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恕兒, 看這兒,這是什麽?”
曹煜懷抱小恕兒,一手轉動桌上的琉璃罩子, 在桌案投射下一片斑斓光影。
“恕兒抓得到嗎?你瞧。”曹煜攤開手掌,那光斑便跑到他的掌中, 再一攤手,光斑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咿咿!”小恕兒在曹煜懷裏被逗得就快開口說話, 曹煜直笑, 抱着他行至方沁身側, “瞧他, 看樣學樣,小手直抓。”
小恕兒眼睛很亮,眨巴眨巴待在曹煜懷裏嘬大拇哥,另一手抓呀抓, 往方沁那邊偏身去夠。
方沁笑着瞧了一眼,沾來墨汁給殘荷畫上脆弱彎折的杆。
曹煜想引她多看恕兒,“他也瞧着你呢, 不然你教恕兒握筆如何?”
“還那麽小,怎麽握筆, 別把衣裳弄髒, 脫了再穿容易着涼。”
“也好。”曹煜垂眼掩飾失望地笑,将恕兒交給奶娘, 行至她身側, “昨日你和汪銘說那些話, 莫不是想管他要回齊國公府?”
方沁執筆的動作一頓, 擱下筆杆踅身向他, “你昨天聽我說那些話可不太高興。”
“我和汪銘之間鮮少交際, 倒也論不上高不高興,只是不喜歡見你當着外人演戲。”他攬上她腰肢,與她貼着半個身子,“私下裏倒不見你對我撒嬌。”
方沁轉過去趴在他胸口,眨眼仰望他,“你要真有本事将齊國公府收回來,還不是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曹煜輕笑,不上她的當,“此事風險太大,你要個別的賞吧。”
方沁哼了聲,轉回身去。
其實那府邸落在誰的手裏,于方沁已沒什麽緊要,收回來也是放着,還歸在曹煜名下,她旋身回去,繼續鼓搗她的畫。
曹煜在旁靜靜将她望着,看她臉孔被窗外碎光鍍上金邊,小恕兒就在外間被奶娘抱着“咿咿呀呀”地玩鬧,心中安穩,好似千帆過盡再無所求。
他正想湊上去抱抱她,親親她後頸的紅記,卻聽外頭通傳,說周芸有事來找。
方沁當即丢下手中畫筆迎出去,“快請進來。”
周芸進門便在抱怨趙栾,他今晨來過一次,見沒能将她勸回家,便爽快地走了,這下留下她有氣沒處撒,一個人鬧別扭。
方沁笑話她,“要他低頭你就別心軟嚒,怎麽還自己急上了?”
周芸正欲往下說,忽然瞧見曹煜從月洞隔斷裏行出來,“你怎的也在這兒?”
方沁與她笑道:“他不在這兒在哪?”
周芸改口,“我是說這時間怎的不在禁中。”
“昨日不是趁着休沐給恕兒過滿月,他便趁此機會多告假一日,想多陪陪恕兒。”說話間,曹煜人已經識相地走出去,方沁在塌上坐下,奶娘抱了曹恕到坐榻的軟墊上,讓他四仰八叉地舞動胳膊。
周芸當真喜愛,俯身下去逗弄,“你看他眼睛,滴溜溜轉,還那麽小看上去就那麽聰明。”
方沁在邊上瞧着,問:“你覺得他長得像曹煜嗎?”
周芸也不知她是想他像還是不像,“那麽點大的小孩,看得出什麽。”
方沁笑笑,端起寶瓶沏來的茶呷一口,“你打算讓栾二爺來請幾回?”
“和他來幾回有何幹系?是我不想回去,來幾回都沒用。”
“還嘴硬,我看他下次來,你就跟他回去吧,你不回去…”方沁掩嘴一笑,“更懷不上。”
“小姨姥姥!”
