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安遠侯帶來的禮品足有一箱, 姚恭人走上前來,只說是給方沁和小娃娃預備的,聽上去就像和曹煜沒有關系。
方沁笑着答謝, “多謝姚恭人。”
姚恭人行至曹煜身前,眼睛只瞧着曹恕, “真肉乎,瞧這小小手, 哎唷, 小指甲只有那麽丁點大。”
一番話說完愣是沒看曹煜一下, 又心疼地對方沁道:“你受苦了。”
話語懇切, 也不知說的是否另有所指。
方沁笑着搖頭,坦然面對從前的故人,“都過去了。”
酒席上方沁跟着曹煜受別人賀詞,那些虛假的客套簡直要堵塞她的耳朵, 正假笑着,忽見門房跑進來個小厮,急傳禁中派人來賀。
汪銘帶着聖旨造訪, 賞了小曹恕一件明黃肚兜,賞的是什麽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所有人無一例外屈膝聽旨的排場。
汪銘笑得皮肉緊繃, 兩眼發亮,“曹中堂, 快将新生子抱與我瞧瞧, 我好回去和萬歲爺說這孩子生得有多漂亮。”
此時小恕兒抱在方沁手裏, 曹煜攬着她朝汪銘踱步而去, “沁兒, 見過汪掌印。”
方沁屈膝唱喏, 将小恕兒的臉從襁褓裏露出來給汪銘瞧,汪銘一個沒根的男人,見了兒子意不開眼,咧嘴笑出朵花來。
“好好好,曹家夫人,你給曹中堂誕下嫡長,他可許給你什麽賞賜?”
方沁不喜歡這個說法,笑着眨了眨眼,“沒有呢,還請汪掌印替我做主。”
“曹中堂,你這可不夠體恤。”汪銘樂不可支,“長房長子,說什麽也得賞個金镯子金頭面給夫人。”
方沁含笑搖頭,“我不要這些,我想要…一套宅院。”
她感到曹煜包裹在她上臂的手僵直一瞬,很快笑問她:“宅院?要宅院做什麽?”
方沁巧笑倩兮,在衆目睽睽下嬌聲軟語對曹煜道:“金镯子金頭面該是平日裏我想要,你就該買給我的,哪有替你鬼門關裏走一趟,送那些東西打發人的。”
曹煜緩緩看向她,心上發緊,“好,我給你宅院。”
他一個“好”,合上了話匣。
不過曹煜不上鈎,自有人上鈎,汪銘問:“不知夫人想要一套什麽樣的宅院?”
方沁絞着帕子笑答:“要七進的院子,有流水還有養動物的園子,西邊要大院套小院,這樣将來我可以睡大院,恕兒就睡小院。”
“哦?”汪銘笑起來,“巧了,這樣的院子,我就有一間。”
方沁盈盈一笑,挽起曹煜的胳膊與他搖了搖,“老爺,汪掌印說他老人家就有那麽一間呢,你管汪掌印問問,是誰轉的手?我們上哪也買這麽一套。”
曹煜的臉色徹底趨于青黑,笑得勉為其難,“好了,這麽多人來慶賀,不要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叫大家都只能幹等着。諸位快都入席吧,別光站着了。汪掌印,請随我來。”
周圍人可都看着笑話,一點也不介意再多站會兒,這個鄉下女人真叫沒見過世面,生個兒子管曹中堂要一套宅,這輩子怕是窮死鬼變的。
再看那做派,矯揉造作,大庭廣衆下便與丈夫撒嬌,小門小戶,當真上不了臺面。
“适才是什麽意思?”趁周遭無人,曹煜勾過她腰,面上帶笑輕聲問她。
“有人。”方沁閃身躲開,瞧着他,“沒什麽意思,是你說齊國公府到了他的手裏,我看看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嫌我給你丢人了?我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
曹煜哼笑,把玩手上茶盞,拂袖走了開去。
孩子剛滿月,由奶娘抱着回到廂房,吃過酒有人不過是登門送禮早早回去,也有人有意借女眷間的關系與曹煜攀親近,讓夫人們陪着方沁吃茶話閑天。
她們都當方沁是真的農戶女,說話間有意擡舉她,說她瞧着像大家閨秀,可見平日裏在曹府被中堂大人嬌養,擺脫了從小浸淫的鄉氣。
一會兒問她生了長房長子得了什麽賞,一會兒問她吃什麽下奶,比照來比照去,說的東西都繞不開孩子和丈夫。
方沁在當中愈發覺得沒勁,問她什麽她都只裝不懂,咳嗽幾聲丢下客人去到偏廳烘爐子,身後夫人們紛紛手帕掩面,小聲笑她不識禮數。
趙家夫人見昔日國公府的小姑姑被當成個村姑,在旁一直偷偷看那些公侯夫人的笑話,心裏覺得自己知道其中內幕,便高人一等。
此時她和長媳手挽手到偏廳去,想着這時候便輪到她們這兩個聰明人陪方沁解悶了。這個方家小姑姑,脾氣柔順,好拿捏,多陪她說說話,日子久了多少能撈點好處。
“太太在喝茶?周芸呢?她怎麽也不來陪陪你?”
