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烏飛兔走又過三日, 到月末,府裏跟着那幅“辭舊迎新”的春聯,都拿紅妝點起來。
先帝才駕崩不過百日, 在朝為官者不敢張揚,但當朝萬歲登基當大赦天下, 平頭百姓過個年節還是可以稍微熱鬧熱鬧的。
清早忙忙碌碌将紅燈籠一挂,方沁就聽見窗外丫鬟和隋嬸子說, 要是再挂幾條紅綢, 就像是表姑娘要和老爺成婚了。
方沁抱着蓉姐兒在屋裏吃糕, 聽見外頭那麽說, 她沒反應,但蓉姐兒卻小心将她瞧着,問出憋在心中多日的疑慮。
“小姑奶奶要和曹先生成親了?”
方沁咬下唇邊綠豆糕,僅有片刻失神, “嗯,還有陣子。”
蓉姐兒小聲問:“小姑奶奶不和顧家姑爺成親了?”
方沁沒能将那小口糕點咽下,喝了口水順下去, “蓉姐兒,往後在這兒不能提他, 你記住, 當着你曹先生的面更不能提。”
曹煜自私,是個沒有人情味的人, 蓉姐兒能不能留在這都只在他一念之間, 倘若哪次小孩子說錯話, 惹他不痛快了, 沒準就要逼她将蓉姐兒送人抱養。
蓉姐兒還是不明, 以孩童的認知提醒她, “可是曹先生是荃哥哥的先生,是我繼親的哥哥呀,小姑奶奶是不能和他成親的……”
方沁苦笑了笑,“這話你也別當他的面說,蓉姐兒,曹煜不是你繼親的哥哥,你爹早不認他了,我也不認他這個幹孫,咱們方家沒有如此不肖子孫。”
蓉姐兒似懂非懂,覺着離奇。
都說情投意合方能結為連理,可小姑奶奶字裏行間分明是嫌惡曹先生的,那她為何要嫁給他呢?
外間寶瓶提裙匆匆趕回來,揚聲叫着姑娘。
方沁一聽來了精神,今日正是月末,是寶瓶外出采買的日子,她準是帶了丹筝岚鳶的消息回來!
趕緊推窗去望,見寶瓶當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手撐在膝頭與她喊話,“有下落了!姑娘,您那個叫岚鳶的婢子她有下落了!”
Advertisement
方沁聽罷眼前湧入碩大光斑,好似盲人複明,喜悅過後眼眶一瞬濕潤。
“真的?已确認是她?”
寶瓶笑着安慰,“是!她認得您呢!人好好的!的确是賣進行院去了,可她琴棋書畫樣樣不通,只能當個粗使的丫頭,一直在廚房做,根本用不着抛頭露面的!您的心呀,可算能放到肚子裏去啦!”
方沁扒着窗框,“她人現在在哪?”
“我請我老東家替我尋的人,這會兒東家已将岚鳶買過來了,今天就将人親自送來!”
方沁連連點頭,急忙問:“那丹筝呢?丹筝可有消息?”
寶瓶愣住,就知道找到一個她還要惦記另一個,“還在找呢,您稍安勿躁,再等等消息。”
方沁一聽無助極了,“年前要找到啊,曹煜說年後就不讓找了,你能否拿我首飾去換了銀子與你老東家打點,讓他再出出力,這兩天就将丹筝也找回來。”
寶瓶趕緊進屋,壓低聲量安慰她道:“哎唷您別這樣,老爺他對您從來上心,他說不讓找,您私下裏要找他還能怎的?他對您最大度了。”
方沁搖頭,她在意的本就不是曹煜的态度,“不是他能怎樣,是丹筝流落在外,還不知有沒有岚鳶的好運氣……”
寶瓶也明白,連連點頭,“我曉得,我曉得了,等晚點他們将人送來,我再問問,沒準一個下午就能有消息了。”
蓉姐兒在旁聽得一知半解,剛要問這是怎麽了,隋嬸子敲敲門進來就将她給牽走了。
方沁坐立難安地在屋裏繞着圈子,恨不能當即出門去将岚鳶給接回來。
她不明白,為何找到了人不能馬上帶回來見她,殊不知,春香樓裏的岚鳶在幾日前還面如菜色形銷骨瘦。
哪是剛找回,分明是被找到後模樣太過凄慘,楊月仙只得逼着她先将養好身體,等瞧着能看了,才讓寶瓶回禀方沁。
那廂,楊月仙與岚鳶最後再叮囑幾句,“丫頭,和你說的話你都記清楚了?”
