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南洲制衣門店開在園林裏,難尋。
顧驀不僅衣服是早就備好的,連他手上提着的東西都是早就從古都備好了拿到西洲又帶來南洲的。
兩手滿滿的顧驀跟在趙言殊身後,随她穿過重重院落。
趙言殊卻沒對他産生什麽疑問。
江南園林別致,與古都的大有不同。
顧驀之前也來過江南,只是沒懷着這種心情穿梭在亭臺樓榭之間,之前會留心觀察各種窗格,看看是不是菱花的。也會仰頭瞧瞧彩繪,是蘇式彩繪還是和玺彩繪,又或者是旋子彩繪。
之前顧驀對古建有些研究,也喜歡這些,就算不到江南來也總是會在網絡上搜索照片不斷學習。
只是現在他無心研究這些。
“伯父伯母他們——”
他跟在趙言殊身後,小心問道。
“他們人很好。”
顧驀以為趙言殊在給自己打定心劑,可趙言殊卻停下腳步,一雙好看的眸子看向他,生了壞心思,又說:“只是不知道會對你怎麽樣。”
“大概只有我媽媽在店裏,我爸爸可能出去了,他平時不怎麽來。”
......
顧驀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穿着。
初次登門拜訪,他的穿着打扮和禮品都是過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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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自己都對自己一會兒的表現沒有把握。
兩人走在園林裏,看似漫無目的,其實趙言殊記着路,這裏的每一條小路通向哪裏,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是在這裏長大的。”
“那你躲貓貓的時候有沒有躲到這後面?”顧驀指着一處假山問她。
“誰會躲在那種地方,”趙言殊佯裝嫌棄:“躲在那很容易被發現的好不好,我......都躲在更隐蔽的地方。”
“哦?”
“總之比假山隐蔽。”
走着走着,趙言殊停下了腳步,跟在她身後的顧驀也停下了腳步。
一塊黑底燙金字牌匾亮在眼前,看上去很有年代感,而顧驀卻對這塊牌匾很眼熟。
這是南洲制衣官方微博的頭像。
“南洲制衣”四個隸書大字十分大氣,旁邊楷書寫着“南勳題”三個小字。
趙言殊注意到他目光,解釋道:“是我曾外公的名字。”
南洲制衣的大門并不大,是一扇單面門,半透明的玻璃,從外邊可以看到裏邊,但看得不清晰。
趙言殊才撫上門把手——
“這東西你是什麽時候準備的?”
與此同時,她手機傳來振動。
她垂眸看了眼,是谷冬的電話。
“是谷老師。”趙言殊看了眼顧驀,眼神示意他等會兒他。
“你接。”
透過這扇不清晰玻璃門,顧驀一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趙言殊以為顧驀會乖乖在門口等她,她轉過去接了個電話的空,發現剛才還在等她的那人已經不見了。
人去哪兒了?
玻璃門內那道朦胧高大的人影給了她答案。
嘿,還自己進去了。
她邊把手機揣到外衣口袋裏,邊推門進去,全然忘記了剛才要“質問”顧驀的事。
門內靠牆全都是衣架,衣架上是價值不菲的手作衣服,都是別人獨家定制的衣服,被擺在這裏等待它們主人親自過來拿。
店面不算大,但裝潢卻古典又大氣,古銅色壁燈為這間店面增添了幾分肅穆之感。
可趙言殊進來之後卻沒像往常一樣她一到來就收到顧驀的目光。
此刻,顧驀正看向一個女人。
那女人背朝她,身材曼妙,穿着件旗袍。
這時節此種穿着太過特殊,趙言殊目光不由得往下看。
這旗袍的衩還開得特大。
陌生的情緒爬上心頭,她不是沒見過顧驀被女年輕的學生懷着愛慕的眼神要微信,但顧驀一般都會給拒絕的答複,說歡迎課間在他在教室時找他讨論學術問題。
也不是沒在路上遇見過顧驀被各路女人盯着他那張臉,但那時候他們走在一起,他察覺時她還沒察覺,往往是在顧驀牽着她的手加快腳下的步伐時她才察覺到。
從來都沒有過像此刻這樣,視線黏在另一位異形身上。
趙言殊說不清楚自己心裏的感覺。
她邁着與往日無異的步子,聽到那女人和顧驀講:“這旗袍會不會開得太大了......”語氣還有些害羞和無奈,似是從沒穿過這樣的衣服一樣。
“很好看。”
聽顧驀說了這句,趙言殊停下了腳步。她這才注意到,顧驀手上還提着他拿來的東西,但他臂彎搭着的那件外套,她不認識。
又是女款,還能是誰的?
