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婚後的日子沒什麽兩樣, 甚至更少見到曹煜。
方沁聽說安遠侯府的二爺還俗回京了,她知道,那不是早年剃度出家的顧家二爺, 而是死裏逃生,現下又茍且偷生的顧夢連。
當年武舉, 顧夢連也曾名動京城,如今朝堂上的老人也都被清繳大半, 告老還鄉的告老還鄉, 處死的處死, 幾乎沒人再認得他。
沒人再認得當年一夫當關, 在城破之日浴血護送順恒南下的小顧将軍。
安遠侯現今頤養天年,徹底不涉軍務,如此也好,他會安穩地娶妻生子, 以他二哥的身份繼續恣意縱情地活在世上。
盛夏裏蛙鳴來得突然,歇一陣吵一陣,用過晚飯, 方沁飲下安胎藥,扇着蒲扇在院裏喂魚。
蓉姐兒下了學堂還在做功課, 青居在大片濃綠和方沁一襲素衣的襯托下便顯得寂寥了些, 不過周芸派人來信,說過會兒帶周荃來賀她新婚。
聽見院外人聲, 她以為是周芸來了, 擡臉卻見多日未見的曹煜踱步走來, 問她用過飯沒。
他是稀客, 成婚以後鮮少露面, 好像與她不熟似的。
這無非是在交由時間澆滅肝火, 好讓他們下次見面開口說話時不會劍拔弩張,更像對新婚夫婦。
方沁将魚食罐子擱在石頭上,“用過了,藥也喝了,喂喂魚打發時間。”
“是喂魚還是喂蚊子?”曹煜眼光落在她手背,上頭明晃晃一個紅色斑塊,“進屋去吧。”
方沁随他回屋,走起路衣料随動态貼在腹部,又大了一些。
曹煜眼梢瞥過,似是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陌生小心的模樣就像那孩子不是他的一樣。
“你要摸摸他嗎?”方沁見他小心翼翼瞧着,坐下後挺腰信口問了一句。
曹煜一愣,伸手過來,久違地借摸摸孩子的名義,溫柔地觸碰她,“還不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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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沁搖搖頭,搔搔手背,“不會,也可能是我粗心,沒能察覺。”
她擡下巴指使丹筝去取止癢的清涼膏來,丹筝取了來,卻發現已見底了,便小跑着去庫房領。
方沁指頭輕輕在手背搔癢,曹煜看着那點泛紅腫起的肌膚,只覺心上也一并發癢,沒頭沒尾說了句,“到夏日裏青居蚊子多,這院裏綠植和魚池都養蚊子。”
其實這話還有半句,他想叫她搬到主院去,本來說好拿青居當娘家,成婚之後再搬去與他同住,這下她有孕在身,便又找了個怕他睡相不好打到她肚子的理由,不肯從“娘家”出嫁。
“還好,水池平日都有專人打理,又養了魚,蚊蟲活不下來。”方沁說着褪下鞋襪,卻見她腳面也有一顆紅腫的包塊,“我本來就招蚊子,往年會在屋裏熏艾驅蚊,今年不能熏了。”
“為什麽?”
方沁挑眉觑他,“你怎麽連娠婦不能熏艾都不知道?不過我也是看慧卿懷蓉姐兒才知道的。”
說到這,她想起昨日曹煜讓下人拿遼東來的家書給她,信上說他們到了遼東住得吃得都不差,有自己的院子,曹煜的确派人提前打點過了,方其玉休養幾日也會正式到衙門點卯上任。
唯一不好的是慧卿落下病根,不能勞累,方臨玉的兩個姨娘又都置身事外,碧瑩只好挑起家務重擔。
“信我看過了,謝謝你,我和蓉姐兒回了一封,明日還請你帶出去。”方沁往門外張望,“丹筝怎麽還不回來。”
方沁說着要掐那蚊子包來解癢,曹煜把她的手給牽過去,俯首以舌尖輕輕撩動那斑塊,方沁微微一怔,是曉得這個拿津液止癢的土方法的,可他這麽做,顯然不是單純為了給她止癢。
更是為了解他的癢。
曹煜又去擡她的腿,方沁慌忙将兩手撐在身後掌握平衡,曹煜見她如此,輕笑過後同樣輕柔地舔舐過她腳面斑塊,激起她層層顫栗。
這不是曹煜頭回這樣做了,此前同房若她腳踝恰好架在他肩頭,他定會偏頭輕咬,癢嗖嗖濕漉漉,但那也是半年前的事,從她回來後莫說同房,就是同吃同睡也沒有的。
岚鳶此時就在一旁,飛快垂下眼去。
方沁姿态是羞赧的,卻不臉紅,“別這樣,再有人看見。”
“誰會來看?”
