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平安夜
☆、平安夜
顏止回到老街區時,雪已經積了兩三公分。雪覆蓋了落葉、狗屎和瓜子殼兒,淩亂的老區一片白茫茫,也因此更蕭條了。
在安靜無人的槐樹邊,林已轉了出來,對顏止一笑。
顏止看也不看他,跨步走上臺階。林已尾随顏止,走進店內。
平安夜,白領們好像覺得這一天吃面包太委屈了,店的外賣單子寥寥。何末悠閑地喝一口茶,道:“晚兒我跟小魚丸去她同學的聖誕趴,你說我穿什麽好?”
顏止仔細地抹擦不鏽鋼臺面,随口道:“我的西服借你。”
何末:“那你晚上去慶哥家穿啥。
顏止擡眼道:“我不去了。”
何末:“啊?”
顏止繼續幹活兒:“我回豆芽灣。”
何末好懸沒被那口茶嗆死。他瞪大眼睛道:“你說啥?”
顏止頭也不擡:“我跟林已約好了,回豆芽灣。”
何末椅子上跳了起來:“你他媽腦子進水了,回豆芽灣幹嘛?”
顏止看着何末的眼睛:“我回去,把秀明換出來。”
何末想要發飙,想要抗議,但一聽到秀明的名字,他就發作不出來。過了一會兒,何末道:“我跟你一起回!”
顏止笑道:“你在家,好好看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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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末翻桌子:“憑什麽?”
顏止道:“你想去,曾明義也不要你。”
何末:“那他要你幹啥?”
顏止垂眼道:“當誘餌,釣韓家這條大魚。”
何末張大了嘴:“那你還去?慶哥知道你走了,還不把我們店給燒了?”
顏止笑道:“放心吧,慶哥心裏有分寸。這個餌咬不咬,他會拿捏的。或許……他覺得犯不着呢。”
何末嘆氣:“他要犯不着,你就在那邊等着?做一只沒人理的魚餌?”
顏止大笑:“怎麽會,我回到去就是老大了。也好,在那邊欺負人習慣了,在這兒什麽都畏畏縮縮的,總是不帶勁兒。”
何末心裏酸楚:“你找機會就跑回來,我們帶着秀明走路,曾明義難道還能手眼通天?”
顏止心想,哪有那麽簡單的事兒。但他不想何末擔心,就點點頭:“呆不下去我就回來。”他把抹布泡在水池裏,擦幹了手,托了托何末的下巴,道:“別這麽喪,晚上不是要跟妹子玩嗎,精神點。西服給你了,回去好好倒騰一下。”
何末想到要跟顏止分別,就傷心得很。他哽咽道:“你的褲腿老長了,我能穿?”
顏止:“剪剪不就行了嗎?剩下的布料還能做兩袖套,省得你老說面疙瘩沾袖子。”
何末哭了起來,怒道:“別欺負人了,我和你的身高有差一手臂?”
顏止哄道:“那就做兩手套。”他把何末的頭抱進懷裏,輕聲安撫。要讓何末一個人扛起這店,他想想就心疼。但要不做,何末在這裏沒個落腳處,恐怕就更難熬。
顏止把廚房清理一遍,擦拭玻璃櫃子和玻璃牆,拖了地,喂了鹦鹉。鹦鹉籠子旁有個藍色的開關,一按,外面“西天”的牌子就熄了燈,黯淡下去了。
時間剛剛好。
手機裏有韓慶發來的微信:“去店裏接你?”
顏止回道:“好。”然後把電話卡抽出來,扔進了垃圾桶。
他的行李只有一套換洗衣服、兩包煙、幾百塊錢和一張身份證,跟他來到這座城時的行李差不多。他最後看了一眼他的店,苦心經營了這麽久,臨走時才發現竟然沒有什麽可帶走的。過了一年他還是一無所有。
最後他把架子上擺的藍凰和紅虎裝進運動包,推門出去,拉下鐵閘,直奔火車站去了。
韓慶驀地醒了過來,轉頭看向窗外,從小型飛機的舷窗看下去,依然是無窮無盡的黃沙。他看了看表,有點不耐。睡前飛機就進入沙漠,一個多小時後,他們還在荒涼的無人區,仿佛就在原地打轉,一點進展也沒有。
他問坐在另一頭的中年男人:“老游,還有多久能到?”
