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有煞
☆、有煞
早晨八點,面包坊的工作告一段落,人要不蹲在後門抽煙,就圍坐着喝茶。只有顏止一人留在廚房,把整好形的面包□□發酵箱裏。這時,前幾批面包胚子都發好了。顏止最喜歡這個時刻,廚房裏清靜了下來,一個個面包發得圓鼓鼓的,輕輕一按,微微有彈性。他撒上粗小麥粉,在光滑的面包上快速劃幾刀,面包顫幾顫,就能送進烤爐裏。
過個兩三分鐘,烤爐裏的面包會慢慢鼓起來,到了它能膨脹的最高點,然後稍微落下。切口已經張開了,切面開了花,有時會微微翻出來,形成凹凸的表面。顏止入迷地看着整個過程,來到專業的面包坊,他才知道原來做面包不是粗暴地抛摔打,而是一種強硬的溫柔,甚至是□□的,時急時緩,時輕時重。
不久,面包的麥香氣擴散到整個廚房,人都陸續回來了,廚房又此起彼伏地喧鬧起來。顏止就出去打掃店面,把玻璃罩子擦得一點油跡都沒有。晨光微曦,路上的行人逐漸多了起來,他們的一天在不夠睡和堵車的抱怨中開始,顏止卻差不多要下班了。
顏止嚼着煎餅走回餅屋。玻璃已經安裝完畢,店裏也清理得差不多,顏止拿着苕子随手掃了掃落葉,推開木門,反手按了牆上的開關。木架子上的暖燈逐個亮了,他的領土一片片地在陰影中冒出來。顏止心滿意足,快步走到廚房去開始另一輪勞動。
何末:“我們幾點點炮?”
顏止:“十點鐘吧,太早要被投訴的。”
何末興高采烈:“我告訴師兄師姐去。”
最近倒黴事兒挺多,諸事不順,何末鼓動顏止:“我們店重新開張,不弄點動靜不行。劉爺爺那兒有串8丈長鞭炮,我跟他買回來,選個好日子,鬧一鬧?”
顏止只好同意。
他做好中午的面包,去門外透透氣。鞭炮已經挂起來,老街坊三三兩兩地圍坐在樹下,磕着瓜子,聊聊閑篇,就等着炮火點燃。顏止覺得,不請個二人轉來熱鬧熱鬧,都太他媽對不起他們了。
顏止拿出一根煙,正要點着,一個梳背頭,穿着不合身西裝的中年人大踏步進來,伸出手道:“老板,您吉祥,吉祥。”
顏止懵了。何末從廚房走出來,說:“泰大師,您來了!”轉頭對顏止解釋道:“泰大師是劉爺爺介紹的,法力老高了,讓他金眼看看,我們這兒的風水有什麽毛病。”
顏止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挑眉道:“你應該看看自己腦子有什麽毛病!”
泰大師笑道:“年輕人,你可以不信天,不信地,但你不能不信命。這命啊,就是一張網,你跟周圍的環境、周圍的人千絲萬縷牽一起,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你以為你能說斷就斷?翅膀再硬,還能飛出天?”
顏止心一動,“您說,我們的網有啥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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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背着手,周圍走了一圈,仰頭道:“您看到外面的老槐樹了嗎,這枝桠好久不修剪了,長野了,就張牙舞爪。以前這是一堵牆吧?”他指着命運坎坷的玻璃牆,接着道:“牆還能擋擋。現在變成了這脆弱玩意兒,千百根劍都直沖你們來了,你說你們能安生?”
顏止一聽,直接把這大師歸入了神棍行列,随意道:“那我懂了,我在這玻璃牆裏擺一排仙人掌,直接頂回去不就行了嗎?”
秦大師一愣,然後露出一個大大的笑,搖頭道:“老板,您不信就算了。我看您臉色,最近要小心點。有煞啊。”
老金出現在門口,大聲道:“什麽煞?我還沒見過誰比我們石頭煞氣重的。”
秦大師看到老金肅穆的樣子,有點怕,笑了一下。大師還想開口,顏止立即把他拉到門口,随手掏出兩百塊錢,讓他拿了錢趕緊滾蛋。
大師臨走前,深深地看着顏止:“年輕人,自來福養福,煞招煞,您自己當心呦。”
顏止:“大師,您也當心.......腳下。”話未說完,大師一跄踉,半個腳踏空,摔下了階梯。虧得他身手還算敏捷,轉了半個圈,好歹沒摔個狗趴。還沒站直,後面一個粗暴的聲音說:“別擋路!”大師沒看清,就被一黑乎乎的硬物撞到了後背,他伸手一扶,竟抓到了什麽毛刺刺的東西,大師轉頭,眼前一女人豎着眉看着他,手裏拿了顆巨大的劍龍角。大師大驚,腳底不穩,仰面摔了下去。
大師以為這次肯定摔個頭開花了,沒想到運氣不太差,快要倒地時,一只手臂扶着他。只聽一磁性女聲說:“您沒事吧?”大師仰頭,卻見眼前一大玻璃缸,通過水的折射湧現了一張扭曲的女人臉。大師是驚弓之鳥,一時心驚膽跳的,掙紮着站了起來,這一站,直接撞到了玻璃缸。缸裏水晃晃蕩蕩,跌出了兩條魚。
只聽小孩在身旁歡呼,“又有魚啊。”搶到了他身邊。魚在腿下蹦,孩子在腳邊鑽,大師快崩潰了。他抽空趕緊往後撤退,蹦到了馬路上,心想這地兒太生猛,以後看好黃歷再出來。
正松一口氣,一輛跑車以閃電速度朝他撞來。大師張開大嘴,還沒喊出聲,跑車輕快地轉了30度,在離開他5厘米的地兒停下。車門“啪”地打開,大師閃避不及,被拍到了地上。這一次,他終于踏踏實實地摔倒了。
一低沉溫柔的嗓音對大師說:“真對不住,沒看見您。您傷了嗎?”大師擡頭,眼前是一西裝筆挺的潇灑男人,伸出手要扶他起來。大師掙紮着自己站起,搖頭道:“煞氣太重,煞氣太重。”頭也不回地遁了。
韓慶莫名其妙,慢悠悠走去餅屋。不大的店面已經站滿了人:洪斐擡着碩大的劍龍角,準備安放在玻璃牆前,于桦手捧魚缸,教訓還往裏面撈魚的大頭。韓慶逐個看去,眼睛對上了老金。他笑着點了點頭,老金也點點頭。
韓慶把手裏的鳥籠一晃,道:“老板,開張大喜啊。小小薄禮,您別嫌棄。”鳥籠裏是只挺神氣的白鹦鹉,正東張西望着,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在巡視着自己的新領土。
何末愛新鮮,伸手去逗裏面的白鹦鹉,“這扁毛會說話嗎?”
