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顧驀的微信名就是他的名字,辨識度極高。
趙言殊只思考幾秒便“明白”過來——
哦,原來谷冬推給顧驀的是自己的微信號而不是微信名片。
面前的飯菜飄着熱氣和香氣,于是趙言殊決定先把飯菜解決掉,再來好好“解決”顧驀。
縱使手劃了道小口子,卻依舊不影響她的廚藝,兩道小菜雖簡單,賣相和口感都很棒。解決掉晚餐,把碗筷碟子放進洗碗機,趙言殊拿着手機到了客廳。
往日她坐在沙發上時都會任由自己陷在柔軟的沙發裏,現在倒是正襟危坐。她十分莊重地按了下屏幕上綠色的“通過”。
【您已添加了顧驀,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趙言殊措辭良久,左右拇指在屏幕上踱步,幾番推敲,終于斟酌好開場白,給顧驀發去消息。
殊言別語:【顧老師您好,我叫趙言殊,中文系老師,教古代漢語,目前帶大二,南洲人,女。】
語氣生疏又不失禮貌,論給剛加上微信的陌生人發過去的第一條消息,是不錯的。
可是他們——
顧驀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正在喝水,不小心咽了口小茶葉梗,嗆得他猛咳了兩下。
他放下茶杯,眉頭輕攏,不悅。他想了想,依葫蘆畫瓢給趙言殊回複:【趙老師好,顧驀,中文系老師,教魏晉南北朝文學,目前帶大二和研究生,古都人,師從歐立,男。】
師從歐立——
趙言殊的關注點本落在這句話上,可在下一秒全然跑偏,她朝手機點點頭,在職業病的驅使下,她在心裏贊許道:嗯,不僅用标點,而且用得很規範,很好。
說到中文系的老師,人們的第一印象差不多都是:學富五車、詩情畫意、侃侃而談、滿腹經綸、雄才大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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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中文系,也就是漢語言文學專業,按大類分為文學和語言學。
很多人往往對中文系的了解止步于文學,讀唐詩宋詞、傳奇話本、元曲小說,而語言學卻也獨占一邊天。
趙言殊,便是一位中文系的語言學老師。
見到某文采斐然、摛風裁興之句,她的第一反應不是鑒賞它,而是——分析它。
劃分句子結構,尋找主、謂、賓、定、狀、補,層層劃分,到達極簡之境。
語言學裏有标點學的內容,讓她不得不對标點符號的使用分外在意。可是事實證明,大多數和她聊天的人都不會注意标點符號的運用,不是錯用就是少用,或者壓根不用。
于趙言殊而言,讀一段沒有标點符號的現代語言,難度不亞于讀一段沒有标點的古書。
顧驀:【不必用敬稱。】
顧驀:【具體需要做些什麽?】
趙言殊從贊賞之情中抽離,回複消息。
殊言別語:【我這邊在做策劃,等做好了發您一份。】
顧驀:【好。】
他又強調:【不必用敬稱。】
趙言殊又想說幾個“可是”,可是她還沒打完這段話,就又收到了顧驀的消息。
顧驀:【“您”這個稱呼,會讓我覺得我很老。】
......
好吧。
殊言別語:【好的,聽您的。】
殊言別語:【那未來就麻煩你了。】
顧驀看着這兩條相鄰的消息,笑意爬上眉梢。
就在趙言殊以為這次對話要以此為結束時,她看到對話框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頻頻出現,又不停變回【顧驀】,在十幾秒後顧驀發來的消息卻令她呼吸一窒。
顧驀:【還記得我嗎?】
這麽一問,相當于把剛剛兩個人之間的相互自我介紹和客套話語全部推翻了。
可下一秒,這條消息就在她眼前被撤回了。
趙言殊深呼吸了下,吐氣時臉頰鼓鼓的。
顧驀:【發錯消息了,抱歉。】
趙言殊沒再回複。
許是冬天來了,往日常現身校園街道兩側的貓兒們都不見蹤影。
可趙言殊卻有法子見到它們。
X大是有晚自習制度的,每天八點下課。今天剛好是周三,趙言殊沒有晚課。
冬日天黑得早,七點半天已經全黑了。
趙言殊穿身黑色衣裳,圍着深色圍脖,頭上還戴一頂厚帽子,生怕冬夜分些涼意給她。拿着從貓糧袋裏舀出來的一小袋兒貓糧出辦公室的時候,走廊裏空無一人。
她迅速下樓,到了一號教學樓身後的小廣場處。
小廣場沒有名字,之所以叫小廣場,顧名思義,是因為這個廣場很小,只有一個空曠的小圓盤。
走到小圓盤上,趙言殊把裝了貓糧的袋子放在地上抖了抖,塑料袋摩擦發出聲響——
聲音響起,幾只聽懂暗號的小貓從灌木叢探出頭來。
