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陣風
第54陣風
屋子裏燈火暗沉,一小捧微光撲閃。窗外是黑沉沉的夜色,雨絲迷洇一片,混雜着一灘化不開的濃霧。
兩個姑娘盤腿而坐,細細說話。
暖氣打得很足,倒也不至于會察覺到冷。
天聊了一半,司濛站起來說:“天冷,我去泡兩杯咖啡上來。”
汪雪涵趕緊跟着她站起來,“我陪你去吧。”
司濛搖搖頭,“幾分鐘就好,你坐着就好。”
她很快就下樓泡了兩杯熱咖啡端上來。
剛煮上來的咖啡,熱氣騰騰,香醇的味道四處飄散。
汪雪涵低頭攪動咖啡,呡了一口。
她擡頭看着司濛,輕聲說:“濛濛姐,我就是父母妥協的産物。我爸和我媽是相親認識的,認識沒多久後就結婚了。我媽是丁克,堅決不想要孩子。我爸一開始也是同意的。可後面架不住我爺爺奶奶的壓力,他開始游說我媽生孩子。中間經過很長一段時間兩人有溝通,有協商,也有争吵,謾罵。最後我媽妥協了。然後就有了我。”
“生我并非我媽的意願,所以她一點都不喜歡我。從小到大也從來不管我。她一直都在外面打工,每年就過年的時候回來一次。每次回來我倆也不怎麽說話,跟陌生人沒兩樣。我是我奶奶一手帶大的。我爸常年在外面包工地,他是包工頭,一年到頭都不着家。他自然也沒那心力來管我。”
“我奶奶雖說帶大了我,可她重男輕女,骨子裏還是喜歡男孩。只是我媽不會再生二胎,她抱孫子成了奢望,今生只有我這麽一個孫女。她對我倒也還好,沒苛待過我。”
“從我有記憶以來,我的身邊就只有爺爺奶奶,從來沒感受過所謂的父愛母愛。兒時的玩伴在私底下都會叫我野孩子。我的童年生活很糟糕。稍微大一點,不愛學習,成績不好,也沒什麽朋友。不愛說話,悶葫蘆一個,親戚朋友都不太喜歡我。”
“好在我還算幸運,遇到了一個很優秀的人。她徹底改變了我,我跟着她的腳步慢慢變得優秀起來,一直走到了現在。如果沒有她,我現在可能早就結婚生子,在農村過着那種麻木不仁的日子。”
“你看這就是夫妻間妥協的後果。最後受苦受累的還是孩子。一段不成熟的婚姻,它所帶來的傷害不僅僅只是針對夫妻雙方,更有孩子。孩子才是最無辜的那個。他什麽都不懂,卻被迫為父母的沖動買單,變成犧牲品。如果我的父母當時思想成熟,我媽沒有妥協,我也不用遭受那麽多的罪。童年陰影是伴随一個人一輩子,揮之不去,我到現在都不能真正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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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濛濛姐,如果你真的不想生孩子,就一定不要妥協。因為到時候不僅會後悔,你的孩子更會因為你一時的軟弱而遭受更大的傷害。”
原來每個人都有秘密。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每個人都承擔了很多。
汪雪涵這一番話讓司濛醍醐灌頂。這真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現在迫在眉睫的必須去醫院檢查一下自己究竟有沒有懷孕。
“謝謝你雪涵,我會考慮清楚的。很晚了,早點睡吧。”
汪雪涵送司濛出門,“濛濛姐,你也早點休息。”
——
離開客房,司濛再回到自己房間。屋子裏亮着燈,男人套着睡衣靠在沙發上看球賽。
暖橘的燈光照在男人身上,将他身上米白色的睡衣暈染出暖調的黃。
“去哪兒了你?”見她進門,晏竟寧直接站了起來,走近她,“我一直在等你。”
司濛回答:“和雪涵聊了會兒。”
他聽到汪雪涵,不禁皺了皺眉,“我還以為你去姑姑房間了。”
他小心翼翼扶司濛坐下,“媽剛送了杯牛奶上來,還熱着,趕緊喝了吧。”
司濛:“……”
司濛有些無語,一個兩個的真把她當孕婦了。
她接過牛奶,喝了幾口就沒喝了,味道太腥。
他拿來手機,“寵物店剛拍了視頻發過來,牛皮糖同志的日子過得可滋潤了。”
聽到有牛皮糖的視頻,司濛頓時喜上眉梢。趕緊接過手機。
來宛丘幾天,牛皮糖就被寄養在了寵物店。
視頻裏牛皮糖在玩球,在綠茵場上跑來跑去,歡快得很。
這兩天司濛一直都很想念牛皮糖。本來以為這小子離了家會郁郁寡歡,不不适應。倒是沒想到人家的小日子過得可滋潤了。
看了牛皮糖同志的幾個視頻,司濛的心情多多少少好了一點。
“竟寧,我們明天就去醫院檢查一下。”
晏竟寧坐在她身邊,聽到她這話,他愣了一下。半晌後方說:“好。”
