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導火]
周望報完名,胡博正好參觀完教室,跑過來攬住他肩膀:“倒黴,又沒分到一個班。”
周望把找補的零錢折起來裝進褲兜,“不同班不是更好,我給你做作業就不容易被認出字跡。”
“我是那樣的人嗎!”胡博裝模作樣,末了又補充:“不過都全靠你啦,上了初中就有月考,每個月被我爹揍一頓我可吃不消,你可得罩我。”
“幫你補到前十都沒問題,就看你樂不樂意來。”
“饒了我吧,你給我整理小抄就夠了。”
周望給他一個“出息”的眼神,往單車棚走去,胡博在後面問:“去哪兒?”
“公安局。”
“又去那,不是搞定了嗎,我爸已經請了律師了,你別操心那人渣操心下我的暑假作業行不?”
“都給你寫完了,明天上課給你。”周望打開車鎖,跨上去:“胡博,謝了,你幫了我大忙,猶記在心。”
“別跟我說這些,不适合你。”胡博上前抓住周望的車後座,用力往前一推:“好走不送。”
周望騎着車到公安局,說探視周涵之,登記後就進去了。臨時拘留的人被關在羁押室內,有個女警察領周望到探試間坐下來,就到一間上了鎖的鐵欄門前,把門打開。
周涵之正躺在靠牆的長椅上睡着,被警察叫起來,他睡眼惺忪地撓着腦袋走出來,見着周望,當即臉就黑了。
女警察交代了兩句,大意臨時拘留不能超過48小時,周涵之馬上就要轉到拘留所了,讓他們快點,便出去了。
警察的辦公區就在隔壁,門洞沒有裝門,人來人往,并無隐私可言。
周涵之歪坐在椅子上,瞪着周望,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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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自己是怎麽把跟頭栽到這兒的嗎?”周望一手杵着下巴,輕飄飄地問。
“哼。”周涵之有點氣笑了,笑他自己被個小崽子蹬鼻子上臉:“知道啊,我弟弟生了個小白眼狼。”
周望垂着眼睛:“你要是沒碰我底線,還不至于那麽慘。”
周涵之看着他,覺得讓個毛小子在自己跟前耀武揚威實在憋屈,卻又想聽他下文,他預感周望來這趟并不僅僅是來耀武揚威的。
“你那天電話把我哥叫出去,做了什麽?”
周涵之的眼睛亮了亮,原來是這個。他坐直了身體,把上半身壓到桌子,逼近了周望,伸手在男生的頭上撩了一把:“你哥其實比你厲害多了,二樓雖然不高,但那是眼都不眨地往下跳。”
周望擡起頭,直視他:“你說什麽?”
“差點兒就成了你知道不?我前頭欠了兩千塊,利滾利早不止了,你說我該怎麽辦呢?我看你哥眉清目秀的,不正合姓劉那變态的口味,而且我聽說,給處男開苞可不止一兩千,更別提幹淨的學生雛兒了。”
周望覺得他好像聽懂了,卻又沒懂,他的瞳孔顫抖起來,死死盯着周涵之,周涵之就愛看他這樣。周望已經徹底把這個卑劣的男人惹毛了,他不會用對待孩子的方式去對待周望,事實上從一開始,周家兩兄弟在他眼裏就不是孩子。
“差點兒就成了啊,怪只怪姓劉的太沒腦子,讓你哥給逃了,不然你作,你在我面前可勁兒作,我半點兒不覺得遺憾……你寶貝你那哥哥,可他差點兒就讓男人騎了。”周涵之重咬了“騎”字,他滿意地在周望的眼睛裏看到疑惑驚慌的神色,這種被吓壞的小鹿一樣無助的目光,他神經質般地咯咯笑起來。
“你胡說什麽……”周望深呼吸了兩口,往後退讓,周涵之湊在跟前的笑臉讓他惡心,他甚至聞到了他的口臭。
“你去問你哥,不就知道了?對了,你大概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喜歡男人的變态吧,那些變态啊,就好你哥這一口……”他話音未落,就看見周望舉起了椅子,他連忙抱頭,而預想中的疼痛卻并沒有到來,警察在外間看到情況,立刻沖進來攔住了周望,周望的眼睛通紅,神情掙紮猶如困獸。
“幹什麽呢!當這什麽地方,誰放這小孩進來的?爹媽呢?”一個中年警察吼道,剛剛領周望進來的女警察小聲說:“孤兒,拘留的那個是他大伯,家暴,還是個詐騙犯。”
這句話算是幫了周望,他被松開來。
周望不錯眼地盯着周涵之,他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對不起,叔叔阿姨。”他這麽說,卻連看都沒看旁邊的人,“我還有最後一句話,跟我大伯說完就走,行嗎?”
中年警察把椅子抄到手上“動作快點。”便招呼大家到外間去。
周望走過去,朝仍舊坐在椅子上,莫名地不敢動彈的周涵之彎下腰,伸手抓住周涵之的頭,把對方朝自己壓過來,緊緊貼着他的耳朵,說:
“你要是敢再來招惹我和我哥,我一定、一定會殺了你,我不滿十四歲,頂多進少管所,懂嗎?”他一只手狠狠揪着周涵之的耳朵,真想就這麽将對方撕了,直到周涵之受不住,一把搡開了他。
周望的眼裏是真真切切想把自己剮了的意思,周涵之看出來了,他骨子裏欺軟怕硬,幾乎動物本能一樣畏懼這樣血腥的目光,在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忙不疊點頭:“我走,我走遠遠的。”
段沂源第二天去拘留所見周涵之,才剛剛說起周瞭有變更監護權的的意願,周涵之就忙不疊地同意,“要我簽什麽文件都行,我帶我老婆回C省,以後都不會過來了,特別是這件詐騙案,你看我一分錢沒騙到不是,你幫我帶話啊,記得帶話。”周涵之當時這麽叮囑道,段沂源更加疑惑:“帶給誰?”
