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桌上桌下地找,頭發難免有些淩亂。可此刻淩亂卻也有淩亂的美,柔順的頭發不那麽聽話地藏在發夾裏,而是到了頰側,将她的皮膚襯得更白。
趙言殊輕又綿長地呼了口氣。
總算是找到了。
這下,她才注意到兩人之間沉默的怪異氣氛。顧驀見她已經找好東西,将兩人之間的沉默打破:
“項目策劃怎麽樣了?”
“還在進行中,快完成了,”趙言殊手中動作一頓,擡手捋捋頭發,又把教案安置好:“到時候要麻煩顧老師了。”
“不麻煩。”顧驀食指碰了碰桌面上那沓紙,才要說下句話,李袁便推門而入:“呀,顧老師來了。”
“剛收拾好。”顧驀道。
“趙老師還沒回去呢。”
“沒,”趙言殊搖搖頭,看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等下一班公交快來了再走。”
李袁順着她話問道:“趙老師現在住在哪?”
被問地址的趙言殊擡頭,一雙眼睛清澈見底,擡起頭來卻意外撞進顧驀眼眸裏。
“我住城西區。”她來的時候不知道學校為她準備了單身公寓,在外邊租了房子,等租期過了再搬到學校來。
“這麽巧,”顧驀笑了笑:“晚上我要去城西區辦點事。”
“那趙老師就不用等公交了。”李袁脫口而出,顧驀聞言看向趙言殊。
“不用麻煩啦,”趙言殊愣了下走向窗邊把透氣的窗縫合上,笑着婉拒:“我坐公交車就好,公交站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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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驀淡淡陳述事實:“下雪了,谷老師離開前也知道了我要去城西區。”
言外之意,雪天路滑,坐他的車安全一點。且同個辦公室的谷老師知道他要去城西區,現在又沒在這裏,知道他去城西區卻沒把住在城西區的趙言殊載回去,那他豈不是會落一個不善待新同事的名號?
不過他在意的并非名號不名號,顧驀目光一直落在趙言殊身上,等她的答複。
李袁看了一眼趙言殊,湊到顧驀那邊,用趙言殊聽不到的聲音說:“顧老師,你不了解言殊,你這樣說話她是聽不懂的——”
這一次,“一根筋”意外地反應過來,她仍面對窗子,看向樓下覆了層雪的花壇,見到幾只小貓一閃而過的影子,她輕聲道:“那就麻煩顧老師了。”
“不麻煩。”
顧驀話裏帶着笑意。
待兩人走後。
“也不知道就這幾張紙有什麽好整理的。”李袁看着顧驀桌上經過多次整理而整整齊齊的薄薄一沓紙喃喃道。
顧驀的車停在校門外,而辦公室到校門口還有一大段距離。
兩人下樓,趙言殊走路本就不算快,顧驀人高腿長,較趙言殊稍快兩三階樓梯。
前幾天那場大雪到現在還有些積雪,昨天晚上到現在又一直在下小雪。現在路邊的雪成堆,踩上薄雪織好的毯,鞋底傳出些“咯吱”聲。
“顧老師。”
一道男聲從樓外傳來,顧驀和趙言殊都側頭看去,是一位學生。
叫住顧驀的學生拿着書大步過來,看到了顧驀身後的趙言殊,朝趙言殊打招呼;“趙老師好。”
“你好。”
這人趙言殊認得,是中文系的學生,也是中文系學生裏學術方面的佼佼者。
“老師,我把上次和您讨論的想法列了個大綱寫了寫,您幫我看看成嗎?就是上次關于——”
趙言殊和這位同學打過招呼之後徑直向前走,學術方面的內容她不便聽。既然這位同學能和顧驀讨論自己學術的內容,說明他是很信得過顧驀的。
但她與這位同學并不熟,所以先走開了。
傍晚的日光照在雪地上,将雪花映得瑩瑩發亮。
她又想起那句“天将暮,雪亂舞,半梅花半飄柳絮”......
她想起那天她去圖書館想把書上的字跡擦掉,可是那本書卻被借出去了。後來的幾天,她一直關注着這本書的動向,可這本書卻依舊沒有回來。
可能是她貼的便箋掉了,可能是借書的人沒有看到自己貼的便箋,也可能是視而不見懶得理她。
無數種可能浮現在趙言殊腦海之中,她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
與趙言殊有約在先,顧驀是不會停留太久的。
不知什麽時候,那位學生的室友們埋伏在牆厚,每人手裏拿着一個雪球,瞄準了那位學生。幾個雪球同時發射,也不知是誰扔出去的哪個雪球,砸中了學生身邊的顧驀。
“顧老師他暗算您!不能放過他!”問問題的男生指着角落裏的室友朝顧驀告狀,顧驀擡眼看了眼前邊的趙言殊,又看向已經從牆後跑過來滿臉布着裝出來的歉意和掩藏不住的狡黠的幾個男孩,趁他們朝自己發起下一輪進攻之前僅用了幾秒就攢成了個大雪球丢了回去。
趙言殊在被雪球砸中之前,一直在思考一會兒上了車該怎麽開口和顧驀講話,沒有預料到正在沉思的自己竟然會被顧驀的雪球砸中,而後身後一陣起哄聲。
“顧老師偏心啊!”
“砸我們用這——麽大的,”男生比了個大雪球的大小,“砸趙老師用這——麽小的!”他兩指間捏了個尺寸,很小。
“就是啊!老師要一視同仁啊!”
......
趙言殊轉過身前聽到了這些議論聲,得知剛剛砸自己的是顧驀。
在她轉身過去之後,看到顧驀笑得寬肩直抖,黑色羽絨服帽沿一圈米黃色的毛跟着他的動作而動。他笑時面前空氣凝結成白霧,他的牙齒潔白整齊,鼻尖染上點紅色。
趙言殊眼前的人,似乎和幾年前的人像重合了。
那也是在一個雪天,他用雪球扔向她的後背。那時候她只呆呆地轉過身看向他,眼神裏是不解和疑惑。
時過境遷,同樣的冰天雪地,她卻不想像那樣無動于衷了。
她看着顧驀朝自己越走越近,而她身邊就是灌木叢,頂着厚厚積雪的灌木叢。
“趙——”
一個小小的雪球砸中胸口,讓顧驀吞下了“言殊”二字。
雪球的觸感很輕,只在心髒外輕輕撞擊了一下。可就是這一下,卻讓顧驀感受到由這一個小小的接觸點,他全身的經絡都像過了遍電似的被趙言殊砸開了。
他那天撤回的消息,其實沒發錯人。
冰雪充斥天地,他的心也被填得滿滿的。
扔出去之前,他在期待,可心也懸着。
這顆雪球,讓他懸着的心落了下來,喜悅之情逸出眉梢。
她沒把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