游有餘是鐮旗縣縣長,五十來歲年紀,不知道怎麽就儲存出一個超越人類常識的大肚腩,每次說話前都要喘兩口氣。“呼哧,快了,還有半個來小時吧。”
韓悅打了個哈欠,喝了口酒,“這算快了。上次我坐車去的,在這鬼地方開了一個晚上。哥,你不知道那滋味,跟永遠開不出去似的。”
韓慶不語。月亮灣有多偏,他曾經想象過--在那平安夜的晚上,他坐在西天的臺階上,計算着顏止的火車開出了多長的路,正以多快的速度一點點地離他遠去。
那天晚上,幾乎是一看到西天的招牌熄滅了,他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兒。他下了車,踏上那不知走過幾千遍的熟悉的人行道,卻覺得一切都變得很陌生--或許是因為下雪了,積雪掩蓋了他之前所有的痕跡吧。韓慶第一次覺得,這條老街真是個自成一格的場域,平時也是鬧騰的,一到雪夜就跟古廟一樣寂靜。平安夜,連蕭索的商店街都會放一些庸俗的聖誕歌,用掉色的紙條裝點一個誰都沒搞懂的節日,唯有老街還是沿着自己的習慣,一到黑夜就拒絕人的打擾。
韓慶在槐樹底下順手抄起了一塊石頭,掂了掂,作勢要扔向玻璃牆。他的手甩了半圈,又把石頭收回來,放在手上摩挲。他心裏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難怪顏止能猜出砸玻璃的肯定有人指使,要打破這面牆,不包着鋼筋增加石頭的重量,是絕對辦不到的。
他一屁股坐在冰涼的臺階上,一下一下地扔着石頭玩兒。他既不憤怒,也不傷心,這樣的結局,他是有過預感的。但他以為自己還有時間,還有制止它、或起碼把它導向另一個方向的可能。只是顏止不相信他,到頭來還是把他摒除在外。想到這兒,他才有點心痛。
他突然明白,顏止在更衣室對他說去南方的話,是故意誤導他的吧。那個時候,顏止一定已經做好了決定,這直來直去的男人,只要一做了決定,就會低着頭往前闖,再也沒什麽能讓他停下。他恨自己善于洞悉人心,卻怎麽沒看穿這麽個簡簡單單的顏止呢--他是寧願粉碎自己,也不會躲開曾明義!
韓慶的心是涼的,他想,哦,原來被人甩的感覺是這樣的,跟這冰天雪地的老街一樣,會靜靜地把自己封鎖起來,世界的熱鬧,千百萬的人,都沒辦法再進到自己裏面了。
他站了起來,使勁把石頭扔出去。石頭砸在了槐樹上,枝桠間堆積的雪紛紛擾擾地灑下來,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就被雪地吞沒了。他拍拍屁股,上車準備回到那該死的歡樂的聖誕趴。
臨走前,他回頭看一眼黑乎乎的“西天”,心道:“謝謝你,顏止。這筆賬,我遲早會跟你算的。”
飛機又飛行了20多分鐘,下面的景物開始有了變化。沙漠上有了一些植物,隔一段距離會看見小村子,它們像一叢叢即将枯萎的草,不知受了什麽詛咒降生在這鬼蜮裏。
坐在身後的譚溪對韓悅道:“你不是說月亮灣就一拉斯維加斯嗎,我看馬蹄坊的公廁都要比這兒富麗堂皇。”
韓悅橫了他一眼:“一會兒你會後悔說過這句話。”
譚溪不在乎地聳聳肩,“希望是這樣。”
私人飛機的空間不大,載着這五六個人卻是綽綽有餘的了。譚溪打開他喜歡的爵士樂,拿着香槟搖擺起來。他動作不能太大,因為周圍堆滿了他帶來的魚子醬、香槟,以及他害怕沙漠缺水而帶來的成箱成箱fillico。韓慶剛看到這些行李時,頭都大了,這堆進口礦泉水比他媽飛機油錢還貴,真後悔把這傻逼帶來。
飛機突然大幅度地下降,譚溪猝不及防,直接趴在了地上,香槟淋了滿頭。韓悅懶懶道:“溪哥,你躺下來幹嘛,拉斯維加斯到了!”
韓慶看向窗外,驚呆了。漫漫黃沙消失不見,眼下是一大片晶瑩的河水,清澈湛藍,像半凝結的果凍,被人一下一下的晃動着,顫出了細細碎碎的棱角。游有餘道:“呼哧,這就是月亮河。”
韓慶:“這河怎麽藍得那麽駭人?”
游有餘:“呼哧,這河看着綢緞那樣,其實裏面滿滿都是一種藍色的微生物。聽說世界上有些海裏會有這玩意兒,晚上能發光。但大白天也這麽亮眼的,月亮灣是獨一份,那兒都看不見啦。你瞧,這河灣像不像青天白日下的大月亮?”
韓慶:“原來月亮灣的名字是這麽來的。”
游有餘:“呼哧,可不是嗎。月亮灣三面被月亮河包圍着,馬上能見到城了。”
作者有話要說: 畫風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