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姚太太僵着臉兒,表情添了些局促,這麽多年養成的習慣,嗫嚅道:“她們今朝來搓麻将白相,皆送了見面禮,紅葡萄酒、手表、護膚品、巧克力奶油蛋糕、唯有聶太太,拎着這一條風鳗進來,乍一看像提了一條粗長的蛇。”她聽見姚謙沉沉地笑聲,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講的并不算特別有趣,擡眼看他的面龐露出了笑容,像那瓶紅葡萄酒的口感醇厚醉人。他還在說:“你沒問她為甚麽這麽俗氣?又不是走親戚!”伸手又挾了一段到盤裏,撚刺繼續吃着。
姚蘇念也有些吃驚,在他記憶裏,父親在家中總是沉默寡言,威嚴十足,和母親也鮮少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他努力回想着那位聶太太,恍然地問:“是美娟的姆媽?”美娟長的很特別,薄薄的眼皮凹陷,眼烏子灰褐色,眼梢狹細且長挑,有一種邪媚的感覺。
姚太太顯然覺得應付丈夫是最重要的事,沒有理會姚蘇念,有些兒陪笑地語調:“哪裏好問,她也是要面子的!最滑稽的事兒在後頭呢。”又頓住不說了。
姚謙耐住性子:“怎樣地滑稽?”姚太太立刻道:“蘇念的那只虎皮貓大抵聞着魚腥味,悄摸摸趴在窗框上解眼饞,呯的一聲竟摔到了一樓,李太太正在講電影皇後林曉雲在華懋飯店被槍殺,一槍子崩穿了窗玻璃,就聽砰的一聲,把我們唬了一跳,卻原來是貓兒沒趴穩,摔到了一樓,這麽高,卻安然無恙着,說它有九條命真沒有錯......”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姚謙正讓阿桂端水來伺候他洗手,方才吃魚剔刺,指腹沾着一抹鮮腥味。
姚蘇念拿着刀叉,有些食不下咽。
姚謙洗過手,要往書房去,腳步頓了頓,朝姚蘇念道:“你随我來。”
“不吃了!”姚蘇念說,且聽話地站起,跟在他身後走到廊前,今晚總算有風了,吹得月亮在雲中穿梭。
“父親,我......” 姚蘇念才喃喃要說,姚謙已經擡起手掌,兇狠淩厲地扇了他一耳光。
姚太太在吃小面包,又切了塊吃剩的牛排放到嘴裏嚼,有些涼了,沒覺得有多鮮美。
忽然聽到“啪”的一聲脆響,便暗忖難道那只貓兒又從二樓掉下來了?!
她覺得自己有時候也挺幽默的。
姚謙很嚴肅,低沉著嗓音訓斥:“你怎能和她扯上關系?還把銀行的事講給她聽?你知不知她是誰的人?”
肥胖的蛾子撲簇簇拍打著透綠的琉璃燈,牆外挑擔賣小吃的路販拉長了調門,抑揚頓挫:“夜點心.....柴爿馄饨,條頭糕喛.....老虎腳爪!”再敲一聲銅鑼,把旁的聲音都掩下了。
姚蘇念臉色蒼白,只道:“我哪裏知曉她會背叛我......”
姚謙把他的話打斷:“你不知曉,你留洋的書都白念了?你所處之地就是權欲紛争的江湖,人心險惡、無所不用其極。我能登此位,亦是九死一生殺出的血路,不容你這蠢材輕易毀掉,若膽敢再犯一次,你就滾回英國去罷!”
姚蘇念乖乖聽訓,他有青年的赤熱之心,滿腔報國之情,雖是初來就因美色所誘險釀大禍,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放棄,喏喏的認錯表悔改。
姚謙神情這才稍有緩和,姚蘇念忍不住問:“是誰槍殺了她?”
姚謙冷冷笑了笑:“我豈會給她洩密的機會!”
姚蘇念如耳畔炸了聲雷,大驚失色地看向自己的父親,姚謙微挑眉梢:“怪我無情?不過是替你收拾爛攤子,否則就是你死我亡。這條人命合該記在你身上。”
姚蘇念的腿有些打顫,忽聽“吱扭”推門響,他倆随望去,卻是趙太太和她的女兒竹筠看電影回來了,見他父子倆站在廊下,暈黃燈光灑在他們肩膀上,面龐卻被屋檐的陰影遮掩著。
竹筠知曉父母有意把她嫁給姚蘇念,心底先覺沒意思起來,也不上前見禮,低著頭就匆匆上樓。
姚謙朝姚蘇念道:“竹筠倒是不錯,你去和她打聲招呼,先熟悉起來。”
姚蘇念沒說甚麽,上前和迎來的趙太太寒暄,再笑著說:“我上樓和竹筠妹妹說兩句話。”
“快去!快去!”趙太太疊聲催促:“她提了一串火肉粽,還熱滾滾的,你快去和她分了吃!”
姚蘇念笑著緊步走開,趙太太擡眼悄看他,一面問:“敏芝呢?已經睡下了?”
姚謙摸出打火機點燃一根煙,一簇猩紅在嘴邊乍然明亮,他吸了口才道:“在吃晚飯。”
趙太太躊躇著,還是小聲說:“英珍她如今這樣子,喛,不知從哪裏提起。”
姚謙淡淡地問:“你早知她在上海?”
趙太太連忙撇清:“我哪裏知呀!我比她先嫁了,才過門就随叔平去了北京,再見她也就前兩周的事。”又用非常平和的語氣道:“敏芝托李太太給蘇念相媒,在她家開了一場舞會,整個上海灘的嬌小姐都來了,那個熱鬧場面,我都不曉哪能形容。”
姚謙皺起眉宇,叱了聲:“荒唐!”
趙太太本就對姚太太這一做法極不滿,兩家門當相對,郎才女貌,她早就明裏暗裏都提點過,也不曉姚太太是真不知還是裝糊塗,竟會來這一出。
她就等著姚謙回來要告一狀,此時長松了口氣,話裏帶著些許怨尤:“就是嘛!一屋子高門大戶的小姐,個個來頭不小,你選中誰做媳婦都不對,都要得罪人。敏芝做的這事欠考慮,我以為是姚先生你肯的,若知你不曉此事,我好歹都要阻攔她......”
姚謙指骨輕彈了一下煙灰,打斷她的話:“你就是在李太太家遇到的英珍?”
趙太太怔了怔:“哦!勿錯。英珍帶著女孩兒也去了,好像叫美娟。”又強調一遍:“聶美娟!”馀光睃他的表情,喜怒不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