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沈聞敘表現出少見的慌亂。連帶着付安陽原本是不怎麽慌的,看他這樣,遲疑地摸着自己發燙的後頸,也忐忑起來。
這情況應該不算很少見吧……就算真的是分化,生理課上也有學過,期間乏力和發熱屬于正常現象。
被叫來的護士拿了專門的試劑測試,确定結果後果然也覺得他們大驚小怪,“分化期是我們每個人都要經歷的呀,放輕松等這幾天自然發生就行了,不用這麽焦慮。”
即将分化的人鎮定地說好,反倒旁邊陪同的那位臉色依然很緊張。
沈聞敘聽着護士交代分化期的注意事項,“這是分化期用的口服抑制劑,在還未确定性征的情況下是通用型的信息素阻斷藥物。給你三支吧,最近要一直帶在身上。”
“分化期內的第一次發情會确定你的性征,需要你自己留意,到時候就會有預感的,喝掉這管抑制劑直接來醫院觀察就行了。最近的日常生活上學不會受到影響。”
付安陽聽懂點頭。沈聞敘仍舊擔憂,“如果抑制劑失效怎麽辦?或者正好沒帶在身上呢?萬一耽誤了來醫院的時間需要采取什麽樣的補救措施?”
“……”
“抱歉,不用在意他。”付安陽懂事地鞠躬,“辛苦了姐姐。”
比同齡人遲緩許多的分化期居然是在這時候來,把之前氛圍裏的思路都打亂了。
付安陽收好抑制劑,坐在床邊抓了抓頭發,至少先确認剛想起的場景不是夢,“事故應該是真的發生過吧。”
沈聞敘颔首,聽見他問,“我媽也知道這件事嗎?”
“當然。”
“怪不得她不肯告訴我……”
付安陽頓了頓,聲音裏帶着不安。
“有人因為我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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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沈聞敘想到他會這樣問,很快地回答,“只有兩個人受了輕傷。”
“那個冒充我家司機的人呢?”
“……”
沈聞敘沉默了。
他答應過不會說謊,遇到不能說或不想說的事情時,就會像這樣沉默。
“我只是随口問問,不是真的想知道。”付安陽便也無意再深究。
“你還好好的就行。”
沈聞敘不太想向他交代詳細的處理方法,聞言松了口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不用多想。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喝水嗎?吃東西還是想睡覺?要不還是躺着吧。”
付安陽:“……你冷靜一點。”
大家都是平平常常就過了,到了他這就是如臨大敵。
平時明明都挺從容的。
沈聞敘直言,“我很擔心。”
主要是家裏兩兄弟命途多舛,沈聞霁分化時就遇過意外,輪到他自己時也出了岔子,別人好好的性征分化他們像渡劫一樣。
“學校那邊請過假了,今天不用回去。晚點我送你回家。”
付安陽被他塞進被子裏躺着。冒出頭來看着他挂起大衣,身上還穿着實驗室裏的衣服。
突然出現在這裏應該是葉嘉禾報信吧,“藥物測試已經結束了?你來這裏不要緊嗎。”
相比起他遲來的分化期,沈聞敘的問題顯然更嚴重些。
“還沒有。但我随身帶了阻斷劑,出來一天沒事的。”
付安陽看着他從衣兜裏拿出裝過藥片的小紙袋丢進垃圾桶,不知怎麽有點想笑。
他們倆好像兩個移動的人形藥罐。
沈聞敘不急着走,把沙發拉到床邊,靠着抱枕陪他聊天,“你希望分化成什麽?”