她這一說,周芸當真上心,後來趙栾又來一次便哭哭啼啼跟着他回去了,小別勝新婚,二人把話說開,過了兩天蜜裏調油的日子。
青居成了蓉姐兒的小天地,不過白日裏方沁也喜歡回去養花養魚,她想起在道觀裏迷途般奇異的感受,請了一尊元始天尊像到青居供奉。
閑下來誦念經書,抄手冥坐,當真有淨身靜心之感。
曹煜見她如此,旋即便将那元始天尊像又給請了出去,不分晝夜地向她索歡。
他最怕的莫過于方沁不屬于他,奪得她的身體奪不來她的心。
曹煜将那被她丢下的銀鏈系回她的腰間,她生産過後仍在恢複,十分抗拒他湊近了瞧。
“別看,好醜…”
“不醜。”
曹煜俯身親吻她腹部,側臉枕在她恥骨,兩臂環繞她的腰身,“沁兒,系着這條鏈子,這輩子,下輩子,你都是我的…我都能找到你。你知道嗎?我而今只害怕兩件事,一是死,二是失去你,所以要是死後還能和你在一起,我便沒有害怕的事了。”
“死後還要在一起?”方沁笑他,說得很淡,“下輩子你也不放過我。”
曹煜枕着她閉上眼睛,“不放。看到你拜三清,我還怕你去當道姑,就此絕情斷欲。”
方沁咯咯笑起來,她倒沒有他想得那麽超脫,只是出月子了還這不讓她幹那不讓她幹,站久了都要被說上兩句,她總得找些事情來做。
她手指撫過曹煜耳廓,“那樣的境界我還到不了,要真能做到,也就好了。”
“那就讓你割舍不下,永遠和我待在一起,你想斷欲,我偏和你縱欲。”他又覆身上來,撬開她齒關,與她偏首纏吻。
方沁勾上他後頸,被他改換姿勢抱在身上,她兩手撐在他胸膛随他起伏,忽然有水滴砸落他腹部,曹煜乜目去看,以為她哭了,卻瞧見她趕緊拿兩手護住前胸,曹煜恍然,伸手沾上腹部水漬在舌尖,果真香香甜甜。
他驚訝,“還有?”
“本來說恕兒不吃漸漸就沒有的,都是你……”
“都是我,都怪我吧。”
方沁捧着他的腦袋,小蛇吐信般嘶嘶喘氣,這時候她是來不及難過的,曹煜說得對,既然不能斬斷他們之間紛亂如麻的情和欲,便盡情盡興,起碼在這時候,她能将全身心都交托給他。
點燃楓葉燈裏的燭芯,顧夢連跌跌撞撞睡到在床,看牆壁倒映融融暖光,卻根本照不亮他心中晦暗。
他回府後耿耿于懷,曹府的一幕幕都镌刻在他腦海,翻湧着酸澀。
姚恭人勸他不要再想着方沁了,替他相看适齡的女子,要為他娶妻,他根本不領情。
“夢連!她而今已是他人之妻,你再不願放手,便是窺觊有夫之婦,絕非君子所為!”
君子?顧夢連慘慘一笑,他們端方守禮,架不住小人暗地裏窺伺,從中作梗。
“沁兒本是我的未婚妻。”
姚恭人忍住眼淚勸慰:“別傻了,你這樣糾纏下去,沁兒也沒辦法好好生活,你也看到了,曹熹照待她不錯,你該放手,不要擾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寧。”
“嫂嫂?”顧夢連不禁黯然,想起方沁在巷中的反應,更是心如刀割,“連你也這樣說。”
“你就當是為沁兒想想吧,她而今家庭和美,你頻頻闖入她和曹熹照之間,只會叫沁兒因你在曹熹照那兒受氣,她受的罪還少嗎?你看不出她累了——”
“我知道了。嫂嫂,別再說了。”
她只是累了,不是忘了他了,更不是愛上曹熹照了。
曹熹照算什麽?
