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願違]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離開小望。
哪怕是在被親弟弟告白的時候,渾身都充滿排斥,不敢也不願意見面。哪怕在那個時候他都未曾想過兩人會分開。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久到周瞭并不在意那種短暫的分離,但是這次不同,他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流了眼淚,那分明該是輕飄飄的液體落到地上,卻好像砸出了巨響,把他驚醒。
周望伸手捧住他的臉,用拇指慌慌張張擦他的眼淚。
“你看,你也舍不得我對不對,別胡思亂想了,我不可能走的,你趕我我也不會走的。”
他擡手擋開周望的動作。
站在他對面高出他一個頭的青年,身體裏流着和他相同的血。他曾經想過這份不可變更的羁絆會不會影響他的判斷和抉擇,讓他陷入亂倫的泥沼,錯把親情當作愛戀,後來他就沒有去想了,生活已經把他們逼入死角,沒時間讓他去想那些多餘的事情。
或許人類都有這樣的劣根,不,或許真的沒法拔出劣根的人只有他。
海嘯退去、火山沉寂、地震平複,就像所有災難過後人世間必然會恢複的幹戈,周瞭曾經有多麽義無反顧地抓住周望,和他沉淪欲海,這時候就有多麽的瞻前顧後。
“我是做好了被你憎恨的準備的,小望,所以不要讓我動搖了。我讓你走,不僅僅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我自己,我二十幾年的正常的普通的人生,就因為有了你這麽個離經叛道的弟弟,徹底變了樣。沒錯,我是接受你了,那是因為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明白這分量嗎?也就是說,我可以為了你去死,但那是基于真正具有威脅的狀況下,但是眼下風平浪靜,你不能再利用我對你的重視了。”
他知道自己在撒謊,他知道自己有多懦弱,他知道比起周望來說,他就是個沒法拔出劣根的、沒有資格被那樣濃烈地愛着的人類。
“……利用?”周望不敢置信地輕喃。
“沒錯,我背負不起你的感情。我是你的哥哥,我應該做的是照顧好你,而不是耽誤你的前程、讓你落人诟病、眼睜睜看你一條道走到黑,還跟你一起走。”
“閉嘴!我不在乎,我什麽都不在乎!你明明知道我只在乎你的!”
“可我在乎!”周瞭擡起頭,“而且他們也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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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望幾乎是立刻就明白哥哥指的是誰,他們,他們是誰。
12歲暑假的盤山公路,被風拽住抛出山崖的大巴,那場真實無比的事故在他腦海中早已成為詭谲的夢魇。
他條件反射地覺得冷和恐懼,不自覺地想要去拉周瞭的手,就像他每次睡不着,哥哥都會掀開被子,騰一個溫暖的被窩給他。
但這次周瞭再次擋開了他。
周望呆呆的,越發後怕了。
“爸媽在天上,也不會想要看到他們的兩個兒子,變成這樣。”周瞭閉了閉眼睛,他有種自覺荒唐的感受,小說裏形容為心在滴血。
他不是不知道父母的死對周望來說是個陰影,弟弟是親眼看到事故始末的,他們兄弟倆相依為命,以孤兒的身份度過了最難熬最無助的青春期,一度對這件事閉口不提,連祭拜的時候都沉默居多。這時候他對小望說這些話,無疑是用了最殘忍的辦法。
果然周望只曉得伫立原地,連手指都不敢動的模樣。
“小望,就這樣吧,我們分開幾年,不管你是想明白也好,還是索性忘了……到時候我們還能在一塊,你還是我最重要的兄弟,我唯一的親人。”
旁邊的火堆終于燃盡,周望沒說話,他好像也不想開口了。
周瞭等了一會兒,便也沒說再見,轉身離開了。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離開小望。
然而這無望的生活好像就是由事與願違組成的。
周瞭回到K市,在朗盛的樓下撥了莫逸的電話。
穿着西裝的男人慌忙跑下樓,見到他的第一面就是一記重拳捶在他肩膀上。
“周瞭你丫搞什麽!?給我發那種遺言一樣的短信,現在好端端回來幹嘛?以為我會收留你嗎?”
周瞭捂着肩膀,都有點岔氣,擡頭看莫逸氣得臉歪,厚着臉皮笑:“對不住。”
莫逸咬着牙:“房東不肯退房租,你趕緊給我搬回去,不然就虧了知道嗎?你落了一個月的工作,三天之內給我補完,這個月月薪免談,年終獎沒份,怎麽樣?不願意你就另謀高就。”
周瞭睜大眼睛,末了忙不疊點頭:“賣身契有嗎?拿來我簽!”