“芸兒馬上就帶荃哥兒就來了。”
曹煜飛快皺了下眉,“她來做什麽?”
“來看我啊,怎的?你不歡迎?”方沁欲将腳抽回,反被他緊握,包裹掌中捏來揉去,“放開,別鬧了,好癢。”
曹煜與她調.情只覺心神蕩漾,微笑道:“那便叫我一聲夫君。”
“夫君。”
方沁沒有片刻遲疑,抽一抽腳,“快放開了,芸兒真的快到了,讓丹筝瞧見也不好,她才剛找回來,根本不知道先頭的許多事,別吓到她。”
丹筝是和周芸一道進的青居,夏日裏青居到處是樹蔭,傍晚蟬鳴鳥叫,池子裏有魚游動,入目便十分清涼舒适。
“小姨姥姥!”周荃小跑着進來,瞧見曹煜也在,陡然噤聲,連曹先生也不叫了。
自從半年前方沁不惜一切逃跑,周荃便從少年視角朦胧察覺了一絲隐情,起碼他知道小姨姥姥本來是屬意連三爺的,現在卻違背初衷嫁給了曹先生。
方沁朝他們招手,“荃哥兒,芸兒,你們來了,近來可好?荃哥兒怎的又長高這麽多,眼看都要比我高了。”
“小姨姥姥,我好想你。”周荃嗫嚅着站在門邊,有幾分畏懼曹煜,“姐姐說你有小孩子了,這是真的嗎?”
“對呀。”方沁從丹筝手裏接過清涼膏,抹在手背上,“有個小孩子了,再有五六個月就要生下來了,生下來給你玩好不好?剛生下來的小孩子很可愛的,肉嘟嘟像個小面團。”
“那不是一碰就壞了?還能長大嗎?”
方沁笑道:“蓉姐兒出生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你出生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不也好好長大了嗎?”
“那可太神奇了,生下來真給我玩嗎?”
“荃兒。”周芸聽他越說越不着調,拉拽弟弟肩頭,周荃這個年紀已徹底變了嗓音,說起話像個小大人,半點不能當做童言童語了。
曹煜還在邊上,聽方沁一口一個孩子,半點插不上話,倒不像是他親生的。
“你出去吧。”方沁忽然擡臉瞧他,“我和芸兒有話講,私房話,荃哥兒也不許聽,去,叫岚鳶領你找蓉姐兒玩去。”
周荃喜笑顏開,“嗳,我去和蓉妹妹玩。”
等人都走了,方沁這才輕籲口氣,抓住周芸兩手,苦哈哈笑着不語。
周芸澀聲道:“小姨姥姥……”
方沁還笑得出來,“你瞧,這便是造化弄人。”
“別這麽說,如果你想,我随時都能幫你。”那日曹煜在茶樓失态差點将她掐死,她終于明白方沁為何處心積慮想要離開。
周芸正色道:“曹熹照他絕非良人,小姨姥姥,我說了你別害怕,我篤定,他敢動手殺人。”
方沁倏皺起眉毛,“可是他對你動手了?”