鹦鹉自己回答了:“扁毛,扁毛。”
女人和孩子看着有趣,都圍着鹦鹉玩兒。顏止放眼望去,一屋子的花鳥魚蟲,餅屋還從來沒有那麽熱鬧過呢。
他讓韓慶亮相,多少是在挑戰老金,不免有些緊張。他看着老金的臉,輕聲說:“人到齊了,我們放鞭去?”老金一笑:“你是老板,你做主啊。”
大頭跑過來,仰臉道:“叔叔,有蛋糕吃嗎?”顏止摸着他的頭,“今天沒蛋糕,只有餃子。”
大頭一撇嘴:“餃子我家裏也有。”
顏止牽着他的手:“鞭炮你家沒有吧,來,我們放鞭去。”大頭高興了起來,說:“我來點我來點。”
鞭炮噼裏啪啦地地到處蹦跶,垂老的街道頓時生龍活虎起來。在煙霧中,顏止看着他身邊的人,他的店,他為之努力的一切,有點害怕這都是虛幻,煙霧一散就沒了。韓慶卻像知道他的心意,靠過來握緊他的手。顏止頓時踏實了。他緩緩閉上眼,讓這一刻永遠留在腦子裏。
韓慶最煩年底,沒完沒了的飯局和宴會,這種場合酒喝五分,話說三分,豐美的酒肉都索然無味。每次從飯店裏走出來,韓慶都覺得格外冷,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就想直奔馬蹄坊吃碗不幹不淨的刀削面。
這次的局安排在一老房子翻新的餐館裏,院子罩上了玻璃棚,棚外蕭索凋零,棚內卻處處綠植,生生把冬天整個拒之門外。韓慶喝了一口酒,暖暖地只想睡覺,他應酬兩句,正想去外面呼吸口新鮮空氣,轉頭卻見到了曾明義。
曾明義微微一笑,依舊是儒雅的老學者派頭,伸出手來:“韓爺,久違了。”
韓慶也伸出手:“那兒的話,舍弟天天在我耳邊念叨您,我都有種錯覺了,覺着曾老您就在我身邊呢。”
曾明義溫文笑了笑:“跟韓爺一席話後,獲益良多,一直想找機會跟您見面。想來韓爺事忙,也沒功夫敷衍我這鄉下老頭。”
韓慶有點不耐煩:“這兒怪熱的,您有什麽話就說吧,甭客套了。”
曾明義微微揚起頭,下巴到脖子丘陵起伏,溫吞的臉頓時多了幾分銳氣。他看着韓慶道:“韓爺,我這次進城,也不是兩袖清風來的。月亮灣這幾年有一些積蓄,村裏人有了錢,就知道買地蓋房,我就琢磨啊,既然要買地蓋房,不如就來大地方。我聽說韓爺在洛中有一片地兒,這名兒我聽着就喜歡--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洛中何郁郁,冠帶自相索--韓爺要不嫌棄,能不能帶着我們鄉下人見識見識,也好讓我們學學城裏的規矩。”
韓慶笑道:“曾老您客氣了,您要早來半年,我把地賣您也成。但這項目我們已經搗鼓個□□不離十,錢和人都不缺。您要是有錢沒處花,我可以介紹些朋友給您,蓋個破別墅算什麽,我還認識做人造衛星站的,您要見識大地方--太空夠大了吧?”
曾明義沒想到韓慶如此直接,沉着氣道:“我們這點小錢,我知道韓爺瞧不上。不過我們有的也不止是錢,這些年來月亮灣建設得不錯,我們還想擴展擴展。大片的地,地下的寶,韓爺要有興趣,都可以拿過來玩玩兒。”
韓慶皺皺鼻頭,痞賴地說:“曾老啊,我這人您肯定聽說過吧,好吃懶做,我可不想去西北吃沙子。嘿,您就放過我吧。”
話到這個份上,曾明義也沒法糾纏。他沉默了一會兒,道:“說來說去,韓爺就是瞧不上我們窮地方啊。”
韓慶不語。曾明義一笑:“這些砝碼不夠,不打緊,我們西北也不是只有沙子,我回去再琢磨琢磨,總有能打動韓爺的東西。”
韓慶一凜,盯着曾明義,背也挺直了。曾明義拍拍自己的白襯衫,擡頭笑道:“韓爺是沒去過我們那兒啊,終有一天,韓爺會想去看看我們天水的。那光景,韓爺看過了,再也不想擡頭看天了。”
他微一躬身,轉頭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到過節就不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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