趙言殊見狀又用力抖了幾下,發出更大的聲響。見探出頭的小貓這下聞聲踏着貓步過來,趙言殊松開抓着袋沿的手,彎着眉眼看着幾只小貓一步一步走過來。
這些小貓平時靠着學校裏老師和學生們的救助貓糧過日子,冬天,貓發懶,人也懶了,往日一直喂貓糧的人們來得不算勤,可小貓卻沒有餓肚子。
因為幾個月前,趙言殊來了。她基本隔一兩天就會來喂貓,并且已經帶其中一只小貓做了絕育,她的計劃是慢慢帶這裏所有小貓做好絕育,那樣小貓的安全就有了基本保障。
三只小貓聞到貓糧香氣後早就按捺不住,此刻确認環境安全過後馬上出動,走到食物面前,低頭開動。
趙言殊蹲着身子,瞧着這幾只小貓,越看越喜歡。
而在不遠處,剛剛從圖書館出來的某人,正看到這幅場景。
她一身素色,唇笑得像月牙兒,鼻尖凍得紅紅的,腳邊還有個小袋子,邊上灑了三兩粒貓爪樣子的貓糧。她在路燈下抱膝蹲成小小的一團,影子也是小小的一片,跟着她身子一起左右晃動着。她面前的幾只貓乖巧得不行,正小口吃着放在地面上的貓糧。
那幾只小貓,享受着她充滿愛意的目光。
顧驀忽覺心中某處被填得滿滿當當。
她在燈下,而他走在陰影之中,沒去打擾她,沒去打擾她和它們,駐足許久,輕聲離開。
離開後,顧驀回到自己家裏。
顧驀對房子的要求不高,他是本市人,家也在古都,住在學校這邊主要是上班圖方便。他住在學校安排的教師單身公寓,房子不算很大但設備很齊全,一室兩廳。
進門後,他在玄關換好鞋,将公文包順手放到餐桌上。去小吧臺倒了杯涼白開,拿着水杯走回公文包前,提起公文包進了房間,把水和包放下,去浴室沖澡。
洗漱完畢,顧驀回到房間,邊喝水邊拿出那本他經過層層申請買下來的書——
《元曲300首譯本》。
他拉開椅子,在桌前坐下。
細讀過那張便箋,又看了看前邊的筆記,忽想起些什麽,他打開手機,找到微博軟件。
在最近訪問一欄,有一個名叫“南洲制衣”的賬號位居榜首,顧驀熟練地點了進去。
接下來幾天,趙言殊和顧驀雖同處一間辦公室,卻沒打過照面。一是趙言殊在開完那次會之後就忙了起來,教師和家裏書房兩頭跑,不怎麽去辦公室;二是兩人的課要麽不在同一天,要麽在同一天卻不在同一時間段。
當然,趙言殊不怎麽去辦公室,還存了些私心在的。
能晚點見面,就晚點見面。雖說已經過去了幾年,可同處一間辦公室......
知道自己可能随時面對顧驀,她總會産生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之前對別人沒有過的。
直到一周後的某天。
這天趙言殊下了課後,有幾位同學纏着她問了些問題,逐一解答完畢後已經過去一節課之久了。
趙言殊早上把包放在辦公室,這會兒答疑解惑完畢之後要去辦公室拿。
推開門,卻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可也在情理之中。
他們現在本就是同一個辦公室的同事。
她打開門之後看到了顧驀的背影,他手裏有一沓紙,空氣之中依稀可以聞到打印機的墨香,應該是剛剛打印出來的資料。
聽到門軸轉動的聲音,顧驀回頭看去——
趙言殊穿着藏青色外套、披散着長發,明眸動人,唇紅齒白,就這樣闖入他眼眸之中。
他眼裏,趙言殊的雅和美,是刻進骨子裏的優雅和美麗。她走路時步伐款款,站立時亭亭玉立,講話時溫聲細語,一根筋時——
也可愛。
“顧老師好。”趙言殊颔首,直視一眼顧驀又馬上移開眼,先開口打了個招呼。
“趙老師好。”顧驀接話很快,說罷平靜地收回目光,轉回身繼續整理手裏這沓紙。
趙言殊拿着書進屋,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也就是顧驀對面,開始收拾東西,沒再和他交流,更沒和他對視。
兩人就這麽安安靜靜地收拾各自的東西。
趙言殊沒看他,只憑聽覺聽出顧驀似乎有很多資料要整理。
——他手中整理紙張的聲音就沒有停下過,紙張邊緣與木桌子相碰的響聲在安靜的辦公室內被無限放大,甚至去隔間休息室兜了一圈回聲。
趙言殊坐在椅子上,貓着腰在辦公桌下翻找昨天她在随手拿的一張紙上寫的一張教案,不知道被她丢到哪裏去了。
她先是找了找桌面,沒有;再翻了翻抽屜,沒有;看看有沒有被壓在貓糧袋子底下,擡起來看了一眼,沒有;又想了想是不是夾在書裏,還是沒有。
大體思路她記得,放在別人身上,定是“找不到就算了”的态度。放在趙言殊身上,既然寫過了,她就不願意再多寫一遍。
她終于在抽屜夾層裏找到了這張教案,全然沒有注意到對面整理紙張聲是什麽時候停下的。
更沒注意到對面的人已經看了自己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