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暗算]
段沂源捏了捏眉心,站在機場外擡手攔了一輛的士。
司機問去哪兒,他靠在座椅上,看上去很疲憊:“X大。”
司機一腳油門下去,他差點兒沒吐出來。這幾天為了找周瞭,本就是日夜兼程,原以為找到了人,放下心來就能好好睡一覺,結果卻是最輾轉難眠的一夜。
那小子竟然出手了。
他想起周瞭細白的脖子上那塊暗色痕跡,就太陽穴抽痛。他的周瞭,他一直小心翼翼對待、隐忍多年的周瞭,那小子的感情理應比自己更加背德和難以啓齒的,卻被周瞭應允了嗎?心裏悶痛得厲害,那念頭就這麽浮出腦海了。
那兄弟二人,必定是沒有他插足的餘地的。他就算再怎麽努力,結局大概也只是被周瞭輕輕掙脫,但那小子不同,他是周瞭的弟弟,自己守在周瞭身邊那麽多年,周瞭是如何重視周望,那種無法分割的感情,也許真的能推動和催生,所有不可能發生的情節。
他必須做些什麽,段沂源想。否則七年苦戀,就真的一場空了。
“師傅,改去市公安局吧。”
“诶,好嘞。”
段沂源并沒有用多少時間,就搞清楚了所有情況。此時距離事發當晚已過去兩天半,因為是群毆,情節最惡劣的嫌疑人跑了,所以阮圓幾個參與鬥毆的人還在拘留當中。
這是壞消息,但是對于周望來說,好消息是那個被他打傷的主唱,搶救成功,正氣息奄奄地躺在醫院處于昏迷期,雖然情況也并不樂觀,挺不過去就會成為植物人,但畢竟沒弄出人命,調節是有很大餘地的。
但段沂源并沒有立刻把這個好消息告知周瞭。
他打聽了受害人家屬的去向,然後聯系了他們,受害人的家屬是一對李姓夫妻,從外地來,人生地不熟的正在各家律師事務所周旋,想找個便宜點的律師,看得出來他們并不為自己兒子的遭遇多麽痛心疾首,反而只想着怎麽給對方定罪能拿到多少賠償。
所以接過段沂源的名片,并被告知将會為他們做免費咨詢和援助的時候,簡直喜不自勝。
段沂源面上帶着溫和的笑容,怎麽看都善良平和得讓人心生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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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再這麽下去不是事兒,沒聽陶陶說嗎?那家人已經請到律師了,收集的資料裏還有周望的前科案底,就上次我們把個詐騙犯打傷的案底,我就奇怪了,當時那事兒不是不了了之了嗎,警察都跟我們說不會有污點,學校都沒記過的事兒怎麽就有案底了?”阮圓和伍迪江秦住在同一間囚室裏,此時正從上鋪探出頭,他手裏還夾着煙,看樣子在這過的還不錯。
“我想想,知情的就咱們這幫人,還有小周哥的兩個朋友,沒道理有人背後捅刀子啊。”伍迪說。
“算了,這些都是後話,以後拿到法庭上給律師和法官判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周望那小子怎麽辦,他一個人擔驚受怕地躲外頭,還以為自己真的殺了人,萬一……反正現在不能這麽拖下去了。”江秦從床上蹦起來:“明天陶陶不是說要來看我嗎?讓陶陶通知周望好了,阮圓,你記得周望新卡對吧?”
“腦子裏呢。”阮圓點點太陽穴,然後說:“不過糾正你個事兒,陶陶上次是說來看我們,不是你,甭自作多情了。”
“找打!”
周瞭下班回到家,這次打開冰箱不再是空蕩蕩的冷氣味,而是塞了時蔬和大盒牛奶,幾個還完好的雞蛋被周望挑出來碼在冰箱門上,看上去倒有了些家的樣子。
但也不過是粉飾太平罷了。
他簡單炒了兩個菜,飯煮好端上桌,去敲卧室門的時候才發現門并沒有關,一推就開了,而周望并不在裏面。
他頓時驚慌起來,這時大門卻傳來開鎖的聲音,周望拎着袋七七八八的工走進來,看哥哥沖到客廳,呼吸還未平緩的模樣,起初有些奇怪,但沒有多問,而是轉身走向廚房。
周瞭跟過去:“你去哪兒了?”