“Alpha啊。”
付安陽想也不想地回答。
沈聞敘若有所思。
“那我們以後要領養一個孩子了。”
“……”
難道這就是本性。付安陽嫌棄道,“你果然是個alpha。生物老師講基因遺傳的時候說過,alpha群體骨子裏就都對繁殖特別上心。”
但再一想,過幾天也分化成alpha,嫌棄他不就是嫌棄自己。
付安陽露出糾結的表情。
沈聞敘看在眼底,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臉,“我還是想要一個像你的孩子,你小時候太可愛了。”
“我現在不也……什麽啊。”
付安陽被他的手指冰得一激靈,拉下來塞進被窩裏捂着,口頭警告,“不要亂摸。”
沈聞敘忍俊不禁,俯身越過沙發,兩只手都探進暖和的被子裏頭。溫順地伏在他膝上,像只休憩的小獸發出綿長的嘆息。
“知道啦。”
被手碰到的地方熱度被迅速地吸收。被窩沒把他捂熱,反而被他變涼了。付安陽動了動,拉着他的手壓在腿下,嘀咕着,“冰塊成精麽。”
雖然涼了點,起碼是活的。
那個晚上,沈聞敘被擊中時身體滑落在他懷裏,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姿勢。
那個時刻的他在想什麽?
[沈聞敘因為救我死在這了嗎]
沈聞敘是他的心理支撐,快點去找他的想法一直貫穿在他整個成長過程裏,給他動力更快地長大,更快地脫離當時的環境去尋找自己真正想見的人。
如果沈聞敘死了,他即使長大了有能力離開了,也不知道該去哪。
一直以來心裏渴望長大的意義,唯一的目的地,在那個時刻被一并擊碎。
[付安陽和沈聞敘一起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吧]
他現在好像能明白了。為什麽他醒來時不知道自己是誰。為什麽能很快地想起所有人,唯獨記不起沈聞敘。
在那場噩夢般的災難之後,他強迫自己把兩個人的記憶全部抹掉。
如果沈聞敘真的再也不出現的話……
他原本是希望“付安陽”能随之一起消失的啊。
沈聞敘似有所覺,被壓在腿下的手指不安分地曲起,指腹刮過他的腿彎。
“……喂。”他被敏感的癢轉移了注意力,“別動來動去的。”
“在想什麽?”
“在想……去年的平安夜那天,其實才是我們隔了那麽久之後第一次見面嗎。”
付安陽說沒有再提那場車禍,回溯輕松些的記憶,“那天我回舊家過生日。你見到我的時候,我是不是很生氣?一直都不給我消息,應該會當面怪你才對。”
沈聞敘笑了,點頭又搖頭,在他腿上蹭來蹭去,“見面之後你很輕易地原諒了我。”
付安陽嘁了一聲,指節敲他後腦勺,“便宜你了。”
想想也是自己的作風,如果只有一晚能見面,哪裏還有時間生氣啊。
還有大半夜跑回家去取箱子的傻事,雖然不太想面對但又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确幹得出來。
那會兒還不知道能不能有下一次見面,以為又要隔好幾年,才一定要把箱子給他的。
因為覺得那很重要。裏面裝了他們錯過的時間。
付安陽忽而想到什麽,不确定當時有沒有向他說明,便又補充,“那個時候我沒有答應跟你走,不是覺得你不重要。”
“我知道。”忽然就要離開家人和朋友,換了是誰都會懵的。沈聞敘語氣輕松道,“是我的錯,不該逼着你選擇。”
“我以後……不會再那樣對你了。”
人們本性都喜歡索求,喜歡得到些什麽。
沈聞敘想,原本他就該帶給付安陽些什麽,而不是想着把付安陽奪走。
“也不是這麽說的……”
總覺得他哪裏理解出了問題。付安陽正在琢磨,卻又聽到他主動提起,“跟我講點學校裏的事?你跟夏予添他們初中的時候也是一個班的吧。”
“嗯,可之前你還很嫌棄來着。”
“之前是因為嫉妒,所以不想聽。”
“……”
“現在不嫉妒了嗎?”
