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介入]
周瞭給在酒吧等的朋友去了個電話,被罵得夠嗆,收線後扶着江墨到路邊攔車,将她送回家。
因為江墨受了傷,他下車後蹲下‘身,露出整張後背來,側頭說:“上來。”
女生在原地猶豫了會兒,慢慢趴上去,她心跳加速,拼命忍耐着不要讓自己的呼吸聽上去太明顯。周瞭卻沒有半點旖旎的想法,只快步上了三樓。江墨住的地方沒有電梯,內走廊散發着空氣不通的沉悶氣味,而當江墨打開家門,周瞭更加驚訝了。
四十多平的單人公寓,裏頭亂得簡直不忍直視,地上的電飯煲裏還剩着泡面湯,沒有床,牆角鋪了張床墊,被子毯子皺巴巴一團。
江墨紅着臉換了人字拖,沖進去快速整理了一番,把電腦桌前的轉椅推給周瞭,自己坐到床墊上。
“我……我這裏一般不來人,忙起來顧不得收拾。”她摳着自己的指甲說。
周瞭繞過一堆堆書籍和DVD,并沒有坐下,而是走向另一角半人高的冰箱。
“你是喝點什麽?有奶茶和啤酒。”
“找冰塊。”周瞭說着,拉開冷凍室,那氣味聞起來已經很久沒清理了,伸手進去翻找出一板結霜的冰塊,掰出來些,用塑料袋裝了,拎過來給江墨敷腳踝。
這場景有些熟悉,周瞭想起來,那年他也是從二樓毫不猶豫地往下跳,當時不覺得多疼,回家小望給他冰敷的時候才覺得疼得想哭。
對了,小望當時是用毛巾裹冰塊。他這麽想着,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塑料袋,讓江墨自己拿着冰袋:“我給你拿毛巾。”
江墨自然被這細節感動得吸鼻子,指示他拿了毛巾過來,她沒忍住,在周瞭的手指碰到她紅腫敏感的腳踝時,伸手抓住了周瞭的食指。
“我、我們……我們以後還能見面嗎?”
周瞭有些意外,卻并沒有第一時間甩開她,“當然了,有什麽要幫忙的給我電話。”他說着話,從女生軟軟的手心裏抽出手指。
給江墨貼了藥膏又給她在鍋裏熬了點粥後,周瞭就離開了,這地方跟家裏是兩個方向,等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零點。他掏出鑰匙準備開門,門卻在面前快速打開了,周望一臉着急地站在裏面,明亮的燈光能照見他額角的一片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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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回事,電話也不通!”
周瞭忙掏出手機來,機器已經耗幹淨電量自動關機了,他看弟弟穿着室外鞋,有些惴惴地問:“你準備出去找我?”
“已經找過回來了!去啓民的時候遇見你朋友問了才知道你根本沒去聚會,你幹嘛去了!”周望挺氣急敗壞的,把周瞭瞪得不敢往前邁步。
“我遇上點事兒,給耽誤了。”
“什麽事?”
“以前的同學,她遇上找麻煩的,我送她回家。”周瞭一邊說一邊想往屋裏挪,周望皺了皺眉,擋住他:“什麽同學?”