周芸點頭,将茶樓那日的事與她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方沁越聽越胸悶,氣得簡直肝疼,可是她不能拿曹煜如何,起身便要與周芸施禮致歉。
“這也是因為我,我替他向你賠罪。”
周芸趕忙上前攙扶,“快別這麽說!我告訴你是為了叫你警惕,不是為了得到他一句抱歉。你不必為我和他争執什麽,我怕的就是你們發生争執。”
曹煜人就在外頭還未走遠,他大致猜到周芸會對方沁訴苦告狀,因此行将院外,沒有走遠。
等到周芸和周荃一個時辰後歸家去,他也回到屋內,以為方沁要與他大發雷霆,怎知她全然無事發生,只是道了聲困頓,坐到塌上翻書去了。
不禁讓曹煜疑惑,難道周芸什麽也沒和她說?
不,以周芸性格絕無可能,曹煜自知有錯在先,搬了杌子到她身邊,“怎麽板着臉?可是周芸與你說了什麽?”
方沁從書中擡眼,月畫煙描的眉眼靜幽幽将他望着,只一眼便将他給審判了。
曹煜莫名想對她坦白,“是,你走以後,我的确找了趙家的不痛快,我知錯,那日是我氣急。”
方沁點了下頭,重新将目光移回書頁。
“沁兒?”
“嗯?”
“你不生氣?”
方沁将書本合上,“你再吵我清淨我可就生氣了。”
曹煜蹙起眉頭,已然察覺不對,“沁兒,你在生我的氣,你氣我險些傷了周芸。”
方沁被他糾纏,不得不與他把話說開,“也氣,也不氣,你都說你知錯了,我也沒什麽好再多費口舌的,你是我丈夫,又不是我兒子,說了也不會改,我浪費那個氣力斥你做什麽?”
曹煜蹙眉,“你怎知我不改?”
方沁陡然失笑,将他瞧着,“你可還記得你曾和我說再不飲酒,而今整日酗酒,我可說過你半句?這些我都無所謂,與你相安無事即可,可你改不掉傷人的惡習,叫我如何敢将這個孩子生下來交由你管教?”
一番話說得軟綿綿,卻像是一記重拳。
曹煜怔住,或許從他十幾歲起就再也沒流露過如此倉皇失措的情緒,那雙管狐貍借來的眼睛也不再狡黠明亮,只剩下火苗熄滅後的餘燼。
“與我相安無事,這便是你的所求?”
那廂周芸告辭之後馬不停蹄回到家去,她将曹府近況說給趙栾,一番苦嘆,得他咂舌。
“落進那麽個陰晴不定的瘋子手裏,你小姨姥姥往後的日子只怕難過。”
“曹熹照真的不能以常理論之,如今能怎麽辦?只能燒高香盼曹熹照待她好些,要喝多了酒與她動手,管他官居幾品,我定去衙門告他!”
周荃去尋姐姐,站在門外聽到姐姐姐夫對話,這才徹底了解曹先生的為人,心裏酸溜溜不是滋味,想着小姨姥姥整日與他同一屋檐,就此受困,十分難過。
當年小姨姥姥和顧家三哥哥天造地設,若不是曹先生從中作梗,又如何淪落今日不得開心顏的境地。
這日周荃外出上學堂,走在小巷忽得一人攔路,他聽聞近日學堂附近有歹徒劫道,登時吓住,瑟瑟摸出腰間茄袋,往地上一丢,踅身撒腿便跑。
“荃哥兒,是我!”
周荃倏地站住,扭臉看來人長相,初現英氣的眉頭漸漸歸攏,“…顧家哥哥?”
“是我。”顧夢連見到周荃也是欣喜,當年不過到他腰間的小男孩,而今也長得這麽高壯,“荃哥兒,你還記得我。”
“記得…”縱然變化很大,周荃還是能夠将他辨認,黑了也瘦了,眼下一小塊疤,“顧家哥哥……你,你沒死……”
顧夢連驀地笑了,“荃哥兒,你只當我死了,今日見到我,不必說給家裏知道。”
周荃連連點頭,“好,我不說。”他遲疑片刻,“你可是想托我帶話給小姨姥姥?”
作者有話說:
淺淺舔個j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