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oe)
方沁何其心驚, 有些話可不能亂說。四下查看,錯身将顧夢連讓進屋內,她将屋內丫鬟遣退, 手臂顫抖給顧夢連看茶。
“連三爺,請用。”
顧夢連拾起茶盞在指端, 看了看,又擱下, “沁兒, 你變了。”
方沁為自己斟茶的手一頓, 坦然地繼續将茶湯注入瓷杯, “這幾年來要說誰從未改變,恐怕只有曹煜。”
“不要提他。”顧夢連勾扯嘴角,黯然垂眼道:“難道你看不出來,我也沒有變。”
方沁放下茶壺, 仍站着,“是我負你,我背棄了婚約, 也沒能替你守節,後來更是一錯再錯…我本該沒有臉面見你們家的人, 沒有臉面見你……”
顧夢連痛心疾首, 陡然提高聲調,“這不是你我的錯, 是曹煜!沁兒, 你睜大眼睛看清楚, 是曹煜拆散了我們!你為何要替他擔下罪責?你我應該同仇敵忾, 你為何要站到他的一邊?”
他吼得聲量不大, 卻很突然, 将方沁吓得肩膀一動,無所适從地緩緩落座,“我沒有站到他的一邊,我站在我自己這邊。”
顧夢連蹙眉問:“那我呢?”
她輕出口氣,不去看他,“我自顧不暇,管不了別人。”
別人,他已成了別人。顧夢連不怪她,這些年她所經歷的是他不能想象的。
“那曹煜呢?我一說縣衙遇刺,你便大驚失色,可他死了你不正好重獲自由?”
“他死了恕兒就沒有爹,我也成了寡婦,這世道于我只會更艱難。”方沁頓了頓,“連三爺,我希望那日遇刺的事,和你沒有幹系。”
“若我說和我有關。”
方沁并不覺意外,“可是他言語間說縣衙遇刺,分明是因為盛雲黨從中鼓動,使得災民造反……”
顧夢連終于端起茶盞喝了第一口,“我去往揚州之後,和我二哥談了許多,江南水患他們寺裏救下近千無辜百姓,可見當今朝廷無能。李賢出身北平,繼位後黨同伐異,迫害江浙一帶支持太子的無數忠臣良将,朝廷遷都,南方疏于管理,若非官府搜刮民脂民膏,又在災後克扣赈災銀,百姓也不會心生怨恨,那麽容易便被盛雲的人牽着鼻子走。”
顧夢連擱下茶盞,“我本就頂着叛軍名號,若李賢在位便一輩子不能行走陽光之下。”
方沁不自覺擡手掩唇,兩眼圓睜,“所以你投身盛雲意圖謀反?縣衙刺殺也是你的安排?”
顧夢連搖頭道:“不算,我始終留在南直隸,沒有去到江浙,只是叫他們對曹煜多加留意罷了。”
方沁不住搖頭,不敢相信最終會演變成如此局面,顧夢連伸出一手到桌案,想将她顫抖的手握在掌中,她在觸碰到的一瞬将手縮回,仍只驚駭望向他。
顧夢連摸鼻子苦笑,“其實最開始我給劉文清遞了一封信,信上細數了曹煜得勢後濫用職權、以權謀私奸淫擄掠的罪狀。劉文清應當會好好利用這些線索,找到證據将他扳倒。”
方沁颦眉,有些凄楚,“奸淫擄掠…說的是我?”
将這些是搬到臺面上去對她來說的确難堪,顧夢連斂目道:“對不起,可我們總要面對,只有面對了,才能走出來。”
方沁搖搖頭,眼眶發紅,“沒有那麽容易,我是活人,我是有感情的人,不像你想的那麽容易,我走不出來,或許一輩子都走不出來了,是,我恨曹煜,可我更恨我自己,還請你不要逼我了,求你……”
“沁兒?”
顧夢連見她陡然崩潰,想躬身為她拭淚,她卻只是自己将眼淚抹去,與他坦誠道:“起先我反抗他,有一半原因是他強迫我,我不肯服軟,另有一半原因,則是在你。而今這兩個原因都随時間被我遺忘,我曉得這麽做不對,或許在旁人看來我就該将你的名字銘刻在心,寧死不肯屈服。最開始,我也的确是這樣的。”
顧夢連顫聲問:“那如今呢?”
