俗話說的,連姓什麽都不知道了吧……
“可估計簽名的時候,還是挺麻煩的”,霍汐輕輕撇撇嘴,“房間很多,你自己挑吧”,他背身朝寧凝擺了擺手,抓起玄關的車鑰匙,似乎不想再就這個話題和閑扯下去。
“哎,你到底是誰?是寧國慶的親兒子嗎?為什麽二十幾年都不見你出現,這會兒非要跑出來?再說,如果你真的是他的正牌兒子,為什麽不名正言順的繼承家業,非要陪他玩兒什麽假結婚的游戲,去當個上門女婿,還是假女婿?!你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寧凝不是研桑心計、城府深厚的人,她止不住內心的好奇和探究,把快要把腦袋想炸的疑問,一股腦的抛給正欲出門的霍汐。
“他的話你也信?”,霍汐嘴角輕輕翹起,笑的意味不明,暖陽從高大的落地窗外投射進來,穿透了淺灰色的麻質窗紗,散落在房間中,“這些話,你應該去問你爸爸,我這個當女婿的,畢竟是外人……”,修長的手指推了推鼻子,斑駁的光影模糊了他的神情,仿佛這些快要把寧凝困擾瘋的事情,在他看來,無非就是一個個用來調侃的笑話。
寧凝被霍汐的話堵的有口難辯,好像她就是個無知少女,不,就是個皮球,被這些莫名其妙的人踢來扔去的耍着玩兒,誰都不肯正視她的疑惑與痛苦。
“你那天,不是說有感情好的男朋友,不肯假結婚嗎?為什麽會突然答應寧國慶的要求?”,淬不及防的,霍汐轉頭把燙手的山芋扔給了寧凝。
“問你爸爸去!”,寧凝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和戲耍,心中半點好氣沒有。
“我是私生子,沒爸爸。”,霍汐回答的很快,口氣淡然,沒半點遲疑和躊躇,常人難以啓齒的話,他絲毫不以為意。
寧凝一時沒反應過來,默默眨了眨眼,才琢磨過來霍汐話裏的意思,喏喏的張了張嘴,不知道是要道歉,還是應該假意安慰,或者幹脆講個笑話裝作大大咧咧的敷衍過去,這樣才算皆大歡喜。
“客廳右手面這房間是我的,其他你随便挑……”,顯然霍汐全然沒在意寧凝的糾結,也不想再無謂和她争辯下去,閃身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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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輕聲阖上的大門,室內漸漸安靜下來,好像浮在半空中的塵埃都穩穩落在了地面,寧凝呆站了半晌,終于長籲口氣,大字型躺倒在寬厚的沙發裏。
她覺得,不可遏制的疼痛以太陽穴為軸心,蔓延到整個大腦,甚至全部身體肌肉關節,虐的她七零八落,抽離了全部氣力。
距離上次在寧宏集團辦公室大發雷霆的三天後,寧凝來到父親獨居的住處,想心平氣和的再談一次,搞清楚自己留學的這段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或者,至少弄明白,他走這一步棋的用意何在?
