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回家
☆、回家
曾明義聽着下屬的彙報,臉更蒼白了。他看向韓慶,臉色又是疑慮,又是戒備。
韓慶焦急道:“出什麽事兒?”
曾明義:“天水塌方了。顏止呢?”
這是韓慶最想知道的事情,他頭腦一片混亂,喃喃道:“是啊,顏止呢?”聲音出來,竟然是顫抖的。
又有人跑過來向曾明義低聲說話,韓慶趁空打開包裝紙,裏面只有四個字:帶秀明走。
韓慶站立不穩,扶住了譚溪的肩膀。剛才那一悶響的餘音在他腦袋裏回蕩,竟然一聲比一聲響,最後他只覺山搖地動。
譚溪小聲問道:“石頭出事了?”
韓慶沒法回答。曾明義的神色凝重,他掃了韓慶那行人一眼,眼神裏帶着狠戾。情況緊急,他看看韓慶,又看看天水的方向,似乎沒法下決定。
韓慶壓着譚溪的肩膀,低聲道:“我們走。”
譚溪驚道:“不等石頭了?”
韓慶全身發冷,他知道現在只要有人伸個指頭過來,他就會立刻倒下。他必須當機立斷!他惡狠狠對譚溪說:“趕緊走!”
趁着曾明義跟下屬說話,準備離去的當口,韓慶抱起了秀明,走上舷梯。所有人在座椅上坐定,沒等系上安全帶,韓慶就命令機師:“馬上起飛!”
曾明義還沒反應過來,飛機已經往前滑了出去,離開地面。
飛機飛了起來,韓慶緊緊握着拳,努力驅散那巨大的恐懼。他不敢說話,他知道只要張開口,他就會控制不住自己,讓機師奔向月亮河。
顏止曾在腦中無數次演練過這個場面--早在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現在真動手了,卻沒想到這麽輕松簡單。
他布置完畢,一時不知道該幹什麽,就坐了下來,望向天水。小時候,天水可比現在亮多了。他們幾個沒游戲可玩,就會想象天水是一條銀龍,懶懶地躺在這洞穴裏,他們就是屠龍的少年,拿着鏟子、木棍,威風凜凜地把這條惡龍幹掉。
他們地底下的少年時光,充斥着死人、血和破碎的殘肢,但現在想起來,也不是沒有樂趣的呢。
師父有時會在天水旁給他們講故事。山精水怪,将相帝王,天上人間,末了總是歸結到一個道理。師父感慨說:“這人啊,都是帶着天職的,你是戲子還是将軍,是妖怪還是神仙,最後總得把天賦予你的事情做好。現在這時世,什麽規矩都亂套啰,人人忘了自己是什麽,總是想飛天做皇帝,世道怎麽會好?”
顏止不愛聽師父講道理,但他到底記住了,人是不能偏離自己的路的。顏止走過很多的路,現在他回到了天水旁,卻感覺到心底最平靜最安詳,他想,他之前所有的痛苦,或許是因為他竟去妄想另一種人生吧。
他脫了上衣,露出後背兇惡的牛頭紋身。那是師父為他烙下的人生印記。顏止看着天水,心想,現在他走回來了,但他回來不是因為要履行那狗娘養的天職,而是為了把這條天定的路徹底毀掉!
他要把這裏肮髒的一切全部粉碎,再也不讓它露出地面。不是為了對付曾明義,也不是為了拯救外面幾百萬人,他做這些只是想跟他師父說:他不服!