“對不起……”方沁閉上眼睛,“對不起,你放過曹煜吧,不要再幫着劉文清,不要在害他的性命。”
顧夢連難以置信,“我是在幫你啊,沁兒,你相信我,最後一次信我,我帶你走,讓我帶你走好不好?”他抓起桌面幹枯的紅楓,“你看,你做給我的楓葉燈,我還留着。”又挽起袖口,“信物我也從未摘下來過。”
顧夢連不肯放棄,“沁兒,你還記得《我侬詞》嗎?我答應你活着回來,你答應過我你會等我……”
方沁瞥見那一抹刺目的紅,忽然俯首在案失聲痛哭,“不…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顧夢連起身要來拉她,方沁扭手掙紮,可力量不敵,被他掣住手腕控着腰身從凳上拉起,他想抱她,她不斷偏首推拒。
顧夢連逼迫她正視自己,淚眼婆娑與她道:“沁兒,你看着我,是我啊,我是顧夢連,你為何連我也要抛下。我愛你,沒有一刻忘了你,你也不要忘了我,不要抛下我……”
他是故意的,故意拉她一把,想将她從懸崖那頭拉回自己身邊。
方沁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心悸不已呼吸急促,滿臉淚痕軟綿綿往地上栽,顧夢連慌亂之下将她帶上內室矮榻,推開塌上茶幾,騰出位置叫她有所倚靠。
“沁兒,曹煜罪有應得,你不是愛他,你只是太累了不再反抗他,他對你再好也有傷害在前,你給他的夠多了,回頭看看我好不好?我帶你走好不好?”
顧夢連拍打她後背順氣,将她緊緊抱在懷中。她推拒着,做着她認為正确的事。
門外傳進倉促的腳步,方沁聽見趙府小厮在門外攔人,那人卻不聽勸阻非要擅闖,曹煜單手懷抱小恕兒,懶得廢話踹開房門,進門卻見桌上擺着兩只茶杯。
他微一蹙眉,聽見內室傳來女聲低泣。
“誰?”顧夢連提高聲調問詢,卻見屏風後走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懷抱恕兒的曹煜。
方沁震驚之下并未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相反,她神飛天外,只剩個軀殼坐在軟塌上和來人面面相觑,本就酸軟的手腳此刻簡直找尋不到,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是我冒昧打攪了。”
曹煜似笑非笑,膝彎附近的衣料打着撫不平的褶皺,可見他才下馬車便趕到此地,一刻都沒有耽擱,懷裏的恕兒更是睡眼惺忪,圈着他脖子還在酣睡,緩緩擡起小腦袋,卻被曹煜捂住了眼睛。
他很漠然,腿還未愈,跛足離開內室,給方沁在親生子面前留有體面。
等方沁楞柯柯走出去,他正坐在桌旁,腿上坐着恕兒。恕兒瞧見娘親,當即從爹爹懷裏掙脫,邁開兩條小短腿朝她跑去。
“娘——”
方沁蹲身将小豆丁攬進懷裏,“恕兒,你怎麽也來了?”
曹煜擺弄茶盞輕嗤,“你這麽問恕兒也不能答你,倒不如直接問我,為何挑這個時候來壞你們好事。”
方沁自知理虧,沒有争辯,可她本就沒錯,也不畏懼什麽,“不是的,等連三爺走了,我可以和你說清楚。”
顧夢連緩緩從內室走出來,他擔心方沁的處境,可此時開言無異于火上澆油。曹煜目不斜視,二人視線從始至終沒有交彙。
方沁蹲身攬着恕兒,和他細聲說了會兒話,這才緩緩站起身,帶着恕兒朝曹煜走過去,“你的腿好些了?”
“不如你和連三爺兩個好。”曹煜笑起來眼梢微微上勾,“不說說嗎?怎麽就那麽湊巧,到了南直隸,天大地大十六個府還能相遇?”
方沁話到嘴邊不知從何說起,千頭萬緒,将那日街上偶遇的事情說起,不饞半句虛言,還有高靜雪可以作證。
曹煜颔首輕笑,拿她的茶盞喝了口茶,方沁欲抱着恕兒坐到他邊上,他一腳踹倒了杌凳。
“便站着說吧,別靠近了,我嫌髒。”
“曹煜!”顧夢連箭步上前,“你便這樣對待自己妻子?”