他全身上下就一個小包,回到那間舊小區,打開門裏頭還是離開時的樣子,他跟周望雖然住的時間不長,但這裏也留下了生活的痕跡,沒什麽缺的。
他走進去,在小小客廳中央的那座單人沙發上坐下來,面前一張矮幾,對面是張搖起來咯吱響的躺椅,周望常躺在那上面無聊地玩手機,等他下班。
他覺得這樣抓緊回憶的自己真可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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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瞭第二天下班後去了趟銀行,把卡裏的不多的餘額取出了大部分,然後彙給了江墨。
這筆錢他一直沒來得及碰,跟周望跑路匆忙,手緊得不行的時候也不敢去銀行,眼下事情都結束了,莫逸雖然肯讓他複職,但是依然拮據,卡裏剩下的錢,也堪堪只夠一個月的生活費。
但是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雖然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法彌補的事情。當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确實是抛棄了江墨,周望出事的時候情形危機,與江墨撇開關系也是妥當辦法,但是現狀安穩,他又斷然做不出再回頭找江墨的事來,他曾經以為能和這個傾心自己的姑娘好好過日子,卻也只是随了生活的洪流,跟周望給他的感情比起來,簡直顯得不堪。
但不堪的人只是他而已,江墨太無辜了。
雖然他們交往的時間不長,但是當時江墨是在盡心經營兩人的關系的,她在浣城找了工作,正正經經地掙錢還債,還說攢夠錢就來K市找周瞭,周瞭當時也一心一意地給兩人的未來鋪路,結果剛幫江墨還完債,自己就消失了,江墨會受多大的傷害,他想象不了。
他這樣的人,也沒資格去給別人幸福,索性就這麽結束吧,江墨當他死了才好。
周瞭特意取錢再彙,因為江墨知道他的卡號,但是之前并不知道他有來K市的打算,所以彙款地大概不會引起她的注意,最好能當這是筆橫財,默默收了。
他離開銀行,一個人繞路去菜市買了些便宜食材,準備回家煮點東西果腹,莫逸要他補上工作量并不是開玩笑,看來今晚得熬夜。
結果他走到家門口,就看到了不顧形象坐在臺階上抽煙的段沂源。
好像很長一段時間段沂源都是這麽領帶随意扯開、黑眼圈濃重的疲憊模樣,周瞭知道都是自己的原因,便也沒法趕人,雖然他希望自己的生活不要再被打擾。
段沂源從臺階上站起身,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周瞭避開男人的目光,打開門說:“進來吧。”
對方也不吭聲,跟着他進了屋,這戶型老式,連門框都開得低,段沂源還得微微低頭。
“我菜也沒買夠,随便吃點吧。”他冰箱都不用開,直接把蔬菜拎進廚房,不一會兒裏頭就傳來了熟練切剁的聲音。
這次段沂源終于沒有再跟進廚房,而是在客廳裏唯一的沙發上坐下來。
他這趟來,僅僅是第一步。
喜歡了周瞭那麽多年,坦白也不過是在不久前,然後他的所有時間精力就都花在那些處心積慮的陰謀上了,雖然過程中橫生插曲,但畢竟殊途同歸,結果是他想要的,甚至比他預料的要好。
障礙清除後卻也并不容易,周瞭釋放後就一聲不吭地離開了X市,對他恐怕也跟對待周望一樣的意思,全然拒絕的态度。但那樣的事都做了,他也沒可能放棄。
周瞭很快炒了兩個素菜出來,飯也煮好了,這房子沒有餐廳,他把盤碗端到矮幾上來,盤腿坐在鋪了洗白了的地毯的地上,招呼了段沂源,就埋頭吃飯。
段沂源還沒找到開口的機會,周瞭就已經風卷殘雲地吃完了,收了自己的碗,就在一旁打開筆記本,忙起工作來。
段沂源吃完,進廚房把餐具順手洗了,以往周瞭必定要跟他客氣,這次卻沒進來阻攔。他擦幹手走回客廳,見周瞭挺尴尬地看了他兩眼,但又不說話,下定決心要跟他撇清關系似的。
他也忍不下去了,像周瞭一樣席地而坐,說:“你怎麽也不問問,我來幹嘛的?”
“大概沒必要。”
“嗯?”
“我心裏知道。”
“周瞭,你以前有多遲鈍,現在怎麽突然敏銳起來了?”段沂源笑笑。
“……沂源哥你早先就挑明了,我怎麽可能裝糊塗,以及之前幾年,不管怎麽說我也是辜負了你的情誼,更加不能黏糊。”周瞭停下手上的活,轉過身面對段沂源:“無論何時我都感激敬重你,沂源哥,我只想這輩子都這麽稱呼你,你對我來說像兄長,也是朋友,還因為當初的恩情,再沒別的了。”
段沂源看着他,神色不變。
“如果你也願意的話,我希望我們的關系不要有任何改變。”
“若我不肯呢?”
“我沒法再跟你來往了。”
段沂源又笑了笑,“周瞭,我已經不記得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你的。”他放松身體,朝後靠在沙發腿上:“大概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了吧,你怯生生的,抓着書包往我的辦公室探頭探腦,臉色又緊張又卑微,又奇怪的有幾分矜持,啊并不是女氣的那種,你身上有種未開刃的鋒利氣息,全包裹在弱勢慌張的外表下了。”
“我那時候出手幫你,不過是舉手之勞,并且指不定一開始就帶着不純目的,我自己沒發覺而已,卻被你當作恩情記到現在,我有時候都不曉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管好壞,我是再也不想被你當作恩人了。”
“你只知道當時是我去拘留所和你大伯談了他才放棄監護權的,以為我使了多大勁兒才辦妥這事,其實根本不是,我只不過開了個頭,他就滿口答應了,并且還要我帶話給你弟弟,要你弟弟放過他。”
“當時你們家發生了些什麽,你應該是比我清楚的,所以其實促使你大伯放棄監護權的人,是你弟弟才對。”
“那時候我就知道他不是個普通的小孩了,事實上他一直都很危險,你離開他是正确的。”
“而我從未放棄過保護你。”
“并非出于施恩,你知道我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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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面熟的紅棗 更心虛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