岚鳶見趙家人過來,多倒兩杯茶,方沁笑了笑,“芸兒困了,我叫她到房裏歇息。”
“哎唷,芸兒可真是,真不好意思,叫太太見笑了。”人不在,卻先訓起來,“她怎麽出門來還犯起瞌睡?回去我定好好教教她做客之道。”
方沁呷口茶道:“不怪她,芸兒近來太累了,我聽她說,她夜裏和栾二爺都吵得分房睡,夫人說她這樣還休息得好嗎?”
那趙家夫人的确是個精明的,已有所察覺,“嗳,這都是小事,難不成芸兒還将她那些房裏的事說出來惹太太煩憂?”
方沁軟言軟語,兩片嘴皮卻是刀子,“夫人,芸兒是我在南直隸最親近的人了,她心情不爽,不說給我聽,難不成說給婆家人聽?只怕就是說了,也沒人心疼。”
趙家夫人一愣,“哎唷,太太……”
一旁趙家長媳撇撇嘴,小聲道:“太太心疼芸兒我笑得,可這說來說去,也是我們趙家家務。”
方沁沉着臉,“你們家在迎娶芸兒時便對外說永不納妾,而今芸兒懷不上孩子,大夫查過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你們不想着幫她度過難關,卻只想着給栾二爺房裏塞人。”
此時趙家夫人已有些心虛,“大夫查不出來,可她藥也喝着,卻不見好。”
“那就不是她的毛病。”方沁淡淡将她觑着,“說不好聽的,你不許栾二爺陪着周芸調養身體,只顧往他屋裏塞妾室,塞個十個八個,過兩年還是沒動靜,那時又當如何?丢人的是誰,也不必我說穿。”
趙家夫人心肝一顫,讓她訓得啞口無言。
方沁擡手以袖掩口打個哈欠,搬出曹煜來壓她,“抱歉,生了恕兒便容易乏累,我在這兒這麽久,老爺該尋我了。”她起身告辭,不忘道:“芸兒就先在我這兒住下吧,她不想回去,讓我勸兩天,想明白了她自己就會回去的。”
等她走出去,見前頭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姚恭人還等着她,她上前去,輕聲問:“這一年還好嗎?”
姚恭人點一點頭,拖住她兩手,“讓我好好看看你,沁兒,我當真以為你人在遼東了。”
方沁扭臉看向長廊兩側,牽着姚恭人走到暗處廂房,含笑道:“沒有,抄家之後我便一直和曹煜在一起,是他救了開陽和臨哥兒的命。”
姚恭人聲淚俱下,“對不起,是我們顧家負你,寐胥沒能及時回來,我一個人在京城,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想去尋你,可是你們那時候已經被判發配……”
方沁搖搖頭,“快別這樣說,都過去了。”她沉默下來,認真道:“姚恭人,今日你來也省得我日後去找,請你多勸勸他,讓他早些放下吧。”
姚恭人卻是落淚,“他放不下你,他怎麽放得下你。”
方沁臉上瞧不出悲喜,“也是為了他好,我和他已絕無可能了。”
“沁兒,你和誰在裏邊?”外間傳來曹煜說話聲,方沁握握姚恭人的手,領她出去,“是姚恭人,我和她單獨說幾句,怎麽了?何事尋我?”