“連三爺還知道她是我的妻子。”曹煜笑了笑,冷眼看向他,“我向來這樣對她,任打任罵,連三爺若覺得不可以,便帶她走,看她跟不跟你。”
方沁怔然看向他,驚訝于他的反常。
恕兒被那杌子倒地的動靜吓住,想求娘親安慰,娘親卻像個木頭人一動不動,他撇嘴大哭,是這屋內唯一的響動。
顧夢連上前來拉她,“走,沁兒,你聽到了嗎?他讓你跟我走。”
曹煜玩味看向她,“不走?”未等她答複,他便撫掌道:“那好,來人,把連三爺請出去。”
場面一度混亂,方沁終究沒有跟顧夢連離開,她站在原地任憑懷裏孩子啼哭,顧夢連不斷掙開桎梏前來拉拽她,她也屹然不動,錯愕地注視着座椅上冷眼旁觀看戲的曹煜。
後來曹煜走出門去,方沁擡腿跟上,他帶她回到了曹府青居。恕兒哭累了已經睡下,她将孩子哄睡,轉回身撞進曹煜懷裏,嗅到濃濃酒氣。
回來不過一兩個時辰,他便喝得氣味撲鼻。
她倉皇擡頭,“…你喝了酒?”
曹煜眼下飛紅,笑得輕挑,“喝了,還喝多了,怎麽?要離開我嗎?”
方沁陡然鼻酸,礙着恕兒剛睡,輕聲道:“你傷還未愈,不能飲酒。”
“你關心我。”曹煜浮浪的眼中閃過片刻沉靜,而後轉為狂歡,俯身緊摟她索吻,從上至下,牙齒不留情地順她脖頸大口啃咬,留下齒痕。
方沁仰頭急喘,“曹煜…”
他哼笑,将她轉過身去,背對自己,俯身一口咬住她後頸,“別和我假惺惺的。”
曹煜太過粗魯,她只覺渾身吃痛,“恕兒,恕兒還在……”
曹煜提高聲調喚來丹筝,毫不避諱地将方沁抱在懷裏拆解衣物。丹筝一驚,趕忙将在熟睡中皺眉的曹恕抱了出去。
“曹煜!你瘋了!”方沁來不及轉身,兩膝便跪上軟褥,重重往前栽去。
這一夜她疼得眼中時有淚水,可她不斷張開兩手去抱他,她無疑察覺了他的古怪,試圖将他胸中那頭癫狂的野獸安撫,好歇下防備和她傾訴心裏苦悶。
“你告訴我,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捧着曹煜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看到他同樣兩眼晶瑩,“你怎麽了?告訴我吧……”
失去聯系的這月餘,他在北直隸定然和劉文清有過交涉,萬歲爺的立場至關重要,方沁顫聲問:“騰骢軍是萬歲爺親軍,他們那日接你走,你為何不帶我?難道萬歲——”
“我要娶阮青了。”
“你說…娶?”
她的手仍捧着他的臉孔,卻失了溫度,曹煜苦笑埋首在她頸間,“你說的對,我就是這樣的人,不對,我不配為人。我怕死,我會識時務地娶阮青做正室,保全我的功名,自此平步青雲升內閣次輔,屈居劉文清下首。”
方沁指端抽了抽,忽然揮手打在他左邊臉,眼淚有似洩洪,嘩啦啦濕了烏發和被褥。
曹煜仿佛沒有直覺,麻木不仁地從她身上起來,披上裏衣,“明早你便離開吧,去找你的顧夢連,遼東也不必去了,我應下婚事,已向萬歲求得恩典,方其玉自此擺脫罪臣之身,即便他想就此辭官,舉家搬回金陵也不無不可。”
他回神瞧她潔白的膀子,“就當是我賠你的。”
“賠?賠我的什麽?”
“賠你的身子嚒,不白睡那麽些年,也不白用你的肚子得着個兒子。”
方沁渾身冰涼,身上的熱氣随他起身都散進夜裏,“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你罵吧,罵高興了為止。”
方沁兩耳嗡鳴,“那恕兒呢?”
曹煜回身冷冷看向她,“你想要他嗎?我會交由我娘,你那叫岚鳶的丫頭也在她那兒,你便放寬心随顧夢連走吧,我也不想讓我的孩子管別人叫爹。”
方沁受涼,側身将身體慢慢蜷起,背對向他,“休書呢?”
