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驚蟄]
秦月正準備揭了面膜睡覺,卻接到了公安局的電話,讓她去保釋周涵之。她氣急敗壞地換衣服再摔門走人,這一系列動作都沒有驚動到看書入迷的周瞭,直到周望回來,問他有沒有新牙膏。
弟弟拿着牙刷站在門口,已經洗完澡,頭發清爽地沾着水珠,周瞭才想起來問:“怎麽這麽晚回來?”
“去圖書館給胡博抄作業。”
周瞭知道胡博,弟弟那種臭屁性格能交到的唯一朋友,并不是他看到的那些小混混,便沒有多問,找了牙膏給他,就自己先睡了。至于周涵之和秦月去了哪兒,他巴不得那兩個人別回來。
第二天是兩兄弟報名的日子,周瞭起了個大早,才熱好包子,門就被大力掼開了,周涵之怒氣沖沖地率先沖進來,秦月緊随其後,把包摔在地上也一眼不錯,兩人直奔卧室,把還在賴床的周望拽起來。
周瞭連忙跟過去,正好看見周望睡眼惺忪地被周涵之拽住衣領,然後一拳打在右臉上。
周望偏過頭,從嘴裏吐出帶血的唾沫。
這個場景讓周瞭一瞬間紅了眼。
他沖過去拽過周涵之,哪怕矮了半個頭,周涵之還是被他瞬間爆發的力量扯翻在地,周瞭順勢一腳就跺到他身上,想再下第二腳的時候,周望卻從身後死死抱住了他。
“放開!我操你大爺你敢打我弟!”周瞭整個人都斯巴達了,周望險些抱不住,秦月在旁邊慌張了一陣,才七手八腳地跑過來阻止周瞭。
“哥!打了他咱就沒證據了!”
周涵之爬起來:“不光你弟,老子連你一塊打!”結果就聽周望這麽叫道,立刻懵在原地。
他在公安局被折騰了一個晚上,秦月來交了保釋金都不放人,扭他來公安局的那家人要告他詐騙,那個本來該是和他串通騙家裏錢的毛小子反咬一口,說被他威脅等等一大堆亂七八糟他從來沒做過的事,而那小子的哥哥,是公安局的刑偵科的科長。
他很快就明白過來是周望那小兔崽子陰他,怒不可遏,發誓出了公安局就要把那小子揍得爹都不認得,當然了,那小崽子已經是個沒爹的了。
他一晚上都只想着怎麽揍人,卻并沒多想周望陰他的真正意圖,而周望現在這一嗓子,算是把他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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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據?什麽證據?他的目光停在周望已經青紫破皮的嘴角,是啊,騙了他還敢回家安安穩穩睡大覺,這小雜種是等着他回來揍自個兒呢。
周瞭停下來,有些不可置信地扭過頭看自己的弟弟。
“這可不是我自己弄傷的,是他打的。”周望放開哥哥,直起身,拿拇指在嘴邊蹭了一下,見着血的時候卻渾不在意:“今天不是正好報名麽,哥哥你們班頭老湯不是也疼我,今天起我就算她學生了,讓她帶着我去公安局,這算家暴吧,嗯,周涵之看在你剛從局子裏出來的份上,我準你在外頭吃頓早點再進去。”
他說完,伸了個懶腰,抽抽鼻翼:“哥你熱了肉包子?”
周涵之百口莫辯,不管是周望臉上的傷還是詐騙案,警方當然不會相信一看就品行不端的成年人,而去懷疑被老師領着來報警的初中生。
在公安局吵了一上午,這家暴案倒也不至于拘留,但刑偵科的科長打來電話,說兩兄弟本來就是孤兒,還被這麽個人渣禍害,關到他們家起訴詐騙為止吧。
于是周涵之連早點都沒吃,又蹲進去了。
秦月如何撒潑耍賴都不成,只好來求周瞭,說一家人怎麽能那麽絕情。
周瞭站在那,面無表情,秦月伸手拉他胳膊,他一把甩開,不耐煩地低喝:“別他媽煩我。”
從早上周望被打了一拳開始,他整個人都變了,渾身戾氣一點兒不像平時斯文內斂的模樣,他的怒氣才在周涵之身上發洩了一腳,遠遠不夠,但周望接下來的話把他給打斷了,不管是憤怒還是心疼,都被打斷了。
周望才12歲,他是怎麽在心裏推演這些心機,并把它們付諸實現的呢?