寧國慶在頭幾年收了二環裏的一座小四合院兒,他是土生土長的老北京,舍不掉骨子裏的宅院情結,住不慣必須開車走高速才能到達的城郊。晚清遺留的院落,幾經轉手,卻未曾經受太多摧殘磨砺,經過裝修改造,亭臺樓榭流水潺潺,大隐于市,寧國慶獨享清福慣了,頗有修身養性的勢頭。
暖桔燈、石板路,縷縷蒸騰起的清茶氣息,氤氲了寧凝的眼眶,話還沒講,眼淚先掉下來。連日裏接踵而至的變故,挫敗了她樹立了二十幾年的人生觀,本來就不是身經百戰的鋼鐵俠,正常人誰受得了這近乎離奇的人生際遇。
可父親寧國慶的态度依舊模棱兩可,他語帶玄機,神情淡漠疏離之中,卻又透露着關愛之情,這讓寧凝本已堅定離去的決心一點點松動。他說自己遭到生意對手的算計,集團架構過于龐大,近些年,寧宏表面風光無限,可實際上,內部蛀洞虧空頻頻,高層派系鬥争加劇,每個人都為了一己私利争的你死我活,已經近乎失控。而寧國慶本人,也逐漸被元老們架空,快要被排擠在一手創立的寧宏之外了。這次本應到手的項目,關乎寧宏未來的生死存亡,已經到了投标的關鍵階段,卻未曾想被同行搶了先機,集團中肯定出了內鬼,只是此人暫時隐藏很深,讓寧國慶苦于抓不到确鑿證據,可又無法不去打起精神應對。
“閨女,他們這次是要聯起手來整死你爹啊……”,寧國慶嘆了口氣,握起小紫砂茶壺,給寧凝續上口感醇厚的七燈臺。
他這幾年确實老了,寧凝發現自己太久沒有正視過父親,長久以來,那個記憶裏內心脾性強大到近乎張狂的男人,如今兩鬓也開始斑白;看他輕嘆過氣,肩膀都微微垮下來。
“那個男的是怎麽回事?我和他到底誰是你的親生孩子?我為什麽要和他結婚?,寧凝是感性的人,心軟又善感,她是自責的,恨自己既沒有做生意的頭腦,也沒有魄力和野心。很久以前,她就發現自己心機智慧和脾氣秉性都不像寧國慶,可從未想過他會不是自己的生身父親,只把這些歸結于早年離家再婚的母親。現如今,父親陷入人生的困境,可除了煩惱傷感,更多的,卻只是無能為力。
“這不重要。如果你相信我告訴你的是真相,又何必再苦苦追問?如果你對我有質疑,那無論我再告訴你什麽,你仍然會質疑,既然是如此,又何必再糾結不放?後路我給了兩條,如果你還願意當我是你爸爸,就趕緊做抉擇,拖泥帶水、婆婆媽媽不是我教出來的女兒!”,寧國慶作風鐵腕,寧凝知道,對于他來說,今天的話已經足夠多了。
“你對女孩子說話就不能稍微客氣點兒麽……”,寧凝心裏已然有了答案,依她的個性,是決然無法獨善其身,只是心中的憤懑郁結仍舊無法排解,“如果我照你的安排,和那男的假結婚三年,真的可以幫到你嗎?”。
“三年,三年之後,無論事情的結果如何,你已經足夠報答了我的養育情分,到時咱們兩不相欠,你也不用再心裏愧疚,愛過什麽樣兒的生活,愛去哪,都随你。還有,他叫霍汐,別總那男的那男的叫,女孩子家家的,多難聽……”。
後來許久,寧凝都記得那天,撫養了自己二十幾年的父親,近在眼前,清晰又模糊,熟悉又陌生,臨近春節的冬日北京,寒風呼嘯,嗖嗖的刮着枯枝,蕭索猙獰,她稀裏糊塗的踏入了吊詭隐秘的命運岔路口,卻還毫無知覺。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傍晚,風跟刀子一樣刮在臉上生生的疼,寧凝裹着厚厚的羊絨大格子圍巾,只露出兩只眼睛,順着肆虐的狂風,咚一聲撞開了家裏的大門。她用肩膀夾着手機,嗯嗯啊啊的敷衍着,沒有理會從廚房裏探出半個身子,一臉莫名的霍汐,傲氣十足的騰騰騰跑上樓,剛剛路上風太大,确切說,寧凝根本就聽不清電話那頭到底和她說些什麽。
半晌,只聽見啪嗒啪嗒幾聲,寧凝的手機從樓梯上直線滾落,四仰八叉的趴在冰冷地面上,屏幕成樹枝狀爛個粉碎。霍汐愣愣擡頭看着傻站在樓梯扶欄處的寧凝,不知眼前的此情此景是作何用意。
“國慶的秘書剛剛打電話來,說,明天晚上,讓我和你媽還有他,咱們一起吃個年夜飯,還讓我,通知你一聲……”,她就這樣,語無倫次向霍汐述說着方才電話中的內容,一臉麻木與呆滞。