“沒有。”
方沁頹然落淚,穩住聲線,“你不是要我走嗎?”
“我曉得你和顧夢連在衙門還有婚姻登記在冊,我們定的是私契,并不沖突,你跟他走,有人查起來也名正言順,不會妨礙你們雙宿雙飛。”
一條溫熱的鏈子砸上她後背,是他的那條銀鏈。
“這輩子到死你都是我的女人,但下輩子不必再遇見我,我放你走。”
方沁深吸氣,赤條條坐起身,又哭又笑,“曹煜,你不得好死。”
他上前半步站進窗下的迷濛月光,勾扯嘴角,踅身而出。
翌日方沁被曹煜卷鋪蓋送出曹府,顧夢連竟因擔心她處境,抱臂在門外守了一夜,連眼睫上都沾染凝重的晨露。
顧夢連猛然上前,“沁兒!”
曹煜牽着恕兒,将包袱皮丢給顧夢連,“恭喜連三爺,守得雲開見月明,她從此便與我再無瓜葛,連三爺帶她走吧,愛去哪去哪,只要別再回來礙我的眼。”
“這話是什麽意思?!”顧夢連錯愕擡眼,“你終于肯放過她了?”
曹煜拿手在他二人間點指,冷嗤,“你們在我面前摟摟抱抱那麽溫情,我就是不感動,也不想當個綠頭王八。”
“曹煜,你總算做了一件人事。”顧夢連咬牙切齒捏住兩拳,本想在今日與他做個了斷,不成想他竟放過了方沁,“沁兒,我們走。”
顧夢連當即拉上方沁手腕,生怕這瘋子改變主意。
方沁卻頓住腳步,“曹煜。”
曹煜微笑,“怎麽?你還不想走了?睡出感情來了?遲了,我讓你們這對奸夫□□惡心壞了,趕緊滾吧,別再出現我的面前。”
顧夢連憤怒道:“曹煜!你嘴巴放幹淨點!”
方沁淡淡開口,“我要帶走恕兒。”見曹煜猶豫,她又道:“我只有恕兒一個孩子,你将來還會和阮小姐有其他的孩子,便讓他跟我吧。”
曹煜沉凝片刻,笑了笑,蹲身刮刮恕兒臉蛋,站起來将他往方沁那推,“去,去找你娘。”
方沁抱起恕兒,用通紅的眼睛瞧着曹煜。顧夢連生怕走不成,拉上她便走。
二人踅身走出三步遠,方沁在晨曦中駐足,回身問:“你會後悔嗎?”
曹煜直起身,眼風掃過二人,“你們要是怕我反悔,即日便離開南直隸吧,別讓我将你抓回來。”
不等他們消失視野,曹煜踅足進門,阖上了府門。
曹煜回進青居,屋內還保有昨夜二人荒唐的氣味,他要下人去買酒,醉在了拔步床下。扭臉瞧見床底一支螺钿芙蓉挑心,他趴在地上夠出來,翻過身,滿身是灰地仰臉瞧着。
他輕笑,原來她之前丢的那根簪掉進了床下,她非說是他動作粗魯,弄壞了她的東西随手扔了,結果竟在這裏。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
曹煜閉上眼想,記不起來,酒勁上湧,迷迷瞪瞪爬起身,曲起兩腿背靠床架,兩條胳膊擱在膝上,将臉深深埋了下去。
其實他本來的打算是将方沁托付高靜雪,送她們去杭州,等方家人去尋,讓她繼續過那西湖邊賣畫賞蓮,神仙般快樂的日子。
不過撞見她舊夢重溫也不是件壞事,起碼對他,她沒有投入,也不會太過傷心。
曹煜擡起醺紅的眼,癡笑着,目光空洞,“沁兒,還是你說得對,還是你最了解我,只有你最了解我……”
在騰骢軍找到他時,他便九成九篤定劉文清的所作所為,背後都有李賢的默許。
李賢要卸磨殺驢除掉到他,哪怕沒有劉文清的暗算,他也不會放任曹煜在朝中做大,理由昭昭在目——曹煜為人處世表面言聽計從,實則是脫缰之馬,不能馴服。
在上位初期,李賢尊賢使能需要這樣的人才。可到了中後期,曹煜最耀眼的價值已得充分利用,而李賢也逐漸領會他自謙自慚的表面下不可捉摸的本性。
權衡之下,自然是士族出身,勢力盤根錯節,且忠心不二,總想着在皇權面前穩固自己地位的劉文清用着更加趁手。
曹煜看清了這些,可惜太遲,他爬得太高,以至于有些忘乎所以,哪怕只有一點點錯處,握在有心人手裏也成了致命的把柄。