只能眼前這人的。
她理了理思緒,繼續邁開步子往前走,還差兩步就走到顧驀身後的位置時那女人也轉過身來,趙言殊在看清她的容貌之後愣住。
這是一張與她的男友極為相似的臉。
“言殊,電話打完了?”顧驀看到她後聲音高了幾個度,馬上從方沁身邊大步走到她身旁,轉身和她一起面向方沁,向她介紹:“這是我媽。”
......
那股情緒算是自己跟自己無理取鬧了,趙言殊不禁在心底笑自己。
“伯母好。”
“言殊你好。”方沁走到趙言殊身前時自上而下打量了下面前這姑娘,落落大方,亭亭玉立,很難不喜歡。
要是能作兒媳就更好了。
聽到方沁喚她作“言殊”,趙言殊看向顧驀,顧驀回她以眼神,方沁是知道的。
“言殊!”
三人一齊看向發出這道聲音的女人。
女人穿着深綠色絲絨珍珠扣旗袍,黑色小卷發散在身後,打扮得優雅又高貴。
顧驀緊了緊手上提的袋子。
“齊姨。”
聽到趙言殊說這個稱呼,顧驀瞬間放松下來。
原來不是。
趙言殊笑着走向剛從樓上下來的齊從,齊從也朝她走過來,拉起她的手端詳她半天:“看來我們言殊是不想家呀。”
“嗯?”趙言殊不解,她可是在有些輾轉反側之時想家想得不得了,齊姨這麽會這麽說呢?
齊從點點她鼻尖,帶着長輩的慈愛:“都胖啦!”
“齊姨。”趙言殊嗔了聲,低頭轉頭之間瞥了眼“罪魁禍首”顧驀,是他變着花樣學做飯,每天讓她嘗他做的新菜品,關鍵他還都做得挺成功。每次趙言殊吃到七分飽的時候,他都可憐巴巴地看着她,那眼神就在說不要讓他的心血浪費掉。
只好每次都吃得飽飽的才撂下筷子,再看顧驀風卷殘雲。
其實是顧驀看她瘦得不成樣子,每次抱她都覺得她是吹陣大風就能吹走的那種,就想讓她多長點兒肉,多給她喂點好吃的。
“顧太太,這件怎麽樣?”齊從放下趙言殊的手,一只手牽着她走到方沁和顧驀身前。
“好看是好看,只是側邊開衩有點大。”方沁對着店裏的全身鏡照了又照,覺得哪兒哪兒都挺滿意的,除了這側邊。
“這可以改的,做的時候都以防萬一留了富裕,”齊從熟練地彎下腰去,伸手捏住開衩上端一段:“到這兒怎麽樣?”
方沁看向鏡子:“到這兒可以,那我去換下來。”
“好。”
齊從是趙言殊母親的師妹,從小就跟着趙言殊的外婆學做衣服,和趙言殊的母親一起長大,也算是能代表‘南洲制衣’說話的人物,有不少樣品衣服都是齊從做的,要找齊從做件衣服也很難。
方沁走進更衣室,除了齊從和趙言殊,只剩顧驀。
“這是我媽媽的妹妹,齊從阿姨,叫她齊姨就好。”
“齊姨。”
打她從樓下一下來她就瞧見了這男人。
寬肩窄腰,腰背挺直,九頭身身軀凜凜,雖說他穿着外套,但不妨礙做了這麽多年裁縫的她看出眼前這人上身和下身的比例很完美,天生的衣架子。
任哪位裁縫見了,都想為他做套衣服。
齊從挑人,但她知道有人給人做衣服更挑人。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知道那人來了。
“言殊。”
一道女聲在她身後響起,趙言殊十分驚喜:“媽!”
連她什麽時候過來的都沒察覺。
這一次,聽到這聲稱呼,顧驀才放松下來的心又提了起來,心上那根弦打這一刻起進入高度緊繃狀态。
從趙言殊身上不難看出她母親的影子,舉止間的優雅,談吐間的大氣,和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質。
那種氣質不是裝出來的,是浸入骨子裏的。
像春雨潤進泥土,也像春泥裹入新泥,是自深處散發出的淡然香氣。
顧驀瞧見小姑娘和她媽媽對話時,不忘了朝他勾勾手指,這是讓他過去呢。
他迎着趙言殊母親南虞的目光走過去,站在她們身邊時終于遞出手上的東西,說話時看了眼趙言殊示意:“伯母好,我叫顧驀。”
南虞掃了眼顧驀手上的東西:“你好,南虞。”
“我說呢,”不等南虞再說點什麽,齊從先走過來接過顧驀手上的東西:“原來言殊那會兒跟你眉來眼去,是帶你來見家長了。”
顧驀見南虞沒接自己的東西,本來心涼了一截,可在齊從說完這話之後,在南虞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驚訝,但很快被南虞掩蓋住了。
原來剛才是沒反應過來他是趙言殊的男朋友。
這對母女還真是相似得可以,連慢半拍這一點都這麽相似。
趙言殊此刻的表情可愛得不行,側着頭朝他偷笑,那表情就像在跟他說,你看,我媽媽比我要笨吧?