“你這麽激動幹什麽?”,霍汐仍是不以為意,每次他這種态度,都讓寧凝覺得如一記悶拳打在心口,只能默默淌血,卻無力回擊。
“我?我有什麽可激動的啊?你別以為我會當成見家長才緊張!咱們倆結婚就是一場交易,你我心知肚明!三年之後,各奔東西,兩不相欠!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我就是一輩子打光棍,也不會妄圖嫁給你這種無喜怒哀樂的麻木型變态!”,無法克制的氣憤,讓寧凝痛失理智,沖鋒炮一樣突突突的沖霍汐掃射一番,轉身大步跑上樓,重重摔上了房門。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真有文化……”,只是霍汐懶得理會自己哪裏觸及了寧凝的痛點,讓她如此憤懑難平,只望着她的背影,冷冷的暗嘲兩聲,逐漸隐去了笑容。
大年三十的除夕夜,寧凝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依照寧國慶的吩咐,由霍汐載着她去見“未來的婆婆”,只是寧凝頗顯心不在焉,兩人一路悶悶無話。
“你要研究那破手機到什麽時候?心上人送的定情物?那就找個紅木盒子墊上明黃錦緞收藏起來比較好。”,終于,寧凝魔障一樣研究已經摔壞的手機,心無旁骛,達到忘我境界的狀态,實在讓霍汐實在看不過去,忍不住開口拿她調侃。
霍汐語帶貶損的擠兌之言,讓寧凝從破損的手機屏幕上,把頭緩緩的擡起來,她不明白,那麽多理由,眼前這可惡的男人,憑什麽就能蛇打七寸,一擊戳中她的要害,堵的人心口憋悶,手腳冰涼,卻找不出反駁之言,只能用目光冷冷斜視他,來壓抑胸口快要噴薄而出的怒火。
“我現在經濟緊張,一窮二白,沒那個閑錢預算換手機,你這種一步登天的人生贏家是不明白百姓疾苦的。”,寧凝只說了一半理由,真正的原因,她講不出口。霍汐猜的很準,手機是去年秦霄送她的生日禮物,寧凝通過這只手機,親耳聽見了秦霄和她說分手,和秦霄講挽回的話,又被對方拒絕,寧凝始終不舍得換,像留着心裏對逝去愛情的希望,可最終,如同命運的必然,都碎成了面目全非的摸樣。
許是寧凝的回答出乎了霍汐了意料,他輕輕轉頭望了望,眼神微微有些錯愕,車裏的空氣顯得頗為尴尬。霍汐不自主的咳了一聲,順手點開車內的音響,新銳歌手翻唱着鄭鈞的《私奔》,略帶沙啞的嗓音流淌出來,‘把青春獻給身後那座,輝煌的都市,為了這個美夢,我們付出着代價;把愛情留給我身邊,最真心的姑娘,你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陪我兩敗俱傷’,太過經典的老歌,讓寧凝忍不住跟着哼起來。
‘一直到現在,才突然明白,我夢寐以求,是真愛和自由;想帶上你私奔,奔向最遙遠城鎮,想帶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哼着哼着,寧凝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她促狹的望着霍汐,笑的見牙不見眼。
“你這是要幹嘛?笑的人渾身發冷……“,霍汐冷下臉,瞥了笑的意味不明,不懷好意的寧凝,他本能的開始覺得危險。
“我笑啊,哈哈哈哈哈……”,誰知霍汐不問還好,這一開口,像是戳了寧凝的笑穴,她開始愈發狂妄的笑起來,“你居然會聽在這種歌頌愛與自由的正能量歌曲?!你這種人不是不具備人類正常的喜怒哀樂嘛!高傲自大、超凡出世、目空一切,你聽這個歌是自己選的嗎?你還會追求愛情和自由?!那你幹嘛委曲求全答應寧國慶的要求,陪他演戲,聽他吩咐我假結婚?你應該和你身邊最真心的姑娘私奔,陪你流浪,陪你兩敗俱傷,一起去做最幸福的人,啊哈哈哈!”,仿佛終于找到了突破口來打到自己心中無堅不摧的惡魔霍汐,仿佛終于捉到機會來發洩連日來的挫敗與郁憤,寧凝以近乎張狂的态度,把霍汐從頭到腳的狠狠惡意嘲笑了一番,得意之狀無以言表。