他不過是當初方家養的一條狗,而今在朝堂篡奪了方家大爺的職權,又強占了他的未婚妻子,他從浙江九死一生地回來,只見到木已成舟,前緣難續……
顧夢連大致清楚曹煜和劉文清之間的明槍暗箭,心念一動,幾日後書寫匿名書信一封,請人代為傳遞給劉黨親信,而後輾轉送入劉文清的手中。
日子匆匆過去,近年末,許多事都在悄悄發生着變化。
周芸終于有了身孕,趙家人對她态度霎時一個大拐彎,高靜雪也正從杭州趕來,照顧女兒月子。
丹筝和新來的賬房先生走得很近,岚鳶回絕了康嬷嬷說合的親事。
小恕兒變得鬧騰起來,寶瓶是三個丫鬟裏和小恕兒處得最好的,小恕兒第一次擡頭,第一次坐,都是寶瓶在邊上看着。
近年末,曹煜又忙起來,有時回到家連口熱飯都吃不上。
這次忙的還不同尋常,聽他說遷都之事已提上日程,最遲明年年末,京中大官貴族便會陸陸續續搬往北平。
按理說這不算大事,只要按部就班便好,可他連日來神情凝重,方沁好奇問他發生何事,他也只是不語,直到這日升遷的旨意下來,方沁才知道曹煜從吏部侍郎越身工部尚書。
那天晚上他砸了桌上一幹器物,方沁端着宵夜去望他,問他升官難道不是好事?
“六部也有高低之分,吏部戶部至關重要,禮部刑部次之,兵部工部最末,若無意外,我本該升任吏部尚書。”
他緊攥着拳頭,憤憤與她複盤朝中近來針對他的諸多細節。
他被人擺了一道,原工部尚書因病告老還鄉,李賢早朝問及誰能補上這個缺口,先遣北平整治漕運,于是便有人以曹煜曾任工部郎中,且曾調任北平兩年為由,向李賢提議将曹煜從吏部侍郎,右遷為工部尚書。
“這下,曹熹照便升任吏部無望了。”劉文清笑着飲茶,“六部以吏部為至要,他什麽出身,和我平起平坐。”
吏部非但手握實權,更掌握官員命脈,凡朝中任免、考課、升降、調動、封勳等事務,只聽憑吏部尚書和皇帝二人示下。
只要他劉文清在位一日,便絕不可能讓曹煜坐上吏部尚書的位置,不過……
他若是識相娶了西寧侯府的小姐為妻,自此劃入劉文清的陣營,便也不會遭此“劫難”,可惜他太過自負,也實在沒有認清局面。
劉文清點點桌案上的信紙,“我就說,非要拒絕西寧侯府的親事,一個鄉下女人,如何叫他着迷至此。曹熹照啊曹熹照,為一個女人辦下這麽多糊塗事,我竟有些可憐他了,漏洞百出,一時都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對過飲茶之人笑道:“那不妨就從他女人身上着手。”
曹煜榮升,朝中官員不會怠慢,他日日被奉為上賓吃酒酬酢,但都神色清明着回來。
方沁曉得他心中不快,卻還得裝作高興,人在官場猶如蹚水過河,水面還是一片渾濁,稍不留神便會被河水裹挾身不由己。
她遠遠看着,也覺得揪心。
這日曹府收到一份大禮,指名送給方沁,她驚愕打開小宦官呈上來的樟木匣子,裏頭竟是一封由紅布頭包裹的房屋契約。
“太太,汪掌印恭賀曹中堂升任工部尚書,特此送來賀禮。”
方沁大約猜到那是什麽,讀過之後怔然道:“可是,這是這禮怎是送給我的?”
小宦官笑起來明眸皓齒,“幹爹說了,一來曹中堂什麽都不缺,二來您二位夫妻一體,送您沒準更讨曹中堂歡心,三來,您真心想要這套府宅,幹爹借此機會正好送給您。”
“我…”方沁躊躇不收,小宦官仍躬身替她托着匣子,瞧着都替他累。
“您就收下吧。”
方沁想起曹煜說過他們若管汪銘讨要這套宅子,定然會有風險,是什麽樣的風險他卻沒說,今日也不是他們開口去要的,而是汪銘遣人送上門來的。
“收下吧。”門外曹煜姍姍來遲,他行至方沁身側,姿态輕松,伸手替她合上了匣子,擱在桌案,“回去替我謝謝你們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