何況他魚躍龍門一朝得勢後的“罪狀”可謂罄竹難書,光是為方家背後做的那些小動作,也夠劉文清稍加筆墨寫成個植黨營私,欺君罔上的死罪。
方沁說得對,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到頭來也還是守不住任何一件。
哪有什麽回頭路可走,西寧侯府屢次在他這兒碰壁,扭臉早将阮青嫁了人。
什麽婚姻那麽神,結了親便能保命。那都是他騙她的,劉文清既已抓住他的死穴,又怎會留下一線生機。
曹煜騙了她,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他早晚會被李賢治以罪名,像那些太子黨的舊臣一樣,在獄中被折磨致死,禍及家人。于是他在回到北平的短短幾日裏,索性豁出去和李賢交換條件,他會因平亂死在南直隸,條件是赦免方家,圓她最後心願。
李賢對他開出的條件嗤之以鼻,“曹熹照,你明知道朕可以不答應你。”
曹煜在大殿躬身,雙手抱拳舉過胸前,“微臣手中有一份亂黨名錄,是此次南下赈災所拟,東西放在一個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但在我死後,我會讓它毫發無損的送到陛下手中,平定叛亂乃天下之治,迫在眉睫刻不容緩,還望陛下三思。”
“你威脅朕?”
“陛下,臣但求一死。”
李賢輕笑,對他也算欣賞,“那朕便賞你一瓶見血封喉的毒藥。汪銘,你陪熹照回南直隸,等他什麽時候需要你了,你一定要親自登門,送一送他。”
酩酊一夜,已是翌日晌午。
曹煜派人出去打聽,得知方沁今早啓程,馬車已經駛出老遠。他趁酒勁未醒,叫下人去請汪銘。
他又倒一杯酒,仰脖子一飲而盡。
那廂方沁懷抱恕兒坐在轎廂,顧夢連同車夫在外邊趕車,方沁撩簾向外望,兩個眼睛直勾勾瞧着越來越大越來越高聳的城門。
她和顧夢連說好,她只拜托他護送出城,“你在南直隸還有自己的事業,不必為了我四處奔波。”
顧夢連自然不會答應,“不,這事業早晚會遍及你我腳下每一寸土地,世道要亂了,我放心不下你,你不要多想,我不是那個人,不會逼迫你接納我,我會守着你,等到你想起我的一天。”
街上行過成群百姓,扛着農具要去大鬧應天府府衙,吼聲震耳欲聾,比之一月前似乎又更有組織了一些。
方沁視線跟過去,車夫擔心驚馬,不斷拍打紅棕馬背安撫。
顧夢連收回視線,與她笑道:“沁兒,我們走吧。”
方沁低頭吸吸鼻子道謝,便不再多說,合上了車簾。
人已在巍峨城樓之下,小恕兒不知為何忽然在她懷中大哭,方沁垂首看到那雙機敏靈活的眼,霎時悲從中來,扯了帕子給他擦淚珠子。
“不哭,不哭。”
眼淚啪嗒啪嗒跌落,卻是方沁迷了眼睛,她想在眼淚将眼皮泡腫之前拭去,怎麽也擦不幹淨。
車架子碾過石卵,将人一颠,帕子脫手迎風灌出車外。
“停車,我的手帕。”
她探手去夠,望見南直隸碧空如洗的天。那方白帕飛遠去,叫她想起,他總有那麽一方素白手帕。
齊國公府西角門外,曹煜蹲身為她擦去鞋面污漬,她心想,這人真滑稽,好端端是個讀書人,了不起的新科進士,又不是她的下人,怎的照顧得如此周到,還要親自動手來伺候她。
那時她還不知道,後來她的所有傷心事,也都經由他手無微不至地親手拭去。
作者有話說:
這章可以看做oe,也可以看做普通章,下章接he(為了多點曝光我今晚就會挂正文完結,但只是oe寫到了,本質he才是真·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