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腐蝕
☆、腐蝕
幾人沿着天水繼續走。岸邊是密密麻麻的藍腳印,這裏比外面光亮,可以看見三三兩兩的工人在水邊幹活兒,或者走動。他們穿着防護服--跟韓慶想象的不一樣,他以為防護服會像是輻射洩漏區裏常見的那樣,透明眼罩、金屬纖維的布料把人套得密不透風,而實際上天水旁的工人只穿着簡陋的皮罩衣、圍裙、手套和靴子。那架勢活像是市場賣魚的。
韓慶嘲道:“曾明義有錢給小妞們買皮草,就想不起給他的人弄件靠譜點的工作服?”
譚溪:“唉,萬惡的資本主義啊,連我們大地主都看不下去了。顏老大,這破破爛爛的皮子真能抵禦天水的侵蝕嗎?”
顏止漠然笑了一下:“破爛的皮子,還是這幾年才有的,之前采摘流星石,只用厚厚的帆布包住手,就進水裏撈了。”
韓慶總覺得不太對勁。他之前聽說過的傳聞是,流星石必須用某種聽都沒聽說過的酸性液體
中和、隔離,才能抽取出來,印象中應該是蠻複雜的一套程序。但眼前的作業實在太簡陋,與高科技的想象嚴重不符。他道:“天水原來是月亮河的一部分?我看前段混雜着流星石的河水還是藍的,可見那微生物不怕流星石的腐蝕性。”
顏止一愣,心道:“慶哥真聰明,他一眼就看明白的事,我們死了那麽多人後才知道。或許他只要再呆久點,就會發現......師父也很聰明,可能他早就猜到吧,只不過不願接受這個事實罷了。”
他淡淡道:“我們這裏很封閉,月亮河裏的微生物,也是近些年才知道。早些時候只有用身體去撈石頭,反正人有的是,死了一個,後面馬上有人接上。”
他領着他們往前走,又道:“現在知道也不管用了,流星石快挖空,就剩下這麽一點。”
譚溪不解:“這一河流的鑽石,我看百八十年也賣不完吧。”
顏止搖頭:“流星石使用比例特別低,只有萬分之一能......能帶出地面。”
他們很快就走到天水的盡頭,前面黑漆漆的,看過了前面燦爛的天水,更覺這黑暗黑得徹底,猶如幽冥之地。
在黑暗中,他們看到一列藍色的腳印向他們走來,人走得近了,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半邊身體還是藏在暗影中。那是一張典型的飽受沙漠風霜磨砺的臉,粗糙而倔強,滄桑得看不出年齡。他用當地話跟顏止交談了兩句。
譚溪終于看到一張人臉,又聽到他們的慘狀,頓生同情之心。他拿出雪茄,給那人遞上一根。那人一笑,伸出手來。他的手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拇指,用拇指一夾,把煙送到嘴邊。
譚溪不落忍,又拿出打火機,給他點煙。火光在他臉上一亮,譚溪大聲驚呼,火機脫手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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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臉,只有一半是活人的臉,另一半卻幹枯萎縮,猶如千年冰封的木乃伊,明明已經在腐化,卻還努力地笑起來。
顏止手快,接住了火機,給那人點上了煙。
那人似乎覺得吓到了人挺不好意思的,又努力笑了笑,轉身離去,躲進黑暗裏了。
韓慶道:“他的半邊身子,是被流星石弄壞的?”
顏止:“最早一批接觸流星石的人,多少都有傷。他不算最可憐的,至少還活着呢。”
韓慶心裏感嘆,道:“他說什麽?”
顏止:“他說前幾天下了場雪,地下河水位不穩定,我們身上沒有防護,最好不要逗留太久。”
韓慶和譚溪都不想留在這鬼地方,巴不得趕緊離開,韓悅卻反對說:“我們剛來沒多久,再多看一會兒。上次曾明義帶我來,只準許我在遠處,我還沒那麽近距離看天水呢。”
說着他往天水靠近了幾步。顏止趕緊抓住他的肩膀,道:“別再往前,河岸是沙地,不牢靠,随時會陷進水裏的。”
韓慶把弟弟拉了回來,命令道:“阿悅,我們現在就出去。你要看亮閃閃的玩意兒,我帶你去電影院看星球大戰去,聲光電什麽都有,還會動,比這破水溝強多了。”
韓悅正要抗議,卻見剛才制止他的顏止,自己一人往天水走去了。
韓慶急忙追上顏止,按住他肩膀道:“怎麽了?”
顏止:“我看見對面有很多腳印。”
韓慶看向對岸,果然有雜亂的熒光腳印,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黑暗處。他不解道:“河對岸原來沒人嗎?”
