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婚紗
☆、婚紗
第二天,顏止在韓慶的床上醒過來。他睜開眼睛,感覺像遭到了夢魇,腦子是清醒的,身體卻動彈不得。
他依稀記得,韓慶把他從擂臺背了回家,他堅持不去醫院,喝了口溫水就直接栽倒床上,昏睡過去,連夢都沒做一個。
他卯足勁坐了起來。全身上下像被絞肉機擠壓過,脖子後面尤其沉重,他深深吸一口氣,讓空氣進入胸腔,呼吸才慢慢通暢起來。
韓慶聽到聲響,快步上樓走到床邊,擔心地問道:“難受嗎?”
顏止勉強笑道:“難受死了,要能不醒來多好。”
韓慶猶疑了一會兒,道:“要止疼嗎,給你打針?”
顏止一怔,“你也玩這個?”
韓慶道:“藥用的。”顏止心想,打一針也不會上瘾,但他還是搖搖頭。看到韓慶後,他就覺得身體疼痛還能讓他好受些。
韓慶抓着他的手,“我今天不出去,在這兒陪你。”
顏止倚靠在韓慶身上,“今兒又不上班?”
韓慶:“本來就打算不上,要跟小滿試婚紗。”
顏止記得小滿跟他說過。想起小滿寂寞的樣子,他坐直了身體道:“你去吧,我沒事。”
韓慶摸摸他的頭:“試了好幾趟,就是珠子放前面後面,裙擺一米還是兩米的事兒,我早煩了。我就想在家裏看着你。”
顏止心一陣酸疼。他擡眼道:“去吧,我跟你一起。”
“啊?”韓慶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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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止笑道:“我想見小滿,我覺得小滿也挺想我的。你就成全一下吧。”
顏止跟韓慶肩并肩走進設計師的工作室,經過光線明亮的落地鏡子時,他被自己的慘狀吓到了。
他走近鏡子細看,左眼角腫了一塊,嘴唇幾乎全無血色,脖子上還有明顯的撓痕。韓慶在他旁邊說:“小滿還沒見過你那麽帥的樣子吧。走,一會兒天黑了更要吓壞她。”
顏止知道沒什麽用,但還是挺直了身體,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些。他能直立行走,其實已經費了好大的力氣,身上的傷倒沒怎樣,只是他內裏已經被掏空,全憑一口氣支撐。
寬敞的單間三三兩兩地坐着年輕男女,見到韓慶進來,都起哄道:“正主兒來了,慶哥,你可真夠大牌的。”
韓悅走上前來,抱怨道:“哥,你能守點時嗎?”韓慶摟着他的肩道:“姆媽派你來監工的?”韓悅愁眉苦臉:“哪敢?我來給你提褲子的。趕緊進去換衣服吧。”
韓慶把顏止介紹給他的親朋戚友認識後,就被趕去了更衣室。
顏止找了一個角落坐下。滿屋子的男男女女,無論是美是醜,都着裝優雅爽利,他們的臉也是幹淨的、輕松的,是那種在優越家庭長大的孩子特有的從容。他們有的好奇地多看顏止幾眼,只要有目光掃過來,顏止都禮貌地笑一笑。
沒過一會兒,更衣間的門打開,小滿提着裙擺走了出來。外面的天陰着,屋裏的光卻很明亮,波濤起伏的婚紗散發出潔白柔潤的光。小滿的頭發漆黑如墨,眼睛也是黑的黑,白的白,粉潤的小嘴唇微微勾起,帶着清淡的笑意。這是一種毫無芥蒂的、能施舍給所有人的笑容,有着孩子般的潔淨無塵。
顏止看呆了。他想,小滿真是美啊,她的美超過他見過的一切,因為這美沒有企圖、沒有欲望,豆芽灣裏的奢華頹靡,大城市裏的絢爛精致,在她純淨的光芒下都不值一提。
小滿見到了顏止,驚詫地走了過來。“石頭哥哥,你怎麽受傷了?”
顏止回過神來,道:“跟人打架。”
小滿眉頭微蹙:“挺疼的吧。”
顏止笑道:“見到你就不疼了。”
小滿哭笑不得。
顏止說的卻是實話,他癡迷地看着小滿,想要多看幾眼。他知道這些美好的東西,他很快就要看不見了。小滿、發光的神仙魚、早晨的面包、老槐樹下的麻雀,以及,最重要的......
另一個更衣間的門打開了,韓慶走了出來。小滿笑着迎了上去,她不敢走快,還要邊走邊整理裙擺,以免踩到這煩人的尾巴。韓慶趕緊走過去,抓起那長長的光潤裙子,他一拍小滿的屁股,道:“慢點,毛毛躁躁的,小心摔倒。”小滿笑了起來,眼睛更亮了。
韓慶抽空看着顏止,眉毛一揚。顏止了解他的心意。他看着韓慶簡潔得體的黑色燕尾服,用嘴形說:“帥!”
韓慶心滿意足,偷偷給了顏止一個飛吻。顏止笑了,笑着笑着,他突然就覺得快樂起來。
韓慶摟着小滿,柔美的紗裙從他的臂彎流淌而下,長長久久地往後伸展。這麽好看的畫面,這麽好的兩個人。
顏止想,有過這些,他就夠了。
等他們跟設計師商量、修改好每個細節,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韓慶懶懶地走去更衣室,打了個眼色讓顏止一起進來。
這更衣室,居然比顏止的卧室還大。裏面有精雅的皮沙發,沙發旁插着幾株天竺葵。
韓慶摸摸顏止的臉:“還難受?”