“小區外面的五金店,水管漏水,晚上吵,我試試修修看。”
“不是說過別出門嗎?你今天下午短信也沒給我發。”
周望把工具拿出來,開始嘗試擰緊開關,周瞭等着他說話,用了極端的耐心。
直到一直滴水的水龍頭安靜下來,傍晚的廚房顯得更加寂靜。
其實這種小修補,根本犯不着把工具買全,幾卷膠帶和一把扳手就夠了,周望借着這個緣由,在小區附近晃了很久,他一邊擔心不知從哪裏會沖出幾個便衣警察來,一邊在這種驚悸裏設想,也許這才應該是他的結局。
說到底還是他太自私了,段沂源說的沒錯,哥哥會被他連累的。
哪怕在這不安的短短時日裏,他得到了他一直觊觎的東西,哥哥的吻,或者說是因為愛憐他的包容和妥協,哪怕這是不純粹的,也像給渴極了的人被施與了一渡清泉。
但他開始動搖了,這種像是偷來的,或者要挾而來的甜蜜。
“我覺得悶,就去外頭透了透氣。”周望放下扳手,終于開了口。
“周望,你要幼稚到什麽時候?”
他轉過頭看哥哥,接觸到對方嚴肅的眼神,又低下頭:“對不起。”
“別說這種沒用的話,你得跟我保證,把你那別扭脾氣收起來。”
周望手底下按着扳手,金屬硌着掌心,他用了點力,才支撐自己說出來:“哥,也許我真的應該去自首。”
“你在說什麽蠢話!”周瞭吼出來:“我不允許!你才19歲,就這麽打算去死嗎?你記住周望,別人怎樣對我來說無所謂!我唯一的弟弟不能去死,你打算丢下我嗎?像爸媽那樣丢下我嗎?”周瞭喘着氣,額角的青筋浮起,他平時是連流浪貓都會同情的人,這時候卻說出殘忍的毫無責任感的話來。
這種不自覺放輕呼吸驚弓之鳥一樣的生活,已經把他逼到極限了。
如果他能替弟弟頂罪的話,他能夠償還的話,一切就都輕松多了,這世界上所有應該或不應該的事情,都會浮出清晰的界限。但事實是,他無能為力,道德或底線在這時候早就消失無蹤,他能做的只有保護弟弟,他不想再被丢下了,也絕對不會丢下他。
“你覺得自己連累我了嗎?那麽比起連累我,你更願意去做抛棄我的事情嗎?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你更重要的事情了,就算讓我躲到山溝裏,就算讓我沿街乞讨一輩子都得過東躲西藏的生活,我都願意,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好好活着你懂嗎?”
這次他沒哭,周望卻哭了,他又害怕又絕望,又被胸腔裏滿溢的感情沖撞得眼眶酸脹,他放下扳手,因為太過用力而掌心麻木,他伸手摟過周瞭,将哥哥摁到自己懷裏。
“我聽你的。”他拿濕濕的鼻子蹭了蹭周瞭的衣服,然後噗嗤笑出聲:“哥你的衣服被我弄髒了。”
這時候周望放在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來,兩人愣了一秒,意識到這鈴聲代表着什麽的時候,都瞬間緊張起來。
周望連忙掏出手機,來電顯示不是阮圓的號碼,他和哥哥對視一眼,還是接了起來。
“喂,周、周望嗎?”
對面是陶陶抖得像搓碟一樣的聲音。
段沂源覺得該是露面的時候了,便去拘留所遞申請,準備看一看周望那幾個還被拘留的朋友,順便傳達一下自己在處理這事兒的“信息”。
他剛剛下車,與陶陶擦肩而過的時候,偏偏聽到了陶陶那聲“周望”,便立時停下了步子,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不近不遠地跟上了陶陶。
“你在哪兒呢?”
“……那人沒死,搶救過來了,我跟阮圓他們都覺得,既然沒死的話,還有挽回的餘地吧,所以你要不要、要不要回來啊?”
“嗯,就是、會賠很多錢,我跟那個人的父母接觸過了,看上去是那種,難聽點講鑽錢眼裏的人……”
“嗯,我等你電話。”她舒一口氣,合上了手機,而段沂源在同一時間順勢拐進了街邊的一間店鋪。
“先生要點什麽?”店主站起身詢問。這是間佛教用品的鋪子,印度香缭繞,氣味馥郁而沉靜,正中央的牆上供着慈眉善目的塑像。
段沂源略略環顧一周,說:“不,我什麽都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