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新年過去沒多久,蠻夷的兵力越來越集中,攻勢也一次比一次猛。
短短一個月內,大大小小的攻城戰加起來足有上十次。
北關雖然說是有二十萬兵力,但其中的十萬除了在安樂城極度危機的情況下過來支援,其他時候都是待在不遠的兩座城池裏修整的。
所以當最近的一次蠻夷出兵十萬的時候,北關壓力驟增。
羅阿三帶着三萬人馬被遣往迎陣,原本要戰的蠻夷首領叫烏鳥氏,可卻臨時換了人。
敵方陣前突然出現了個騎在馬上穿着鐵甲的矮胖女人,那女人腰間別着短刀,目似銅鈴,兇神似羅剎。
一見到她,羅阿三目光中湧出滔天恨意,僅剩的左手将兵器死死握住,心中的怒火險些将她自己的理智碾滅。
“忽、爾、日!”
她在北關戰場守了這麽久,見到忽爾日的次數屈指可數。可每一次在戰場上相遇,都會被這狡猾的蠻子溜掉。
十年了,這是羅阿三第一次在戰場上正面迎上忽爾日。
此時,那女蠻子不知死活的上前猖狂叫嚣道:“首領特意派我來戰,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手下敗将啊!”
“羅阿三,你女兒呢?哦,我差點忘了,她十年前就死在我手裏了呢!”
“既然如此,今日我好心一點,送你與你女兒去地下相聚!”
兩軍早已于平原之上對壘,伍月帶着丙組的人于後方待命,可即使如此她也是站在衆人前面的,聽到這人的嚣張話後,她眉頭微皺。
雖說在伍月看來,羅阿三一直是個很理智的人,可殺女仇人就在眼前,不論是誰多多少少都會受些影響。
事實也确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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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阿三左手青筋暴起,緊咬的牙關中傳來一絲濃烈的血腥氣,雙目也染上了猩紅。
女兒的死了,卻一直不能手刃仇人,這是她此生最恨的一件事。
偏偏這個敵人狡猾如狐,最擅長在戰場上逃匿。今日這人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她面前,其中必然有詐。
可這又如何,羅阿三一雙鷹目陰沉地鎖住對面那人,既然有了這個機會,哪怕死,她今日也定要拉着忽而日陪葬!
戰鼓擂響。
兩方士兵同時沖鋒,刀劍碰撞與呼聲吶喊在戰場上形成了一個天然的絕對領域,凄壯而殘酷。
戰鬥一開始羅阿三便騎上戰馬,帶着一隊精銳,一路勢如破竹的沖進了敵方将領陣營。
可忽而日陣前叫嚣的厲害,一見到羅阿三沖了上來,立馬掉頭就跑,絲毫沒有主帥的風範。
一番追趕下來,羅阿三越來越偏離大元陣營,追着蠻夷,朝着偏僻的方向越趕越深。
伍月無意中往這邊掃了一眼,感覺不大對勁,想了想,大聲呼喝道:“丙組的人跟我來。”
此時戰場上呼聲震天,能聽到號令的人不多,最終也就只召集了一百多人跟着她離開。
走着走着,一群人就偏到了一片幽密地山林中。
伍月站在林前猶豫了一下,此處更接近夷人地盤,她不曾帶人來過,而且這處密林看起來面積甚廣,極其适合埋伏。
可偏偏剛剛羅阿三帶着人進去了。
如果真有埋伏,僅憑她們這一百多人,估計都是送菜的。
就在這時,身後的士兵中忽然鑽出來一個人,扯了扯伍月的袖子,傻笑着拉着她的小臂:“這、這邊!”
這人扯着伍月,照着一個方向就往前走。
“初雪?”伍月詫異,眉頭擰了擰,本來想停下,但忽然想起初雪上次發現奸細漏洞的事,于是随着她走了兩步,将信将疑的問道,“你知道路嗎?”
“知道!”初雪憨笑着拍拍胸脯,脆生生地應道,“裏面好吃的!”
好吃的?
伍月莫名想到了她偶爾讓伍荷帶給她的肉類,那明顯就是大型動物身上的野獸肉。
大元附近的林子被她逛遍了,危險性不高,主要就是因為野獸沒多少。所以有時候伍月也會好奇,初雪每次都從哪弄來的獵物。
眼下有答案了。
伍月嘴角抽了抽,又對初雪講道:“羅将軍剛剛進去了,但我們不确定裏面有沒有埋伏,你知道有沒有一些安全一點又能方便我們找人的路線?”
要求有點高,但初雪澄澈的眼咕嚕一轉,自信的點了點小腦袋。
“有!”
沿路伍月越走越心驚,大隊人馬活動的痕跡太明顯了,粗略數下來竟有四五百人的樣子。
她伸手攔了攔初雪,不确定的問道,“這邊剛剛有人走過了,萬一她們回來怎麽辦?”
她們這一百多號人,最多也就以一敵二,打五是不可能打的過的!
初雪歪了歪頭瞪她,又立馬急匆匆地扯着她往前走。
得,別為難人家小傻瓜了!