他不服氣啊!經過了那麽多的掙紮和努力,他還是被天水抓了回來。
本來他也以為能逃走的。他甚至真的相信過,韓慶會幫他脫離這裏,脫離他暗無天日的過去。但現在,最後的希望已經破滅了。
想到韓慶,顏止的心柔軟了下來。他想,那人曾經在天水邊跟自己說:“你能不把我扔下嗎?”,這還沒多久呢,他又把韓慶甩開了。對韓慶,他只覺得萬分的對不起。
但這又有什麽辦法呢。韓慶為他做得夠多的了,想到韓慶竟然要占有這恐怖的地方,想到他遲早要看見這醜陋的天水的面目,他就覺得毛骨悚然。
那個公子哥兒啊,他是屬于那座安逸的城的。他最懂得怎麽過舒适的生活了,愛吃愛玩兒,腦子裏總有各種花樣兒,知道怎麽讓自己和別人快樂......想起這半年來兩人相處的日子,顏止陰暗冷硬的心底,有了點光。
這樣的一個人,他怎麽忍心把他拖到地底下來呢……
他不敢再想,再想他就會心軟,下不去手了。
他要親手結束這一切。韓慶問過顏止,他相信他嗎?他當然相信韓慶,他相信韓慶能收拾曾明義,把這老頭和他狂妄的欲望一起踩到腳底。但這又怎樣?韓慶不明白的是,對顏止來說,他真正的敵人并不是曾明義,也不是牽扯着他的月亮灣。
顏止想要毀掉的,是這個。
他看着倨傲地發着光的天水,慢慢站了起來。
--他想毀掉的,是他在這裏的過去,以及以天水為中心,把他牢牢地束縛在地底的網。
小時候他們喜歡往天水扔石頭,看那亮晃晃的銀水噴出來,師父就會恐吓他們:“你們這些大不敬的小崽子,天水是活的,你們要把它激怒了,當心它把你們給吞進肚子裏去。”
眼前的天水輕輕湧動,就像在警告它的挑戰者,誰要敢傷害它,它就會把他嚼成粉渣。但顏止絲毫不畏懼,他又變回了少年,對着惡龍道:來吧,我今天來,就是為了把你打進地獄的!他手裏沒劍,連個棍棒都沒有。于是他從口袋裏拿出打火機,點着了煙,抽一口。
暗淡的火光照着他的臉。這時他的臉是平靜柔和的,他蹲了下來,把煙送到火藥的引子上。
那模樣不像在戰鬥,倒像是獻祭。
飛機飛過了一撮撮的樓宇,再往前,就是月亮河了。從高處看,月亮河的形狀真是一彎下弦月,安靜柔美,猶如一只安詳的笑眼。
突然間,這笑着的眼睛變形了。它劇烈地波動了起來,邊緣的皮膚開裂、崩塌,變得無比猙獰。
韓慶透過舷窗,看到月亮河的水波濤洶湧,一株株的黃沙噴了出來,大地傳來一聲聲悶響,連在半空中也能感覺到來自地底的震怒。
韓慶心徹底涼了下來。他曾經好幾次險險失去顏止,他憤怒過、哀傷過、恐慌過,但他還是有信心能把他逮回來。但這次,他看着底下無盡的黃沙,在這大漠面前,人是如此渺小,他又怎麽能把那人搶回身邊?
他的心一片空白。飛機劇烈震動,機師趕緊向上拔高,避開爆炸的氣流。那醜惡的月亮河,離他越來越遠了。他知道顏止就在下面,歸屬于黃土。
月亮河淪陷了,顏止走失了。他永遠不會再回到他身邊。
飛機繼續飛行。外面山崩地裂,但機艙裏卻一片寂靜。等韓慶有了知覺時,他才發現手掌上都是血。他一直握着顏止留給他的扇貝殼兒,劃傷了手也沒察覺。
韓慶提起貝殼,看着上面顏止留下的剛勁潦草的字。突然,一束光在他腦海裏閃過,電閃雷鳴。一瞬間,他明白了一切......
顏止對天水的憎恨、曾明義的宏圖大計、夏玲的瘋狂、他們在師父靈前立下的誓言,這一切一切都串了起來。他恍然大悟,終于知道顏止為什麽要毀滅掉天水!
譚溪看見韓慶盯着貝殼兒,不言不語,仿佛已經丢了魂魄,心裏又是哀傷又是不忍,他拍拍韓慶肩膀,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
韓慶緊緊抓着譚溪的手,啞聲道:“從小大家都說我腦子靈,能把那太陽也騙下來,老譚啊,但我覺得我真是個傻逼。”
譚溪只好順着他道:“聰明人也會做傻逼事兒,要他啥都做妥帖了,這世界還有什麽纰漏呢?那可就不好玩兒了。”
韓慶一想,這話兒有道理。他牽嘴一笑,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越聰明的人越容易做傻逼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