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成年]
六年後。
周瞭在一堆瘋狂pogo*的年輕男女中間被撞得七葷八素,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腳,這間廢棄倉庫充斥着震耳欲聾的音樂,燈光變幻着顏色,人群看不清面目,除了把他撞疼的肩膀,還有在甩動中打到他臉上的長發。
總之當周瞭終于擠到舞臺前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命不久矣。
舞臺上挂了投影幕和印有樂隊logo的牛仔布,六臺音響轟鳴,周瞭覺得耳朵已經不能用了,他努力沖臺上的主唱揮手,但這看起來就像所有塗着指甲戴着朋克手镯的胳膊一樣,它們的主人揮着手跟随音樂搖擺。
臺上一共四個人,汗水已經浸濕了他們的工字背心。鼓手是個胖子,臉上的肉跟鼓棒落下的頻率同步顫動,吉他手和貝斯手在歌曲的留白階段貼面solo*。這間盛夏的倉庫像一只持續升溫的鐵皮盒子,要把人熔化。
主唱握着麥克風支架,像握着所有人沸騰扭動的神經一樣,拿捏他們的痛處,鄙夷地扔開或者高高抛起。
這種好像翻來覆去迎接高潮的演唱讓周瞭吃不消,更何況他是帶着一肚子火來的。
當臺上的黑發少年唱到“rape me*!”的時候,他終于無法忍受了,撐住地面翻到臺上,伸手抓住對方汗津津的胳膊。
周望驚訝地看着突然出現在面前的哥哥,話筒将他深吸一口氣的低微聲響放大,他身後的樂手們疑惑地慢慢停下來,鼓噪的觀衆也紛紛放下手臂。
一時間整個倉庫的人都将目光投到周瞭身上,他根本分不了神去搭理,只對周望低聲說:“跟我回家。”
周望似乎終于回過神來,卻并不是周瞭料想的任何一種神情,弟弟已經變得英俊而輪廓鋒利的臉竟然像小時候從教室門口探進來那樣,拉開了一個大大的,燦爛的笑容。
所有人都看着他們,那數秒的安靜并沒有持續太久,因為下一個瞬間,周望突然湊近眉頭緊皺的周瞭,在他唇邊飛快地親了一下。
周瞭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的弟弟就已經舉高手,在舞臺上蹦起來,接着他又朝着臺下的觀衆做了一個雙手抱胸、往後仰倒的動作,周瞭完全沒看明白,他就被自己的親弟弟,一把從臺上推了下去。
失重感拽着他的頭,在空中的那幾秒,周瞭腦子一片空白,然而等待他的卻是無數雙手,穩穩托住他,然後将他安全放到了地上。
人群再次沸騰了,好多人争先恐後地跳到臺上,背朝臺下仰倒,沒有人退開,無一例外的是統一舉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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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跳水”持續了整首歌,也是這場午夜演出的最後一首歌。
不管怎麽樣,周瞭雖然被pogo的人群擠到了牆角,他也還是耐着性子等到了結束,因為他已經完全沒膽子再擠進去一次了。
樂隊退場後周望直接從臺上跳下來,撥開往他身邊擠試圖跟他打招呼的女生,湊到周瞭面前,眼睛亮亮地看着周瞭。
還沒從頭暈目眩中緩過來的周瞭,上下打量了一遍弟弟的破洞牛仔褲和髒兮兮的帆布鞋,周望在他的打量中擡手捋了一把額前的濕噠噠的劉海,那種熱烘烘的青少年的荷爾蒙味道撲面而來,周瞭的嘴角幾乎抽搐起來。
他不想說話,坐了九個小時的長途火車趕回來又被連折騰帶驚吓一通,而且弟弟這副模樣已經把他氣到懶得開口。周瞭轉身就走,不出意外的,周望連忙跟身後的兄弟們打招呼:“幫我把吉他捎回去啊,這邊先撤了。”引來一片罵聲。
走出倉庫後,周瞭立刻被夏夜的涼爽空氣包圍,太陽穴的抽痛總算緩解了,他跨上停在門口的電驢,戴上頭盔,也不看跟在身後的周望,只是拿了另一只頭盔遞給對方。
周望高高興興地接過來戴好,跨到後座,不消提醒,十分乖巧地抱住了哥哥的腰。
這間廢棄倉庫坐落在雜草叢生的郊區,看上去已經被改造成演出場地一段時間了,門口停了一溜摩托,甚至還有兩輛改裝跑車,四處彌漫着放肆的青春氣息。但獨獨這幢建築人聲鼎沸,周遭卻是一片蚊蟲都懶得鳴叫的寂靜,晚上看上去,倒十分适合來幾個鬼故事。
周瞭最恨鬼故事,騎着輛搖搖晃晃過個土包都要颠散架的電驢,從市區找過來的一路上,他不知道多膽顫,結果卻看到自家弟弟養了半長頭發,在臺上甩得遮住臉只剩個下巴,歇斯底裏唱“rape me”。他年紀輕輕,差點沒腦溢血。
電驢又搖搖晃晃地跑起來,周望安靜得不尋常,把下巴擱他肩膀上,被兩人的頭盔抵開,又一次次找合适的位置擱。
直到周瞭在路上又遇到來時的那個土包,只得減速碾過去,周望才隔着頭盔,聲音嗡嗡的,在他耳邊說:“哥哥你特意回來給我過生日的對吧?”