顏止一屁股坐進沙發,随口道:“好多了。”
韓慶脫下燕尾服外套,道:“你的臉色好差。”
顏止不答。這沙發真舒服,他恨不得倒頭就睡過去。
韓慶一邊解開白襯衫的扣子,一邊看着顏止,輕聲問:“發生什麽事了?”
顏止不答。
韓慶:“龍貓那小子是挺邪門的,但也沒能耐把你打成這樣。你在臺上一直走神,怎麽回事?”
顏止擡頭,淡然道:“我師兄來找我了,讓我一定要跟他去南方。”
韓慶一聽,火就來了。他把白襯衫摔到地上,怒道:“又來!他怎麽沒完沒了的。他想要什麽?工作?房子?錢?這我都能幫他解決。你能跟他說,讓他消停消停嗎?”
顏止搖頭:“他只想我們幾個在一起。”
韓慶覺得老金真是偏執得變态。他冷靜了一下,解開褲子的紐扣,道:“要在一起還不容易嗎,這城夠大的了,能容不下你們?”
個中的緣由,顏止實在不想跟韓慶細說。他怕一說,就管不住自己。于是他道:“曾明義容不下我們。”
韓慶褪下一條褲腿,厭煩道:“又是曾明義。丫有那能耐,就不用像狗一樣在城裏亂轉,求人給他點剩飯吃。石頭,我不知道他在月亮灣有多厲害,但來到這裏,丫就一拔了牙的老虎,什麽也幹不了。”
顏止沉默一會兒,道:“要他真那麽慫,就不會找人揍我,找人砸我玻璃了。”
韓慶把褲子扔到白襯衫旁邊,想了一會兒,道:“你怎麽知道是曾明義幹的?”
顏止冷然道:“除了他還有誰?”
韓慶踢了踢腳邊的衣服,皺眉道:“石頭,你用腦子想想吧,曾明義要是盯上你,那都是因為要攀上我,他巴結你讨好你都來不及呢,幹嘛要找你麻煩。為難你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
頓了頓,他又道:“想你在城裏呆不下去的,只有一個人,”他擡頭看着顏止:“你知道是誰的。”
顏止一愣,驀地站了起來。他看了韓慶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就推門走了出去。
韓慶話出口就後悔了,他本來想瞞着顏止,再找機會跟老金談談,但聽到老金又要帶走顏止,就覺得忍無可忍。他見顏止這反應,想要追出去,剛踏出門口,才發現自己只穿着內褲。他趕緊回到更衣室,一邊艱難地把卷成一團的褲腿抽出來,一邊罵自己:忍忍能憋死啊,現在可怎麽收場?
顏止走出明亮舒适的時髦房子,也不分辨方向,有路就走。他不能讓自己停下來,一停下來,他就能立馬倒下,就算世界末日,洪水滔天,也不能再讓他站起來了。
拐了個彎,就是人流如織的鬧市。到處都是歡聲笑語,他卻覺得很孤獨。于是他自己跟自己說起話來。
“師兄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就不能跟我好好說嗎?”
“你這榆木腦袋,他說了,你聽嗎?他說了好多遍。他不是告誡你要遠離韓慶嗎。你那時候是怎麽敷衍他的?”
“我跟慶哥又怎麽了?我們就跟這滿大街的人一樣,喜歡就好上了,那能礙着誰?”
“不礙着誰。但結果就是這樣了,曾明義挺着狗鼻子來找你了。你師兄跟你說什麽來着,遠離韓慶,遠離流星石,你聽了嗎?”
“我沒聽。但曾明義沒道理,我跟慶哥能礙着他什麽,豆芽灣的秘密,我不會告訴慶哥的。我們就是想在一起,過我們的生活,跟這滿大街的人一樣。”
“這世界又有什麽道理。你在豆芽灣幹了那麽多肮髒的事,有道理了嗎?那些躺在天水邊的人,有誰跟他們講道理了?”
顏止經過了一排排的商店,再往前走,就是護城河了。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在哪兒都無所謂,他只要走着,就不會倒下。
“你恨你師兄嗎?”
“恨?我誰都不恨。我連林已也不恨了。”
“你恨曾明義?”
“不,慶哥說得對,他就是一頭狗而已,哪兒有食就往那裏湊。”
“他把秀明留在豆芽灣了。”
“留下秀明的不是他,是我們。是我們把他扔在那兒的。”
“你恨自己。”
顏止心想,我恨自己嗎?不,他不恨自己,他只是覺得無能為力罷了。這一圈又一圈的因果,不知道怎麽就把他束縛到這個境地。他突然想起神棍大師說的話:“你可以不信天,不信地,但你不能不信命。這命啊,就是一張網,你跟周圍的環境、周圍的人千絲萬縷牽一起,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你以為你能說斷就斷?翅膀再硬,還能飛出天?”
顏止的腳步停了下來。眼前是一溜漢白玉圍欄,圈着渾濁的護城河。河對面又是重重疊疊的繁華鬧市,而他這邊,已經無路可走了。
顏止突然覺得臉上滴了水,濕潤濕潤的。他擡起頭,一蓬蓬細小的雪花灑在臉上。
老天對這城分外的吝啬,一年到頭,連雨都沒下幾場的。顏止嘴角一揚:“終于下雪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去西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