“現在也嫉妒。但是想聽。”
奇奇怪怪。
付安陽無語,卻又縱容地轉移了話題,“想聽哪段?總不能從初一開學講起吧。”
一起長大的人彼此黑歷史知道得太多了,放開了講能講個通宵。講到他聲音開始犯迷糊,靠在床頭昏昏欲睡時,葉嘉禾才回來。
沈聞敘悄悄抽出發麻的手,起身去門口拿了藥,回來時看到他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嘟哝,“別走。”
“不會走的。”
沈聞敘輕聲回答,撕開紙包吞下藥片,目光垂落在他身上。
能夠想象到多少個夜晚或清晨,他也是這樣獨自安靜地靠在床頭,心裏想着阿敘今天也沒有回來。
只要這樣就夠了。
沈聞敘想,剩下的都可以由他來做。
是因為知道有人在這樣地等着,他才能有勇氣面對所有困難,總有一天,一定要回來。
“晏晏。”
付安陽睡眼朦胧地望過去,看到他朝自己伸出手,虛握成拳。
像第一次在學校見面時,以為是友好的招呼。
像以前無數次的游戲裏,他說“會讓你贏”。
付安陽張開手掌迎了上去,掌心相抵,被他忽然伸展的手指扣住。
十指交纏的瞬間,聽見他染笑的嘆息。
“再也不走了。”
**
某種程度上概括,兩人都處于觀察期。只是不像沈聞敘的藥物試驗那麽不穩定,付安陽隔天照舊來上學,除了看起來無精打采以外,跟平時沒什麽差別。
“分化期感到疲憊和燥熱都是正常情況。”
夏予添聽說後一到課間就過來嗅他,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我要當第一個知道你信息素的人!”
“……”
被他用“你別是個傻子吧”的眼神盯着也無所畏懼,“怪不得你昨天暈射擊館那兒了,我尋思是給吓的也不至于啊。原來是要分化了。”
“你同桌也還不來上課嗎?真難兄難弟。”
沈聞敘跟學校請了病假,這周都不會來學校的。
付安陽只知道他從實驗室裏出來,通電話回消息自由了些。那大概是在公司吧,反正除了學校就是工作。
不知道是否因為即将到來的發情期影響,近幾天總有惴惴不安的沮喪感。付安陽翻看聊天記錄,發覺最近發給沈聞敘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在幹什麽”。
就強行開始聊天。沒聊幾句安心了就撂下了,過會兒再聊幾句。看起來像在故意騷擾似的,沈聞敘居然也有耐心回。
一定是因為發情期要到了才會變得奇奇怪怪。付安陽合理把鍋推給分化過程,周六一早乘車出門,去最後一次試鏡。
助理姐姐說進入最終選擇的只有兩個人,導演打算讓他們上了妝造之後看看效果二選一,言語間的喜好似乎更偏向于他。
上次面試回來,他認真地考慮了導演的意見,查了很多戲劇和演員的專業和學校資料,始料未及地心動。
如果踏出了這一步,或許他的人生都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雖然至今為止,他對人生的規劃除了一定要再見到沈聞敘之外,并沒有什麽明确的目标。似乎也談不上被打亂。
但相較于身邊的同齡人,想要考戲劇學院仍舊是個不太平常的選擇。如果決定了要這樣做,他至少應該在告訴家人之前先堅定自己的信心。
這種時候如果問沈聞敘,回答會是什麽?
閉着眼都能想得到,一定會說“你想做什麽都可以”“我全部都會支持你”之類的話吧。
不如驗證一下好了。
去試鏡的路上例行緊張,付安陽合理推論,騷擾一下沈聞敘可以有效緩解。
只是消息發出去,過了兩個紅綠燈都沒被回複。他等得有點心焦,就又發了消息給葉嘉禾。
愛好摸魚日常秒回的家夥居然也沒有回複的跡象。
是不太尋常的情況。付安陽皺眉撥電話過去,兩個人都沒有接。連日以來莫名的焦慮不安又開始在心裏隐隐作祟。
這麽早打給岑意不太好吧。他猶豫了一下,切換導航看完路線,叫司機下個路口右轉,改變目的地去辦公室看看情況。
為了不遲到,他是提前出門的。到那邊短暫停留後再去試鏡也可以。
付安陽想,去看一眼就走,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