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頓飯所費不赀,美娟咬着牙傾囊以付,打腫臉充胖子的滋味并不好受,幸而周樸生拍了拍姚蘇念的肩膀,笑說:“這趟讓聶小姐請客,下趟該輪到你了。”
姚蘇念也沒推辭,把煙頭扔到地上踩滅:“下個禮拜五,我請你們到國際飯店吃西菜。”
周樸生給美娟一個頗有意味的眼神,美娟假裝沒看見,臉色明顯好多了,他再看向桂巧:“你也一定要來!”
桂巧沒有當真,只笑而不答。他便似真又假地笑添一句:“聽到沒有?你不來,我往鳳橋鎮逮你去!”
姚蘇念沒料到周樸生會對個初見面的窮丫頭這麽熱情,他也瞟了她兩眼,和周樸生并肩下樓,低道:“有些像阮玲玉。”
“是罷!”周樸生谑笑:“說起女明星,誰能比你最有見解。”他們這些留洋回國的公子少爺,就數姚蘇念玩女明星最兇。
“這是甚麽話......”姚蘇念欲言又止,兩個麻衣素缟的人站在廊下,堂倌正在驅攆他們,他們不走,其中個道:“我們要找姚少爺,請姚少爺出來。”
“我們飯店做吃飯生意,打開兩扇門,喜迎八方客,見面笑哈哈,過後不思量,只認錢大爺,甚麽搖少爺,晃少爺,不認得不認得,你倆這一身往這一站,我們還怎麽做生意,走,走!”
“我們看見姚少爺進來的。”他倆不肯走,嘴裏嘟囔着,忽然擡高嗓門:“姚少爺來了,姚少爺,你讓我們好找。”
姚蘇念走到門外,看着他倆皺起眉宇:“你們跟蹤我?”
“哪裏敢呢!”他們一起陪笑道:“這不正出殡麽!擡眼恰見你在這裏吃飯,連忙過來問候,這是你和林小姐的緣份,躲也躲不掉的。”
“林小姐生前欠了錢莊不少錢,如今收帳都在靈堂那邊圍堵,不還清不給下葬,作孽!沒人性!”
“姚少爺,你幫幫忙呀。林小姐死的慘,喛,可憐!”
美娟在旁豎耳細聽着,忍不住插嘴進來:“冤有頭債有主,林小姐欠的銅钿,和姚先生搭啥旮,再耍無賴叫警察了。”
“唉喲!姚少爺噶快就有了新歡。”有一個朝美娟道:“林小姐欠的銅钿、姚少爺也用的,于情于理,怎麽着也要幫幫忙罷!”
另一個道:“死者為大,姚少爺好歹替她還一些錢,圖個入土為安!”
門側站了好些堂倌兒,朝這邊指指點點,用過飯的兩個爺們邁出檻,也不走,站在五六步遠處,捂着嘴,邊剔牙,邊豎耳聽。
姚蘇念面色鐵青,讓周樸生帶美娟她們先走,美娟、桂巧和他們不順路,便站在路邊攔黃包車,忽然看見姚蘇念被那兩人挾在中間,混入了白布缟素隊伍,開始動起來,漆黑發亮的棺材被托舉在半空,最後面貼着碩大的“奠”字,圍一圈三層白花兒,也零星點綴着粉花、黃花和藍花。
日陽當午,把一切都映照的清晰鮮明,令人感覺有些可怕。
英珍坐起身子,還有些恍惚,簾縫裏溜進的陽光,順着她的胳臂游移到雪白的胸前,再滑過肩頭,像一條細長滑涼的毒蛇,要把她纏繞和禁锢起來,再不得自由。
她陡然驚醒,萬不能在此久待,趿鞋下地,腿一軟差點沒站穩,一種撕裂的痛楚令她倒吸口涼氣,拾起旗袍還濕嗒嗒在滴水,她去打開衣櫃,挑了一件墨綠絲絨旗袍穿上,有些肥松,顯然是姚太太的,卻也顧不得許多。
英珍愈發覺得此地兇險異常,她把自己的衣裳揉成團塞進手提袋裏,出了卧房,走廊空無一人,至樓梯跟前時,才踏下去,鞋跟咚一聲巨響,她聽見姚謙在樓下的笑聲,索性把鞋脫了,拎在手上,光着足一階階小心翼翼往下走,說話聲愈來愈大,看見他了,穿着白襯衫,衫擺束在黑西褲裏,背對着她在打電話,很愉悅的樣子,沒有察覺她。
待奔到街道上,幸而有個黃包車夫蹲在路邊吃餅,坐上去,也就片刻功夫,已經如翻山躍嶺般跑得遠了,可她的手還緊攥着車欄不放,但凡有黑色的汽車從旁邊經過,她的心都像要炸開似的,過了好半晌,才想起松開手,汗津津的,掌心裏有兩道濃黃濕透的鐵鏽跡。
黃包車突然停下來,遠也不見紅燈,英珍催促着:“快走,快走,我趕時間!”
車夫是個年輕人,回頭笑着朝她解釋:“有送殡的路過,死者為大,緊着由他們先過罷!”
“這裏你一定不常來!都荒蕪了!”趙太太走在院子裏,四處張望,看見一棵樹上挂滿了紅柿子,卻沒人采摘,幾只烏鴉停在枝桠間。
“等蘇念婚事定下後,再把裏裏外外重新修繕一遍,給他做新房用。”
趙太太笑了笑:“這樣當然最好。”
姚太太覺得她這話聽起拗口,卻也沒多說甚麽,推開廳門往裏走,走沒幾步,忽然頓住,跟其後的趙太太差點撞在她的背上。
“怎麽了?”順着姚太太的視線,她看見黃花梨圓桌面上擺着吃食盒子,已是殘羹冷炙,兩副碗箸,一瓶開過的葡萄酒,一只用過的高腳玻璃杯。
趙太太說:“看來我們來晚了,沒趕上時候,姚先生才帶人來過,還吃酒,興致真好......”
姚太太打斷她:“你也怪可笑,怎一定認準是姚先生,或許是蘇念帶朋友來呢!”
“我還不了解蘇念!他西菜吃慣了,哪有閑情逸致點這些!”
姚太太想想也笑了:“你果然了解他!”
“就不曉姚先生帶的誰來?”
“還能有誰?”姚太太不以為然:“自然是範秘書,他倆如今孟不離焦,焦不離孟。”
趙太太拿起葡萄酒打量:“姚先生肯吃的,一定是好酒,我也嘗一嘗。”
“你随意!杯子在櫃裏。”姚太太擡手摸了摸頸子:“我去樓上換件旗袍,好象有碎發落在領口!刺的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