“周望啊,還能有誰。”
段沂源這才想起來,周瞭是有個弟弟的,他從未見過,聽說剛上初一。
不過這念頭很快過去了,他得趕回事務所将變更監護權的協議書拟好,之後再跑幾趟民政局跟法院公證處,他沒想到周涵之那麽痛快,手上在準備的東西都是協商材料。
事情出乎預料地簡單,他必須得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帶給周瞭,今天是周瞭開學第一天。
段沂源走出拘留所,打開車門将那堆已經用不上的文件扔進車裏,心情不由好起來,他坐進去點燃發動機,時鐘顯示的時間離周瞭的放學時間很近,于是他打了方向盤,直奔周瞭的高中。
段沂源今年25歲,大學畢業後從父親手裏繼承了這間律師事務所,普通律師需要度過的端茶送水的實習期、絞盡腦汁接案子的創業期他都跳過了,外人看起來就覺得像養尊處優的公子哥,要不是他實力過硬,腹诽都會拿到臺面上來。
因着父親的緣故,他做這一行自然有比別人多出來的人脈關系,接案子便會随性一些,別人不想接的或者想接卻不敢的,他仗着後臺硬,便會攬過來,有點不合時宜的古道熱腸。
他至今為止安穩順利的人生,讓他顯得溫柔有禮,因為不會有什麽需要他争奪,他想要的,他都有能力得到。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因為求而不得變得瘋狂,會有人拖拽出他心底的鬼魅,就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黑暗面。
然而那是很多年後的事情了。這是千禧年的夏末,他還是那個溫文爾雅的律師,接下了一個無助的15歲少年的民事案件,過程意外的順利,比任何一單公益委托都要簡單,他開車到市一中,在路邊停下來,等他的委托人放學。
似乎從這一刻起,他已經沒有把周瞭當作委托人了。
對面的學校還靜悄悄的,離下課鈴敲響還有5分鐘,夏末的日頭仍舊毒辣,段沂源坐在車裏,空調風徐徐吹着。他看見一個穿兜帽衫的男生騎單車穿過馬路,在校門口停下來。
男生看起來年紀還小,身量卻足夠将長腿支在車兩側,他大概被曬得有點焉,扯了扯罩在頭上的帽子,就趴在車頭上不動了。
很快放學的人潮湧到門口,他立刻直起身,不時擡頭張望,之後好像發現了什麽,擡手招了招。
周瞭走到他身邊,也推着單車,兩人站在原地說話,段沂源走近他們的時候,正好聽到那個應該是周瞭弟弟的男生說:“我放學比你早,以後也一起回家嘛。”
周瞭不同意:“耽誤這個時間你還不如回家把飯煮上。”
“周瞭。”段沂源喊了一聲,他神清氣爽,身上似乎還帶着涼氣,站在一堆剛從昏昏欲睡的課堂上醒來的高中生中間,顯得格外惹眼。
兩兄弟同時看向他,周望幾乎是在第一眼,就猜測到這是哥哥口中的那個律師,事實上他對那個沒見過面卻被哥哥毫不吝啬地誇獎的人,莫名在意。
眼下他見到了,又莫名排斥。
“律師!”周瞭挺驚訝,“你怎麽來了。”
“我以前也是這裏的學生,想不到那麽多年放學時間還是沒變。”他聳聳肩:“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周瞭愣了愣:“壞消息吧。”
“嗯,好消息是我今天去過拘留所了,你大伯決定無條件放棄監護權。”
“诶?真的?”
“嗯。”段沂源微笑。
“那、那壞消息呢?”
“騙你的。”
“無聊。”周望沉着臉跨上車,他自然不會對周涵之放棄監護權的消息驚訝。
段沂源把目光轉向他,仍舊微笑着:“你是周望吧,你哥哥跟我提過你。”
“哦,他沒怎麽跟我提過你。”
周瞭什麽都沒說,伸手就扇了弟弟腦袋。
“不好意思,謝謝律師特意跑一趟。”他扶着車頭鞠了個躬。
“別叫我律師了,我不是告訴過你名字嗎?”
“段、段……”
“叫我沂源哥就可以了。”
周望在一旁龇了龇牙,結果就聽見他哥吞吐着喊了“沂源哥”,頓時雞皮疙瘩起了一胳膊。
他煩死了,為了避免再做出被他哥訓的事,跨上車招呼也不打,就騎了出去。
段沂源看了看周望的背影,轉過頭來對已經跨上車想追卻又顧忌自己的周瞭說:“你回吧,改天聯系。”
“真不好意思。”周瞭握住車把,沖他低低頭,便一溜煙追了過去。
擁擠的車流中,周瞭并肩騎到了周望旁邊,不由分說扇了對方腦袋,接下來搖搖晃晃地,兩兄弟車頭碰着車頭,慢慢踩着踏板,往家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