司濛脫了厚重的家居服,往衛生間方向走去,說:“我去洗臉。”
“嗯。”男人看着她的背影,卻始終沒勇氣問一句“如果真懷孕了,你打算怎麽辦?”。
***
汪雪涵在司家住了一晚,一大早就動身回橫桑了。她趕着回去籌備年底雲陌站的最後一場畫展。袁叔送她去的機場。
晏竟寧和司濛則去了醫院。
秦琬歌女士提前和醫院打了招呼,司濛不用排隊,到醫院直接挂號,做檢查就行。
流程很簡單,挂了號,抽血查HCG即可。
準備抽血之前,晏竟寧把手伸過去,“痛就抓住我的手。”
護士将針頭插.進血管,場面很是血腥。不過司濛很堅強,連眉毛都沒擰一下。
可五指緊緊抓住他手臂,很用力。說到底還是怕的。
流程簡單,可等待的過程卻是煎熬的。
司濛一直都在心裏祈禱千萬不要懷孕。如果沒懷孕,她也不需要做那個兩難的抉擇。
而晏竟寧的情緒不會比她好。他比司濛更加忐忑。他的情緒很複雜。一面有對為人父的期待。一面更害怕司濛的決定。以自己對她的了解,她很想要這個孩子,只會果斷地放棄掉。
有熟人,中間節省了很多時間。沒過多久,司濛便被叫進了主任辦公室。
那個頭發花白的婦産科主任,推了推鏡架,輕輕一笑,“恭喜你司小姐,你要當媽媽了。”
司濛:“……”
結果是意料之中的,她并沒有多意外。可臉色卻還是幾不可察地變了變。
她的左手不自覺覆上平坦的小腹,那裏此刻已經孕育了一個小生命。
“幾周了?”她嗓子嘶啞,嗓音低迷。
主任将化驗單推給她看,“四周。”
她低頭浏覽化驗單,逐字逐句,一一看完。
薄薄的一張紙捏在她手裏,卻好似有千斤重,她幾乎拿不穩。
一切已然蓋棺定論,她終究還是要面臨這個兩難的抉擇了。
主任以為司濛是剛知道自己懷孕消息,興奮過度。
她笑着說:“還很小,你感受不到。等過些時日,你就能感受到了。回去以後多注意飲食和睡眠,好好養胎。”
司濛的手指終于松開那張報告單,她縮回去,藏在辦公桌底下。她握緊拳頭,強迫自己鎮定,微微仰起頭,問出口:“什麽時候可以打胎?”
主任:“……”
畫風突變,主任一時間都沒銜接上。她扶了扶鏡架,半天才回過神來。
主任不可思議地問:“怎麽司小姐,你不想要這個孩子?”
她低頭翻閱司濛的資料,“你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誰說結婚就一定要生孩子?”司濛的語氣近乎生硬,“我不想生。”
主任:“……”
主任到底見識多,溫聲細語:“你們小年輕剛結婚,想過二人世界,不想被孩子打擾,這我也能夠理解。可你們為什麽就不做好避.孕措施呢?現在孩子有了,你說打胎,是不是有點殘忍啊?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有人打一胎,懷一胎,可有人打掉一胎,以後就再也懷不上。你還年輕,不懂孩子的重要性,等你以後就懂了。萬一這一胎打掉了,你以後再也懷不上了,你說怎麽辦?”
主任盡量讓自己的語調溫和,循循善誘:“這件事你還是和你先生好好商量一下,不要急着做決定。人做一個決定不難,難的是我們以後不要後悔。可這個世界上又哪裏有後悔藥吃。”
司濛拿起化驗單慢騰騰地站起來,“謝謝您。”
一開門,晏竟寧便迎了過來,神色複雜,“怎麽樣司濛,醫生怎麽說?”
那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滿滿的期待,做不得假,他到底還是喜歡孩子。
想來也是,這個男人對牛皮糖尚且用心備至,何況是自己的孩子呢?他怎麽可能會不喜歡,不想要!
司濛擡手将化驗單拿給他看。右手竟然有輕微的顫抖。
他低頭快速地浏覽一遍,眼睛捕捉到“早孕四周”幾個字眼。一瞬間滿心歡喜。一顆心被巨大的喜悅填充完整。
可這興奮和喜悅并未維持多久,因為他馬上就想到了司濛的态度。孩子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很大一部分都取決于司濛。
他下意識握緊拳頭,捏緊那張化驗單,薄薄的一張紙瞬間被他揉皺。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司濛,你有什麽打算?”
走廊裏燈光慘白,生死場特有的濃烈味道萦繞在鼻尖,揮之不散。
白光之下,女人的那張小臉毫無血色。她神色緊繃,面無表情,肩膀在瑟縮。
司濛用力拽緊挎包的金屬鏈子,努力維持鎮定,拼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我不想要,打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