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殼]
是周望給他開的門。
周瞭從樓上跳下來的時候扭傷了腳踝,忍着痛回到家,敲門以後他還忐忑着,因為這間屋子裏住的已經不僅僅是他信任的親人了。
然後門被從裏面打開,暖黃色的燈光照到他臉上,他看見周望的那一瞬間只覺得輕松和安全。
“你怎麽了?”
周望被吓到了,他哥哥頭發淩亂,臉上流着血,他走進來的姿勢也很奇怪,周望這才注意到他的兩條褲腿都被擦破了。
周瞭朝屋裏看了看:“秦月呢?”
這是他第一次直呼秦月的名字,不同于周望,他一直打算扮演好孩子的。
這讓周望更加覺得事态嚴重了:“她沒在。”
“那好。”周瞭反身就将大門落了鎖,“今晚別讓他們任何一個進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周望急了,伸手攙住他哥,他看出來這應該是腳踝扭傷。
“給我拿點冰塊,雖然大概來不及了,先敷一下,家裏雲南白藥還有嗎?”
對于一直被回避問題的哥哥他發不出火,只好趕緊從冰箱裏找出冰塊來拿毛巾裹好,等他掀起周瞭的褲管,他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
扭傷挺嚴重的,腫了老高,周望拿手碰了下周瞭就龇牙,他這一路上緊張得沒覺得多疼,等現在坐下來了,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骨頭已經錯位。
“骨頭應該沒事。”周望适時打消了他的顧慮,捧着他的腳左右看了看。周望小學一直是校足球隊的,對外傷有一定了解:“但是哥你還是去醫院吧,不處理的話好得會很慢。”
“今晚哪兒也不去。”周瞭彎下腰自己拿過冰塊,“你給我找點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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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發生什麽了?”周望蹲在他哥哥面前,忍着焦慮又問了一遍。
“你別管了,今晚別給任何人開門,明天一早我就去法院,趁着還沒開學……我會辦妥的。”他低頭按着腳踝,周望只看得見哥哥細碎的劉海,當他注意到哥哥語調裏的變化時,才更湊近了些,然後他驚慌地發現周瞭哭了。
“到底怎麽了你跟我說啊!”他抓住哥哥的肩膀,覺得自己要炸了,周瞭幾乎從不哭的,對哥哥的眼淚的印象微乎其微,他根本接受不了這樣的狀況,周瞭哭了的話,他苦苦壓抑了那麽久的負面情緒就像突然拔掉了塞子,周瞭就是他的塞子。
“小望……我想他們……”周瞭哽咽着,他拼命想忍住這種懦弱的發洩,更何況周望正看着他,這個家已經足夠脆弱不堪了,他垮了怎麽辦。
“哥……”周望那火山一樣的情緒被周瞭眼睛裏源源不斷的淚珠澆滅了,他伸手去給周瞭擦眼淚,手指很快被浸濕,那些帶着溫度的液體讓他心慌。
他把自己的額頭抵上去,緊緊抵在哥哥的額頭上,他壓低聲音說:“不怕,你還有我,哥哥不怕。”他想說他也想爸爸媽媽,但是不行,周瞭需要的不是這個,那些無可挽回的悲傷是致命的,他尚且年幼,卻也知道這時候只有活生生的,觸碰得到的人才可稱為稻草,給哥哥抓穩。
周瞭很徹底地哭了一場,周望陪着他、安慰他,終于把那些驚懼趕走了,周望等他平靜下來,才開口問:“是周涵之嗎?”
周瞭別開頭,但周望看清了他咬牙時腮邊的凸起。
“你是被他的電話叫出去的,他打了你嗎?”
“周望。”周瞭轉過頭來,很認真地叫了弟弟的名字:“你記住,周涵之是個人渣,而我不會讓他再踏進我們家半步的。”
這個時候家裏的電話響了起來。
周望沒有忽略周瞭突然繃緊的面部肌肉,他已經伸出手去了,周瞭還是先他一步接起了電話。
聽筒裏有細微的雜音,這讓他覺得像是有張磨砂紙在擦着他的神經。直到周涵之出聲問:“周瞭?”