那尾音裏的小得意藏都藏不住,周瞭覺得自己額角的青筋幾乎頂到了頭盔。
第二天是周望18歲的生日,周瞭特意給工作室裏的導師請了假,訂票趕回浣城,結果找不着周望,手機也不通,周瞭大晚上打電話把胡博給吵醒,才問到弟弟在市郊演出。
半個月後就要高考的人了,竟然還有時間去折騰,這麽晚大概也不會有車願意去荒郊野外,周瞭立馬拿了鑰匙去把樓下雜物間的那輛電驢推出來。
兩個人在淩晨三點回到了家,周望一進門就把背心脫了,露出汗濕的上身,周瞭打開冰箱去拿冰淇淋蛋糕,周望湊過來,站在他身後已經高出一個頭來,興致勃勃地問:“給我買了什麽?”
這句孩子氣的話讓周瞭瞬間消了氣,“給你定的蛋糕,本來打算今天晚飯後吃的,索性都過了零點,家裏沒東西,先墊一下肚子。”周瞭一邊說一邊轉身,臉就撞到了站在他身後不挪地的弟弟的胸膛上,觸了一鼻子濕漉漉的汗水。
“快去洗澡!”
周望得逞似的笑着,跑進浴室還不忘說:“我要自己插蠟燭。”
周瞭把亂七八糟的桌子收拾了一下,勉強空出一塊剛好放得下蛋糕的幹淨地方。他去外地讀大學後周望一個人住,家裏竟然比兩個人住的時候還要髒亂不堪,周瞭只不過是比普通男生要愛幹淨些,這種宏大的整理工程仍舊拿不下,所以他每次回家,只能見到比上一次更離譜的狀況。
将紙盤和塑料叉子擺好,周瞭坐在地毯上靠着沙發等周望出來插蠟燭,他實在累,竟然不知不覺睡着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夢見了好多年前的自己,穿了白襯衫又瘦又弱的模樣,四周漆黑,他孤零零站在那,這種危機四伏的壓迫感很熟悉,他多少能察覺到這是一個夢,卻仍舊神經緊張,因為他知道接下來會有同樣令他感到熟悉的傷害。
那些手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它們伸到了他的腿間、捂住了他的嘴、鉗住了他的胳膊。隔着衣物的觸碰窸窸窣窣,卻更加黏膩,他拼命掙紮,然後在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了周望。
“做噩夢嗎?”周望跪在他面前,輕聲問。
“啊我睡着了。”他揉揉眼睛,坐直身體,“快插蠟燭,蛋糕要化了。”
周望看他一眼,動手拆了包裝把細長的彩色蠟燭一圈圈插到蛋糕上,末了皺眉:“蠟燭太多了。”
“當然是一年比一年多,你18歲了,小望。”周瞭伸手揉揉弟弟濕漉漉的頭發,“诶我幫你吹一下,別感冒了。”
于是接下來周瞭幫周望吹頭發,後者小心翼翼地用火柴點燃蠟燭,避免彩色蠟淚滴到奶油上。
這個房間因為吹風機的嗡嗡聲,好像突然變熱鬧起來。
“好了。”周瞭修長的手指最後在弟弟的蓬松的頭發裏抓了抓,周望目不轉睛地盯着跳躍的小火光:“我要許願了。”
周瞭站起來關了燈,看弟弟閉上眼睛,睫毛垂下一大片陰影。他猜測着小望會許什麽樣的願,想過後覺得無非是些青春期男孩都會想的事,能追到喜歡的女生、高考能成功,對周望來說,大概還要加上樂隊別解散之類的。
他不知道周望的三個願望都有他。
希望哥哥永遠陪在我身邊。
就算知道我是個變态也陪在我身邊。
實在不行的話,希望我永遠別說出來。
他睜開眼睛,一口氣吹滅了十八根蠟燭,房間裏完全黑暗的幾秒裏,他感覺到哥哥的手放到他肩膀上,他依偎過去,覺得這個時候燈泡壞掉就好了。
Pogo:
Pogo一詞應該來源于極限運動,指的是原地縱跳。也有說法來自于雜技蹦床和體育競技。在搖滾樂現場,pogo形象的來說就是伴随着音樂節奏蹦來蹦去。狹義的pogo主要指朋克現場。而廣義的pogo則把金屬的甩頭,民謠的拉圈,朋克的沖撞,工躁的躁動等一系列的現場活動統統涵蓋在內。
Solo:
指獨奏,非游戲術語。
Rape me:
周望唱的是nirvana的《rape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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