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陣風
第55陣風
診室外面鬧哄哄的,無數種雜音交織成一團。
生死場每天都長演着人世百态,書寫着衆生疾苦。
有人匆匆而過,誰都不會在意。
女人的聲音尖細,略帶顫音,總體卻很平穩有力,清晰無比。
晏竟寧每一個字都聽進了耳朵裏。
一剎那,他額角凸起,全身的氣血開始往腦門上直沖,腦子裏嘤嘤嗡嗡作響。心房裏的那顆心沉入谷底。
明明一早就知道她的态度就是這麽的決絕,明明一早就知道她壓根兒就不想要這個孩子。可聽她親口說出來,他為什麽還是會這麽心痛?
他很心痛,也很氣憤,更有對她的怨氣。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他的腦子亂糟糟的,頭痛欲裂,幾乎都要炸開了。
最可氣的是他竟然連發脾氣,破口大罵,厲聲诘問,和她對峙的勇氣都沒有。
胸腔裏始終堵着一口氣,郁結成一團,難以消散。
他用力握緊拳頭,手背青筋暴起,猙獰可怖。那張化驗單在他手心裏被揉搓成小小的一團。因為過度用力,五指指節全部泛白。指甲深深嵌進皮肉裏,卻感覺不到一絲半點的疼痛。
萬分身痛,又何及心痛一分?
他還是對她心存期待了,還是抱着僥幸心理,覺得她已經徹底從過去走出來了,認為她或許會為了自己而留下這個孩子。事實證明,他錯了,錯得離譜。
“司濛。”良久以後他才找回理智,聽到自己的聲音,他喚她的名字。
聽得出來,他一直都在努力克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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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濛慢吞吞地走到牆邊,背靠着牆站着。她必須找點支撐,不然真可能倒下去。兩條腿直打顫,根本就站不穩。
“你說。”她一只手扶住冰冷的牆壁,一只手垂在一側。
“司濛。”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你想說什麽就說吧。”她手心冰冷,牆壁的寒涼透過手心,一直傳遞到她心裏。
“有沒有可能……你……留下這個孩子?”他問得無比艱難,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心力。
向來在生意場上游刃有餘的人,面對對手從未有過一絲的怯場。此刻,面對自己的妻子,他竟然無比膽怯和遲疑,連一句完整的話都很難問出口。
司濛不敢擡頭去看他,甚至目光都不敢和他有所接觸。
兩人的目光只要一碰到,她便慌亂地避開。這是心虛的表現,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麽心虛。
司濛:“你喜歡孩子?”
“喜歡。”男人回答得幹脆利落,“前提是你我的孩子。”
“可我不喜歡。”司濛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晏竟寧,沒有可能的,我一點都不想生孩子。”
“你想清楚了?”他突然往前邁了兩步,兩人近在咫尺,他強迫她擡起頭,“看着我司濛。”
兩人直視,男人全身的氣場冷硬而強大,每個毛孔似乎都滲透着寒氣。這樣的晏竟寧如何不令人心生畏懼?
“如果我說,如果你打掉這個孩子,咱倆就走到頭了。你還打嗎?”字字誅心,句句生寒。
非他本意,可他依舊說了。無非就是在做困獸之鬥,想要逼她一把,再為自己争取一下。
“你威脅我?”她不可思議地看着他,臉色驟變,“晏竟寧,你竟然威脅我?”
“回答我,你會不會打掉這個孩子?”
“會。”女人瞪大眼睛,怒目圓睜,“我特麽最讨厭別人威脅我。”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不後悔?”
“不後悔。”
男人倒吸一口氣,咬緊牙關,齒縫裏擠出話:“很好司濛,但願你不會後悔!”
話音落下,他便轉身離去,不做任何停留。
他走得很急,邁着大步子,大衣的衣擺左右擺動。
一場誅心博弈,字字泣血。
司濛整個人癱軟下去。她一手扶牆,一手扶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息。卻也沒能阻止住身體急劇下滑。
下一瞬,一口粘稠的東西從她嘴裏噴湧而出。
然後她便覺得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明明置身于喧鬧的醫院,明明身邊人來人往,明明各種嘈雜的聲音都環繞在耳旁,明明有那麽多的人……
可是她卻什麽都聽不到了。她的眼前很模糊,人影幢幢,一直都在飄。
晏竟寧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司濛似乎又回到了那個黑漆漆的儲物間,小小的女孩瑟縮做一團,怔怔地望着窗外那棵健碩的廣玉蘭。她看着廣玉蘭翠綠鮮亮的葉子不斷飄啊飄……
耳旁有個猙獰的女聲在不斷回蕩,死死糾纏着她,她根本就擺脫不掉。
“司濛,我詛咒你一生孤苦,沒人會愛你……沒有人會真正喜歡你……”
“司濛,你這輩子都別想擺脫我,你永遠都比不上我……百曉生就是你的魔咒……哈哈哈……哈哈哈……”
……
鬼魅的臉龐,陰森的女聲,如影随形。
“晏竟寧……”女人低呼一聲,陷入黑暗,就再也沒了意識。
——
“有人暈倒了……醫生……”
“醫生在哪兒?”