伍月嘆了口氣,還是決定賭一把,人家元宿大師都說了,她倆擱一起能雙贏!
一群人七繞八繞,最終走到了一個山谷的頂端,山頭上恰好擋着一塊兩人才能合抱起來的巨石,還沒露頭,伍月便聽到了谷下傳來的猖狂笑意。
“羅阿三,我說了,今天就送你下去跟你女兒團聚。”
這聲音不就是那個忽爾日的嗎?
伍月将初雪毛毛躁躁的頭摁了下去,自己探頭悄悄望去。山下是一條狹長的小道,兩側皆是高山。她們所處的位置比之高了一二十米。
左前方領頭的是忽爾日,中間是羅阿三等三四百人,後面卻又是一隊蠻人。
羅阿三此時被包了餃子,正滿臉黑沉的帶着将士們站在中間。山林裏不便騎馬,所以她之前将坐騎舍棄了。
馬可以丢,她手下的兵卻不可以随便丢。她可以為了報仇而送命,卻不能輕易連累了跟她這麽久的姐妹們。
“忽爾日,你敢不敢與我堂堂正正一戰!”羅阿三沉聲道。
“哈哈哈,手下敗将,你憑什麽跟我一戰!”山谷下的忽而日得意的大笑,她被羅阿三壓制太久了,每次戰場上相遇,都被羅阿三不死不休的盯着,确實讓她有些壓力。
但這個壓力,從今天開始終于可以擺脫了。
伍月仔細分析了一下山谷內的情形,忽爾日身邊的夷人只有二三百人,但如果能夠切斷羅阿三與後面那四五百夷人的距離,羅阿三就能有一戰之力。
伍月環視一圈身後的環境,當機立斷道:“初雪,将這些樹砸斷!”
山下的太寬,石頭砸下去也堵不上,不如火攻。
片刻後,就山谷內忽爾日還在得意的一吐胸中郁氣之時,一二十棵着了火的樹幹一齊從天而降,瞬間将羅阿三身後的敵軍攔隔開。
好時機!
羅阿三瞬間反應過來,立刻帶着兵将們殺氣騰騰的向前沖,怒喊道:“殺!”
山上的枯樹依舊在被不停的往下丢。眼下寒冬剛過,北方初春時樹枝幹燥,山頂上的那些樹幾乎剛被點着,就熊熊燃燒了起來。
再加上伍月還時不時令人将火樹往敵軍人群裏砸,一時間後面包抄的那群人被亂了陣營,确實被攔住了好一段時間。
忽爾日見勢不對,轉身又帶着一小隊人往叢林深處、夷人的地界跑了。
羅阿三目眦盡裂,終究還是沒有帶着手下人再追,而是迅速收兵離開。
伍月若有所思的望着忽爾日離開的方向,拍了拍初雪,又對她身邊其中一個百夫長道:“過個一刻鐘,讓初雪帶你們去找羅将軍。”
初雪咧着嘴點頭,‘找羅将軍’四個字她聽懂了。
叢林深處,逃去的人只有五六個左右,挺好對付的。
所以,在羅阿三不甘地逃出叢林并成功與初雪等人會合時,林中緩緩走出一個身影。
确切來說是兩個,另一個被伍月打暈了扛在肩上。
羅阿三臉上還殘留着厮殺過後的血跡,望着面前從容向她走來的伍月,肅殺的面容上帶了點恍惚,直到那人被伍月丢在了她身前的地上,她才将将緩過神來。
忽爾日。
她本以為這次又不能手刃仇人,又要讓绮兒再等一等的。
地上的人似乎被摔狠了,‘哼唧’了一聲,即将悠悠轉醒,可她再也沒有睜眼的機會。
手起刀落,屍首分離,就像羅绮當年那樣。
羅阿三臉上又新染了一捧血,沉肅的臉上鮮紅一片。她将左手的武器丢掉,撿起了地上人的頭顱,靜靜的站了起來。
明明站在衆人中間,卻仿佛一座所離失所的孤島,迷茫中找不到方向。
羅阿三看向伍月,嘴唇微微嗡動,緩緩道:“謝謝。”
謝謝她活捉了忽爾日。
謝謝她讓羅阿三能親自替绮兒報仇。
伍月看着她眼中的晶瑩,沉默着點了點頭。
回去的路很順利,卻也很沉重。
剛剛死裏逃生的兵士們跟在她身後,陪着這位孤獨的将軍向前走,她們跟着羅将軍許多年了,知道她的執念是什麽。
戰場上讓人聞風喪膽的羅将軍,褪去那層光環,不過是個中年喪女的可憐婦人罷了。
走在最前方的羅阿三,單手托着忽爾日的人頭,走着走着,眼眶中的淚水混着血水緩緩滑落下來。
一步、一滴。
這邊關,是她們大元國的女兒們用血淚鑄成的。
她的绮兒是英雄,她不該哭。
她的绮兒就埋在這片土地上,這是她的驕傲。而這份驕傲,任何人都不可以動搖!
蠻夷不行,皇族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