寧凝突然亢奮的情緒,讓霍汐措手不及,他有些發怔,“随你怎麽想……”,過了半晌,才想起把音響關起來,驟然的安靜,如同狂歡的戛然而止,讓氣氛回複了正常,“我就不明白,你堂堂寧宏集團的千金,幹嘛每天都活得苦逼兮兮的……”,從和寧凝同居一個屋檐下,霍汐每天都看見她忙于寫簡歷,擠地鐵,被夾雜着沙塵寒風吹得身形淩亂,像身無用武之地的海歸待業者一樣,疲于奔命。
寧凝笑夠了,長籲口氣緩和了方才過度跳動的神經,“你這輛車,是寧國慶給你買的嗎?”,她皺起眉頭想了想,突如其來的問題,顯得有些無厘頭。
“不是,大學快畢業的時候,幫學長公司做了套程序,賺了筆錢,後來自己買的。”,霍汐搞不清她的用意,回答倒也坦誠。
“這就對了啊,寧國慶和我說,你是他的親生兒子,而我和他絲毫沒有血緣關系,他對少爺你都這樣葛朗臺,何況是我?告訴你,奸商就是奸商,國慶這個人,對錢算計的可緊,多餘的開銷,一分也不肯花,我留學半截突然回來,積蓄又不多,不忙着找工作,等着喝西北風啊?”,寧凝知道霍汐心裏肯定對自己有誤會,覺得她是樂享其成的大小姐,殊不知,人生百态,際遇無常,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啧啧,自強不息,不然這樣,你預算不多,又急着聯絡找工作,我送你一部新手機好不好?太太?”,霍汐忽然笑着湊過來,辨不清他話裏的真假,只覺得言辭溫暖,語氣卻又毫無溫度。
寧凝怒火中燒,她認定這人沒心,突然假裝慈善的親近,無非是記得方才被自己嘲笑的仇怨,睚眦必報的小肚雞腸男!
“成了成了啊,你不要仗着皮相好,長得帥,就以為全天下女人都俯首稱臣了,以我洞悉世事的澄澈雙目,早已看清你非善類,不要湊近乎,我不吃這套!我其實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不是寧國慶的親兒子?如果是,又為什麽不直接認祖歸宗算了,你和寧國慶,到底唱的哪出戲?”,寧凝覺得,雖然她和霍汐眼下還是相處不順暢,但好歹已經熟識了一些,看目前氣氛松弛,不如趁此機會探探霍汐的口風,興許能套出一些端倪。
“我和你講過,我是私生子,沒有爸爸……”,大概是不覺間到了目的地,霍汐把車子的停好,繞過來,替寧凝拉開車門,打斷了話題。
“慢着……”,寧凝知道這次的計劃又失敗了,她道行還是太淺,也明白從霍汐的嘴裏不會再套出更多情報,情急之下喊住他,可又不知該繼續問些什麽。
“如果我和你結婚,寧國慶會以嫁妝的形式,把手裏大部分的股份轉到你名下,而你不擅長經商,所以,我會順理成章的以你丈夫的名義,進入董事會;同時也就意味着,我正式成為寧宏集團的最高管理者。這是你要的真相嗎?我也只知道這麽多而已……”,霍汐轉過身,望着寧凝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告訴寧凝事态将會如何發展,只是,他隐去了原因,也淹沒了事情最關鍵的部分,理由。
霍汐的聲音無比清晰的落入寧凝耳中,她站在冬夜裏空曠的停車場中,冷風如刀子滑過她的面頰,就算周圍數不盡的餐廳和民居裏映出的喜慶光芒,也無法讓她溫暖動容。她覺得自己站在一個碩大的棋盤上,在一個最重要的團圓節日裏,被曾經熟悉的人所孤立,身邊不知是敵是友,周身莫名開始僵硬冰冷,回不到來時的路,看不清未來的方向,更猜不透誰才是棋局的主人。
作者有話要說:嗯,兩個人終于同一屋檐下了,婚事成了定局,霍汐的媽媽要出現啦,到底會是個什麽樣的人物呢?hoho ^O^ ~~~下章露真容~~
5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