顏止低聲道:“對,工人不該到河對岸去。我要過去看看。”
顏止直直走向他說的“不牢靠的河岸”,韓慶不放心,跟了過去。橫陳在天水之間,有一條細長的河堤,只有成人的肩膀寬。韓慶阻止顏止道:“你沒有防護,過去太危險。”
顏止甩開他的手,眼望對岸:“你留在這裏,別跟過來。”說完他不再理會韓慶,踏上河堤,天水的光勾勒着他的背影,就像聚光燈映照正要下臺的戲子。
韓慶嘆了口氣,只好跟過去。
走在獨木橋般的河堤上,天水觸手可及。近看,那水确實是有波動的,有時候兩邊的水一起向河堤聚攏,這窄窄的走道就只剩下一巴掌大的安全地帶。走了十來米,韓慶冷汗都下來了,前面顏止走得極快,好像已經上了對岸。
到了河堤盡頭,韓慶傻眼了。不知道是被顏止踩塌了,還是這河堤壓根沒有連到對岸,他發現自己離岸上還有兩米遠!這樣的距離,他平時自然不放在眼裏,但眼前是能融化人骨頭的天水啊。他躊躇了半響,腦子裏一時出現那張木乃伊臉,一時出現顏止,最後他深吸一口氣,助跑了幾步,鼓起全身的力量跨過去。
他感覺天水的光環罩在自己的身上,他飛了起來,高高地越過滿地的銀光,然後稀裏嘩啦滾到沙地上,直接趴在了顏止腳下。
顏止用腳尖踢踢他的肩膀,道:“起來,你擋路了。”
韓慶狼狽地站直身體,吐了口氣道:“操,你能不每次都把我扔下嗎?”
顏止一愣。
這句話,韓慶在心裏說了很多遍,天水在他們臉上鍍上了一層珍珠色的光,對上顏止的眼睛,這些日子的痛、怨、憂、怒抑制不住地洶湧而出,他握緊拳頭,一時想揍他,一時又想抱他。掙紮了許久,他投降道:“好,你扔就扔,但至少當面言語一聲。反正我又打不過你。”
他不敢再看顏止,轉頭對着腳印,道:“這麽多.....”
突然,他的手一暖,不用看,憑那熟悉的觸感,他就知道是顏止握住了他的手。
韓慶的身體顫了一下,他回過頭來,只見顏止也在看着他。還是那張無情無緒的臉,但眼神裏有了一點光。韓慶心潮澎拜,他緊握着顏止的手,千言萬語,哽在了喉頭,堵在了心窩,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兩人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突然,噼啪一聲巨響,一人飛了過來,趴在他們腳底。
韓慶吓了一大跳,低頭看,是韓悅。他氣極了,把韓悅拎了起來,怒道:“你飛過來幹嘛,這他媽多危險,掉水裏骨頭渣都撈不着。”
韓悅笑道:“我現在不就好好的嗎,毛也沒掉一根。”他站了起來,入迷地看着天水道:“這裏地勢高點。哥,你看這天水接着月亮河,像不像孔雀的翎毛?”
韓慶暗嘆,他們三兄弟各有所執,韓悅算是最不折騰人的了,偏偏卻癡迷于寶石。他依依不舍地放開顏止的手,拉着弟弟的肩膀道:“你跟着我們,別亂走。這黑不隆咚的,別掉坑裏去了。”
眼望前方,他心跳加速,直覺這裏不□□全。
顏止走在前面,兩兄弟跟在後面,朝腳印進發。這堆腳步看着近,其實蠻遠的,三人小心翼翼地走了七八分鐘,天水在身後離得遠了,周圍沒有一絲光。
突然有人用當地話說:“誰啊?”
前方漆黑如墨的沙地上,出現了一行行的熒光腳印,由遠至近地向他們靠過來。只聽腳步聲晰嗦,轉眼十幾個人擋在了他們前面。
顏止停住腳步,跟他們用當地話交談。韓慶依稀聽懂的是,這些人不想讓顏止過去,勸他們回到對岸。顏止說了兩句,不耐煩了,直接把人推開,跨步往前走。韓慶感到了危險,想拉住顏止,卻來不及,只好帶着韓悅跟上去。
那些人到底不敢攔住顏止,讓出了一條道。
他們走到了盡頭,前面是一大片的厚木板,左右上下一摸索,面積不小,竟然像是覆蓋了對岸綿延一個多公裏。
三五人走了過來,其中一人帶着手電。他們跟顏止說了一輪話,顏止卻理也不理,沿着木板摸索過去。拿着手電那人快步走到顏止面前,想要繼續勸說,顏止冷道:“閉嘴!”
那人吸了一口氣,突然用手電砸向顏止。顏止抓住他的手,一腳把他踹向木板。木板格啦一聲,裂了條縫。顏止把他提了起來,撞向木板,手電倒插在沙地上,光照着這人驚懼之極的臉。
那人一慌張,也顧不了那麽多,雙手伸前去勒住了顏止的脖子。顏止提起膝蓋撞向那人的腹部,頭向後一掙,他脖子上挂着的韓慶送的佛牌被扯了下來,掉進漆黑的沙地上。
顏止大怒,又給了這人一腳,這腳再不留力,那人啪地整個人拍到木板上,木板發出“咦呦”的悠長的聲音。
在衆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就見裂開的木板向後傾倒,一柱天水從缺口流了出來。
天水越湧越多,一部分吸進了沙子裏,另一部分四散流淌,眨眼間就來到他們跟前。
顏止大驚,只顧得上抱着韓慶往後撲倒,險險避開了天水。韓悅就沒那麽走運,他反應不及,天水沒過他的腳。
韓悅痛呼一聲,摔倒在地,正好掉進了一攤子天水裏。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