包括來到公安局後聽說周涵之詐騙嫌疑的始末,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既定的事實,周涵之再怎麽申辯,甚至誣陷自己12歲的侄子都洗脫不了,只等上訴。但是他信,他信周涵之在這件事上,是無辜的。
他憋着火,不知道撒哪兒,他簡直有些不認識一直在一邊沉默不語的周望。
那是他的弟弟,會跟他撒嬌、在長高之前一直坐在他的車後座上、他甚至能回憶起他瘦小柔軟的身體躲進自己的被窩,還有稚嫩的哭腔。
周瞭轉過頭去,看正跟湯老師告別的周望,他嘴角有傷,這時候卻咧着嘴笑起來,特別天真乖巧似的。
不管怎麽說,今天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報名,周瞭把兩人學費從ATM機取出來,周望拿了自己那一份,就跟哥哥揮手。
他的告別顯得很急切,轉身利落地穿過馬路,就消失在街角了。
周瞭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也轉身朝相反的方向去。他的學校方向跟小望的不一樣,以後再也不會有放學後同路回家的機會了。
小望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長大。
事實上他早就長大了。
周瞭在學校辦完手續,去了律師事務所。
這次正值工作時間,玻璃門裏的辦公區有不少人在忙,周望在前臺報了名字,到段沂源的辦公室外等,等了半個小時上一個委托人才出來,周瞭把書包搭在肩上,走進去的時候卻沒第一眼見到段沂源,他又陷在那堆文件裏忙活了好一陣才擡起頭。
“啊你來了。”段沂源微笑,“我正準備給你電話,你考慮好了嗎?如果決定監護權變更,我得先跟你的監護人協商,目前沒有足以讓事态升級的證據。”
“我來就是想跟律師說這個的,已經有證據了。”他頓了頓:“我大伯現在身上背了詐騙案,而且他在公安局已經有家暴記錄了。”
“是嗎?”段沂源皺了皺眉:“怎麽會那麽快。”
周瞭垂着頭,有些不自在地拽了拽書包帶:“只能說那個人渣是時候滾了。”
段沂源決定不追究這些巧合來得那麽及時,事實上他接這件連立案都無力的咨詢也并不是遵循職業判斷,就連恻隐之心都不能足以解釋。
他不準備去探究自己的動機。段沂源十指交叉,看着面前青澀而忐忑的周瞭,雖然對方臉上的神情冷漠。這個少年身上有種吸引人的、矛盾的氣質。
“這麽說你考慮好了?我會到公安局收集資料的,并且設法讓你大伯主動放棄監護權,這會簡單一些,畢竟你們現在沒有比他更合适的監護人,這種民法官司打起來會很耗時。”
“如果他放棄的話……我們必須被別人接手嗎?”
周瞭擡起頭,這麽問,他的眼睛簡直讓段沂源有些不敢直視。
段沂源覺得自己大概是有些不對勁。
“咳,因為有了你之前變更監護權的經歷,如果你沒有意願接受其他親戚的監護的話,這裏的監護權可以由當地居委會承擔。”
“這樣的話,我和我弟弟,就不需要跟別人生活在一起了?”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段沂源似乎受到了感染,再次微笑起來。
“我、我不知道要怎麽感謝你,律師,我得付多少錢呢?”
“需要付錢的話在我答應幫你的時候就就會簽合約了。”段沂源站起身,看了看表:“我不會接受報酬的,這樣吧,你今天錢帶夠沒,請我吃飯吧。”
周瞭坐在椅子上,仰視他,好久才回過神:“這不行的,我必須得付錢。”
“我每年都要做幾件免費案子,你只不過是正好中獎而已。”段沂源走到衣帽架邊将西服外套取下來穿上:“走吧,地點我來定。”
周瞭連忙站起來,從書包裏找出錢包,打開來卻只見到一張五十塊卷皺的邊角,這是書費的補餘。
“看來我的挑選範圍要縮小了。”
“不、不,我現在就可以去取錢。”
“就樓下的面館吧。”段沂源愉快地決定,然後伸出手揉了揉周瞭的頭發。
很久以後他想起來,那是他第一次碰周瞭,少年細軟利落的短發在手心的觸感非常溫和,卻又好像抓不住的沙礫,從指縫中輕巧地漏出去。
執念大概就是在那一瞬間産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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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造為啥回複不了 謝謝追文小天使=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