曹煜邁步進門,站在門口陽光照射到的最亮堂的一隅,長身玉立,狐貍眼睛明亮,微笑道:“沒事,前面都散了,看看你在做什麽。”
方沁上前與他撣撣上臂衣褶,“我去送送姚恭人。”
曹煜沉默地側身讓了讓,使她們通過。
方沁行至巷口将安遠侯和姚恭人送上馬車,府門內康嬷嬷将她望着,生怕一眼沒瞧見她就又沒影了。
哪知兩架馬車伴着随行家仆一動,原本站在原地的方沁就這麽離奇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康嬷嬷汗毛直立,沖出門去攔下馬車,一番交涉,全然沒有看見方沁被顧夢走反方向連拉拽進了兩面院牆間的夾巷。
此時方沁被顧夢連圈在身下,後背即是冷硬的牆壁,她心驚不已,睜圓了眼睛,若非來者是他,當真要驚叫出聲。
巷子有涼風過,吹得二人衣袍緊緊相貼,也吹醒了方沁,她低下頭去,“你…果真來了。”
“我怕我不來見你,你便會忘了我。”
顧夢不住哽咽,“這回見你是趁着孩子滿月,下回再見難道是你孩子的周歲宴?”
酸澀包裹了方沁的內心,被他臂膀燙得慌忙将顧夢連推開,“別這樣說,你我二人已沒有關系了,你去娶妻生子快活度日,不要再來尋我。”
“這是你的心裏話?”
“是,千萬別做傻事,更別再為我做什麽了。”
顧夢連迫切地與她确認心意,“沁兒,你心裏的人不是曹煜,是我,對不對?”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有此一問,這本該是毋庸置疑的,可今日他看到曹煜在門口喜溢眉梢周旋賓客,替她擋風,逗弄她懷裏的小孩子,不時垂首關心,手背碰碰她面頰試探溫度……
顧夢連這才發覺曹煜帶給她的不僅是占有,還有不輸任何一個男人的鐘愛和偏寵。
他知道方沁不是個任人擺布的傀儡,可饒是如此,他也怕有朝一日心堅石穿,滴水成河。
方沁今日妝容精致,着熟橘黃滾金邊襖裙,裏邊雪白的領口托着妍麗的容顏,分明有如初發芙蓉,卻是愁眉不展,久久不語。
事到如今說這些有什麽意思,即便她心裏還有些許溫存,可她也再不是他記憶和想象中的那個沁兒了,曹煜強占、重塑了她的過往和未來,即便他帶了她走,也是會失望的。
倒不如就此結束,于他們二人都好一些。
“我……”
“嚯!光天化日的,瞧瞧這是在幹什麽?”
方沁順聲音看向巷口,那站着個姿容豔麗的美婦人,瞧不見臉孔,只看得見她身着大紅绫羅裙和碧綠藍花比甲,花團錦簇使人眼花缭亂。
正是帶着一套小衣服來望孫兒的楊月仙。
方沁手忙腳亂推搡顧夢連快走,他從巷子另一頭離開,出來尋人的康嬷嬷也恰好帶人行至此處,“太太!太太您怎麽跑到這兒來了,叫我好找。”
康嬷嬷楊月仙是認得的,一聽這稱呼,楊月仙霎時皺起臉來,卻徑直錯過府門,就此假裝路過。
她拿手做蒲扇,在臉邊急迫地扇動,這個兒媳,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作者有話說:
沁兒收拾心情入下個劇情點了,三角關系沒退場,會持續到oe。(oe可以當做普通章節,後面接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