“江墨,你也認識。”
周望意料中的臉臭得更厲害了:“那個三八怎麽陰魂不散。”
周瞭已經沒轍了,小時候起周望就對江墨排斥得很,他早就放棄讓這小子積口德。
“一邊而呆着去。”周瞭伸手推開弟弟,把換下的鞋摔在地上,周望看出來他心情不好,只好閉嘴。
周瞭接了杯水,灌下去後擡頭看着周望:“她是個好姑娘,你以後不能這麽說。”
周望即刻火了:“好姑娘?那是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什麽貨色!你們高中的時候……”
“我知道。”周瞭打斷他,“我大概知道……”他的聲音沉下去。
周瞭記得讀書那會兒,江墨看上去并不拮據,反而比其他女生打扮得更光鮮些,所以今晚看到江墨住的地方糟糕成那樣,他很意外,并且,當他問起江墨在酒吧的沖突到底是怎麽回事時,江墨給他的回答竟然是欠債。
周瞭并不是個擅于熱絡的人,失去父母後更加與人接觸不深,江墨在讀書的時候實在黏他太緊,周瞭被動地算是跟這個女生相熟,雖然已經三年未見,江墨突然出現在面前,又突然十分信任并且依賴地告知他自己的窘境,周瞭沒辦法坐視不管。
原來江墨并不是在學校裏表現得那樣簡單天真的,她是個私生女,跟見不得光的母親相依為命,早幾年給她們母女倆提供物質幫助的男人,也就是她沒有名義的父親,就已經不聲不響地舉家搬走了,生活自此更加困難。她沒有明說,但是周瞭想得到,酒吧裏的那些人,并不像多麽幹淨的債主,江墨也許有她絕不想吐露的糟糕經歷。
周瞭把杯子輕輕放到桌上,弟弟在一旁仍舊別扭着,他也懶得去哄了,他想起江墨垂着頭,低聲說:“周瞭你別這麽好。”時略帶哭腔的聲音。
女生的腳踝是跟自己當年幾乎一樣的扭傷,她看上去太脆弱了,周瞭想,他曾經也是這樣的。
所以這其實不是單純的同情,周瞭沒去管那是什麽,他在很多事上,都出離懶惰,甚至顯得有些非通常意義上的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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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到了高考的日子,周瞭在一中門外的奶茶店買了碗沉甸甸的冰淇淋刨冰,轉身回到站滿等候家長的人行道上,考試結束的鈴聲正好響起。
遠遠就見到了周望,他在男生中間也身量頗高,跟胡博搭着肩膀,臉上是十分輕松的表情。周瞭看弟弟在陽光下眯着的眼睑,也松了口氣。
“诶,哥!”周望發現哥哥站在擠擠挨挨的人群裏,手上還費勁托着只大號紙碗,忙甩了胡博往這邊擠過來:“不是讓你先回去嗎,外面那麽熱。”說着接過周瞭手裏的冰淇淋,舉高些,那上面晶瑩晃動的布丁和果醬太誘人,周望在只有幾只慢吞吞的風扇的教室裏呆了兩個半小時,早熱暈了,他伸出舌頭卷了半顆冰淇淋球,伸手護着周瞭擠出來,又把紙碗遞給哥哥:“味道不錯,你也嘗嘗。”
這時候胡博也東倒西歪地蹭過來了,不由分說就拿膝蓋頂了周望的腿彎:“你個死兄控,見着你哥就不管老子了!”
周望笑着躲開:“你哪有我哥好。”他一邊伸胳膊攬住正在用勺子吃冰淇淋的周瞭:“我哥可是來給我帶慰問品的。”說完也沒等周瞭反應過來,他故技重施,低下頭含住周瞭已經遞到嘴邊的勺子,嘴唇幾乎蹭到了周瞭的下巴。
周瞭呆了呆。
“咦~~~”胡博跳起來抖胳膊,“惡心死我了!”