“醫生快來啊……”
……
身後一陣哄亂,亂成一團。
晏竟寧聽到聲響,腳步一頓,忙轉了個身。
視線盡頭,司濛竟然刺喇喇地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他的心瞬間狠狠地一抽,來不及思考,拔腿就快跑過去。
“司濛,你怎麽了?你醒醒啊!”他抱起司濛,忙去拍她的臉,嗓音都在難以遏制地顫抖,“你別吓我啊司濛,我錯了,你醒醒啊!”
他害怕地語無倫次。一顆心被恐懼包裹地嚴絲合縫,密不透風。
手指觸到她的嘴角,鮮紅的血漬,還沒幹透。就這麽直接沾到了他右手食指指尖上。
這是司濛的血,她吐血了。
他的腦袋轟隆一下,五雷轟頂,腦袋直接炸裂開。指尖發顫,整只手劇烈一抖。心尖震顫,胸腔起伏不定。
心狠狠一沉,直接跌至谷底。
“醫生……醫生……醫生在哪兒?”
“醫生呢?快來啊醫生!”他竭力吼叫,嗓音被撕扯,完全都破音了。
眼前都是一張張人臉,飄來飄去。耳畔則是各種雜音,議論紛紛。
生死場特有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嗅覺,像是要死了一般。
診室裏的婦産科主任聽到外頭的動靜,忙從裏頭跑了出來。
一看是司濛,眉頭一皺,“她怎麽了?”
“我不知道。”晏竟寧六神無主,語無倫次,“吐血了好像……”
“吐血?”主任一聽,心想遭了,問題很嚴重。她沉聲吩咐值班護士:“去把輪床推過來,馬上送搶救室!”
晏竟寧腦子裏亂哄哄的,完全不會思考。他現在就跟一臺機器一樣,麻木地跟着醫生轉。
司濛被推進了搶救室,他跟在後面也想進去。護士将他攔在門外,“家屬不能進去,請在外面等候。”
一扇門就這樣隔絕了一切。
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好像一切的言語都顯得蒼白了。他有多麽的焦急和無助,只有他自己知道。
除了焦急和無助,更有懊悔。他其實只是想為自己争取一下,所以逼了她一把。而并非真的想要和她分道揚镳。他那麽比她,怎麽可能就因為她不生孩子,他就就此放棄她呢?他根本就做不到。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見到司濛。蓬勃大雨裏那個歇斯底裏的姑娘,那一抹羸弱的身影,如浮萍一般,緊緊紮根在他心裏。從那個時候開始,司濛就是他心裏的一個夢。一個只屬于他的,弧度的,而又遙遠的夢。
還好老天到底是眷顧他的。他們不僅重逢了,她還成為了他妻子。這讓他前所未有的覺得滿足。
雖然他那麽喜歡孩子,其實也不過是喜歡他和司濛的孩子。他想要的是只屬于他們兩人的孩子。
她不想要,他雖心痛、無奈,卻也只能接受。比起失去一個孩子,他更害怕的還是失去她。
所以,即便她不想要這個孩子。為了她,他最後還是會妥協。
他只是不甘心,想為自己最後再争取一下。他抱着僥幸心理,心想沒準她會留下那個孩子。可倘若不争取,那就徹底沒機會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個孩子變成一團血肉。
他承認,他是有氣的。所以被壞情緒主導,說了過分的話,逼了她一把。可他沒想到她的性子竟然這麽剛烈,反應這般過激。
除了懊悔,還是懊悔。他一拳打到牆上,只想抽死自己。
倘若這次司濛出了什麽意外,他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等待的過程無比漫長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仿佛都被無限拉長了。身心俱疲,難以平複心情。
他在手術室門外跺來跺去,漫無目的走動,彷徨迷茫,一刻都停不下來。
高考都沒這麽緊張煎熬過。
“鈴鈴鈴……”一陣刺耳的鈴聲突然劃過涼薄的空氣,毫無征兆。
晏竟寧整個人倏然一震。就是這個鈴聲将他拉回了現實。
蘋果手機自帶的鈴聲,他條件反射的去掏自己的褲袋。
摸出來一看,他的手機屏幕一片黑暗,沉寂如常。
是司濛的手機在響!
他趕緊低頭去翻司濛的單肩包。哆哆嗦嗦地從裏頭掏手機。
鈴聲依舊響個不停,一聲蓋過一聲,壓榨着他的聽覺神經。
不知道是誰打來的。
女孩子的包裏放的東西多,化妝品都好幾樣。他掏得急,有一兩件瓶瓶罐罐直接從包裏滑了出來,滾到了地上。
不過他已經顧不得去撿它們了。接電話要緊。
好不容易掏出手機,屏幕上方的名字不斷跳躍閃爍。
男人的指尖劃過屏幕,電話接通,“喂,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