“說。”
“到家了啊那我就放心了。”
“……”
“劉哥都跟我說了,他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怎麽那麽沖動呢,沒有受傷吧?怎麽能動不動跳窗戶呢你真是……”
“我會拿回監護權的。”周瞭打斷了他,随即挂了電話。
周望看着他:“所以都這份上了你還不告訴我出什麽事了嗎?”
周瞭張了張嘴,他說不出口,并且直到現在,那個男人的手停留在他身體上的觸感都還殘留着,驚恐清晰,但是他卻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傷害,而周涵之又扮演了什麽角色。
他沒辦法跟周望解釋這些事情,他尚且模糊的性意識也讓他根本不敢回憶。
“這個以後再說。”他站起身,瘸着腿把濕掉的毛巾拿回衛生間。
周望在原地蹲了一會,才站起身走到周瞭旁邊接過他的毛巾,“我來,你去躺着。”
然而事情并不是周瞭想得那麽簡單的。
第二天一早周望騎車把周瞭送到了市法院門口,然後周瞭一個人進去了,他被勒令呆在原地,看他哥瘦瘦的,瘸了一條腿,一級一級地走那排樓梯。
他伸手到口袋裏摸出了一支煙,再從另一個口袋找出了個一塊錢的打火機,自己給自己點上。
周瞭找到法院裏的信訪接待處,辦公室裏只坐了兩個工作人員,排隊等候的卻有一大堆,他只好在門外等了一會兒,旁邊的大媽就跟他聊了起來。
得知周瞭是一個人來的,并且是要咨詢監護權的事,那大媽覺得他不容易,就多說了幾句:“其實信訪根本沒用,照本宣科随便答你幾句,我來這多了解下我那案子的範圍,完了還得去律師事務所,現在的事哦,不打官司根本拎不清,何況打了官司都不一定能成。”
周瞭等了很久,在信訪處要下班之前排到了他,聽說他是未成年人,要變更監護權,立刻三言兩語打發了他,簡而言之,如果監護人沒有重大過失,基本不可能變更。
周瞭從法院大門出來的時候,周望已經解決掉兩根冰棍了,他看見哥哥垂頭喪氣地走出來,連忙在路邊的冰棍攤又買了支雪糕。
“哥,怎麽樣?”他跑上前給周瞭遞雪糕,黏糊糊的奶油已經淌下來些,他換一只手拿,吮了吮手指:“你快吃,要化了。”
周瞭搖搖頭:“你先回家吧,我還要去趟律師事務所。”
“怎麽行,這都中午了,下午不行嗎?”
“我想早點解決。”周瞭皺了皺眉,“我去看看,很快的。”
“那你去吧,我在這等你,你都這樣了自己怎麽回去。”周望不由自主地撅了撅嘴。
“嗯。”他揉揉弟弟的頭,就往法院對面那間看上去挺氣派的律師事務所去了。
周望看一眼手裏的雪糕,只好忍着滿嘴的甜膩味兒剝開來。
律師事務所似乎也到了午休時間,前臺沒有人,貼了logo的玻璃門卻是開着的,周瞭屈起手指敲了敲,裏面沒人應。
他抿了抿嘴,往裏面繼續走。
這間事務所規模挺大,辦公區寬闊,周瞭從那些堆滿文件的關閉的電腦屏幕反射出他的倒影的桌前走過,越發忐忑,而且一直沒見到人,他擔心讓人看到了以為他是偷溜進來的,正準備轉身走人的時候,卻被叫住了。
“誰?”
他吓了一跳,連忙轉過身來,裏間一間單獨隔開的辦公室收攏了百葉窗,玻璃透明趕緊,他一眼就看到了從一堆文件裏站起來的青年。
“有事嗎?”那個人聲音溫和地又問了一遍。
“啊,我……”周瞭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背包帶,他的包裏有他和周望的戶口本和一些單薄的學生證件,他指望用這些東西來改變自己和弟弟的命運。
“我是來咨詢的。”他說。
青年伸出手,露出微笑:“那請進吧。”
那是段沂源第一次遇見周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