“最後一科了,感覺怎麽樣?”周瞭把勺子遞給弟弟,問道。
“一點問題都沒有,填過志願等通知書就行。”周望卻不接勺子,就着哥哥的手又舀了水果吃,別說胡博,他的雞皮疙瘩也撐不住了,趕緊揮手告別:“記得晚上出來聚會!先走一步!”說完便鑽進停在路邊家裏來接他的車裏。
“哥我們回家吧。”周望心情大好,笑嘻嘻地從身後摟緊周瞭,天氣炎熱,皮膚相貼的地方很快黏膩,周瞭卻并不嫌他,伸手往後,拍了拍弟弟的頭。
為了慶祝高考結束,周瞭下廚做了兩個拿手菜,又打電話給飯館,定了牛排和披薩,還開了紅酒,跟周望吃了這中西合璧的一餐飯。
飯後周望摸着肚皮打嗝,大長腿在餐桌下晃來晃去,穿着室內拖踩周瞭的腳背,今天周瞭脾氣格外的好,以往他搗亂早就被拍腦袋了,而現在哥哥只是回敬他,再收了碗盤去廚房刷,期間臉上一直帶着微笑。
周望屁颠颠跟進去,廚房面積窄,兩個身量挺拔的男生肩膀挨肩膀都嫌擠,周瞭推了推他:“別添亂了,你累了這麽多天,休息去。”
“才不會,我現在是天底下最放松的人了,高考都搞定了,這幾個盤子還能累着我。”他努力擠到周瞭旁邊:“以後你做菜我洗碗好了。”
周瞭垂着頭,微笑着默許了。
廚房的燈光溫暖明亮,周瞭骨節分明的手明明是在打理油膩髒亂的活兒,卻讓周望看得錯不開眼,伴随高考結束而放松的胸腔,再度滋生出那種柔膩的貪念來。
“哥,咱們能一直這樣對吧?”
“嗯?”周瞭擡起手腕撥了撥擋眼的劉海。
周望的目光跟過去,瞧着哥哥垂下的睫毛和利落的眉骨,佯裝不經意地重複:“就是你做菜、我洗碗,一直這樣?”
“行啊。”周瞭低着頭,爽快答應,随即又皺眉:“诶我說你怎麽那麽沒出息,準備跟我過一輩子啊?女朋友什麽的……”
“對啊。”弟弟打斷了他。
“對啊,我就是想跟你過一輩子。”
身側近距離傳來的聲音輕快卻篤定,周瞭終于停下手裏的動作,他放下碗,瓷器磕碰的聲響清脆,水龍頭還嘩嘩放着水。
他現在需要擡一點頭,才能對上弟弟的眼睛。
“你不會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被姑娘甩了吧?”
周望苦笑了一下:“你覺得呢?”
“一副受了情傷的模樣,還不承認?”周瞭拿手肘碰了碰他,覺得好笑,又低頭去拿碗。
“我是認真的啊。”周望的嗓音壓低了些,聽上去濕潤而溫柔,“我是認真的,就我們倆,就我們兩個過一輩子,不行麽?”
“小望你……”周瞭想說別鬧,不要幼稚,但是當他重新對上弟弟的眼睛時,卻看到那個再熟悉不過的高大男孩的眼眶潮濕,正用一種非常陌生的、乞求的目光望着自己。
小望上一次哭,是12歲,許晚晴和周雲之走的時候。
他半夜爬到自己床上,鑽到自己也尚且年幼的懷裏,哽咽着說:“不要抛下我,永遠都不要。”
他幾乎要魔怔了,那種久遠的恐懼和痛苦借由周望的眼眸再次投射到他的臉上,他有種哪怕再往前一步就會落入深淵的預感。
為什麽小望要這麽看着他,因為這個世界已經再沒有依靠了,他是小望的依靠,從父母離開的那刻起,他就是他唯一的依靠了,是這樣嗎?
他并不明白周望的眼裏還有另一種東西,是名欲望,他只是墜入了那些相依為命的往事裏,以為弟弟像他一樣,一直用堅硬表象掩藏自己的懦弱。可是他們必須走出來,那種孤立無援的境地早已結束。
周瞭張了張嘴,正準備說什麽,周望兜裏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而周望,他早就被哥哥長久的沉默折磨得恨不得落荒而逃,他迅速背過身,接起電話走出去。
“喂……哦知道了……嗯,馬上到。”
周瞭還站在原地,他伸手扶住池子邊緣,聽到周望在外面喊:“哥我出去一趟,班上的同學畢業聚會。”随後便是一聲沉悶的關門聲。
緊接着,周瞭的手機也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