顧驀回了個笑,兩人肩并肩站在一起,顧驀在兩人身後捏了下她的手。
亂說。
趙言殊又看回去。
哪有?
顧驀在她手心寫字,寫得她手心癢癢。
有。
“咳咳。”
就算遲鈍了些,南虞這會兒也已經知道,面前這兩人在她眼底下明送秋波。
兩位老師卻像上課被老師抓包一樣同步正過臉來看向她。
“這次留多久?”
“媽我知道您一定想給顧驀做身衣服。”
母女兩人同時開口,說默契倒也不默契,話題完全不一樣。
被揭穿心思的南虞沒承認,又問了遍自己的問題:“什麽時候去古都?”
“今天下午就要回西洲,晚上臨時加了個報告會,”和顧驀挨着的那邊手還在顧驀手裏,趙言殊揚起另一邊手指指顧驀:“他開的,”收回手又道:“在西洲留兩天就回古都了。”
“嗯。”南虞點點頭:“下次回來是過年了吧。”
“嗯,是的。”趙言殊搗搗頭。
“末末——”
從更衣室出來的方沁叫了聲顧驀的小名,卻見兩個小輩在這位老板面前低着頭肩并肩背手牽着手,想也不用想剛才她換衣服那會兒在這兒發生什麽了。
顧驀身子半轉:“媽。”
也因為他這個動作,他和趙言殊在他身後牽着的手完好暴露在南虞面前。
......
方沁和南虞完全是兩種氣質型的。
盡管給人的感覺都是溫婉的,但方沁其實很好動,穿運動服比較多,喜歡戶外運動,喜歡登山、涉水,也喜歡攀登、徒步,但她還能做到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大方優雅,毫不狼狽。上次染了風寒,就是因為在一次徒步過程中保暖工作做得不夠。
像她這樣熱衷于運動的人一般不會生病,所以生了一點小病都要重視起來。用方沁自己的話來說,人不能不服老。
方沁是溫婉又好爽大方的。
而南虞呢,溫婉中又含着些嬌意,像紅樓裏那句“行動處似弱柳扶風”,但她在針線和縫紉機面前又像是軍師,腦海中有自己的策略,知道如何去征服一塊看上去很難設計的布料。
她的溫婉中含着韌性,是在她性子裏改不掉的。
而趙言殊就很好地繼承了這一點。
那股韌性,是別人最初覺得她“一根筋”的原因。
南虞帶他們上樓。
未來親家相見,倒是不約而同地說起自家孩子的弱項來,在彼此面前都沒保留什麽。
“言殊這麽好脾氣,又聰慧,以後末末可要讓着她。”
“她就是看起來柔、看起來聰明,”南虞瞧了眼趙言殊:“小時候跟人捉迷藏都不知道躲得好點,光知道往後山那兒跑.....”
“媽!”她都聽到顧驀偷笑她了!
“其實她也很倔,”南虞看着趙言殊,這一瞬忽覺着她竟都這麽大了,心裏感嘆了句,又接着說:“她朋友都說她‘一根筋’。”
齊從笑着附了句:“我們言殊就是性子倔,說一不二。一根筋,是一根筋。”
“一根筋?”方沁重複了句:“倒是挺簡單可愛的。”
南虞手搭在木椅扶手上,突然問:“言殊一根筋你喜歡嗎?”
這話顯然是在問顧驀。
顧驀正一手端着茶壺壺柄,另一只手壓着壺蓋,在洗杯。
他放下茶壺,看向南虞,想起什麽有意思的往事:“都說她是一根筋。”
谷冬、李袁這樣說。
今天到了南洲,她的家,連她的家人、阿姨都這麽說。
“我卻覺得她是一根弦。”
顧驀把目光從南虞身上移到趙言殊身上:“起初我也以為她是一根筋,但我慢慢發現她是一根弦之後,我就想來彈彈這根弦。”
“後來我發現,這弦彈出的曲兒,悅耳動聽,不絕于耳。”
這話說完,南虞一時之間竟沒接上,齊從和方沁也沒說話。倒是趙言殊,一點兒也沒害羞,舌尖舔了下唇,直接回了句:
“那也得彈弦的人彈得好呀。”
多年後,顧驀在趙言殊的抽屜裏發現了那塊他曾随着那條項鏈一起送給她的紅烨樹樹皮,樹皮已經幹裂,他最初寫的“殊言別語”四個字卻還是很清晰。
顯然有用筆描寫過的痕跡。
而在這張樹皮背面,他見到了當年他說的這句話,還有趙言殊給他的回應。
-別人說她一根筋,我說她是一根弦。我來彈彈這根弦,卻發現,悅耳動聽,不絕于耳。
-那也得彈弦的人彈得好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