岚鳶揣着包袱皮點頭,面上沉靜如水,“記清楚了,不能和娘子說實話,要說我在紅翠館裏做廚房,不惹娘子傷心。”
“嗳,這就對了,你自己不硬氣起來,指望誰來幫你?就是你家娘子不去尋你,你也不該絕食尋死。”楊月仙與她笑着,“傻丫頭,咱們女人只有這身子是得力的不成?你越這麽想,越只能依靠別人。”
岚鳶雖不明這妓館花娘有何立場勸慰,但念在是她在當中牽線搭橋将她送回小娘子身邊,也點頭答應。
楊月仙欣慰,“這就對了。”
哪知話頭一轉,楊月仙攏攏衣袍笑得花枝亂顫,“如今你家娘子跟了吏部侍郎東閣大學士,你要愁眉苦臉地回去,她還不被你給帶得哭哭啼啼的,她一難過,中堂大人也不好過,中堂大人一不好過,我就叫你主仆兩個跟着難過。可明白了?”
岚鳶不甚明白,安遠侯府和齊國公府都出了事她是曉得的,可娘子怎會突然跟了一個此前從未聽說過的中堂大人?
“請問…而今的吏部侍郎,他姓甚名誰?”
楊月仙抿唇一笑,說起他,嗓音嬌俏別提多甜,“姓曹,名煜,字熹照。”
枯坐半天,等到日頭西斜,方沁終于在曹府盼來了岚鳶。
雖說瘦得簡直認不得了,可方沁見了她仍是喜悅大過一切。
“岚鳶…”
“小娘子!”
岚鳶見了她便跪倒在地,膝頭瘦得發尖,從裙下頂出來,看得方沁都替她疼。
方沁将她趕緊掣起來,“快起來,不要你跪,怎麽瘦成這樣了?可是他們苛待你,不給你飯吃?”
岚鳶見她哭,不敢令她往悲處想,只笑,“小娘子你就別說我了,我瞧您分明也瘦了。”
說着将人端詳,卻覺着方沁與其說是瘦了,倒不如說她褪去了青澀。女孩兒到年紀都是要清減些的,腰上臉上的肉消退,跑到胸脯和臀腿上去。
當真不再是個小姑娘了。
岚鳶悵然道:“娘子變化太大,要在街上遇見,我怕是要認不得了。”
寶瓶見這主仆兩個說着又要愁眉苦臉,趕忙道:“恭喜姑娘,這下子總算能過個好年了!”
方沁笑看向她,“是啊,年末總算有樁好事。”
等将岚鳶迎進屋去,寶瓶頂個笑臉将岚鳶當個小主子那樣侍候,端來熱茶又替她擰巾子擦臉。
方沁自是念她的好,“寶瓶,多謝你替我在外頭想辦法尋人。”
她起身到妝奁前,拉開小抽屜取出一只嵌寶金钏兒來,“寶瓶,這個你收着,值幾個錢。等将丹筝找到了,我再許你更貴重的。”
“這不好收。”寶瓶搔搔胳膊沒接過去,眼梢瞟着岚鳶,有些吃味,“都是我分內的,姑娘也是我的姑娘,都是我該做的。”
“你得收下。”方沁将金钏塞進寶瓶手裏,“都是将來能傍身的東西。”
寶瓶心上一熱,揣起來,“嗳。”
夜裏方沁讓丫鬟鋪床,和岚鳶睡一個鋪,她問岚鳶後來國公府的丫頭們都去了哪。
岚鳶沉默了會兒,“歲數大的和我們不關在一處,我們先在牢裏待了有小半個月,後來被帶出去,在個院裏讓人牙婆相看,有的被賣去當粗使丫鬟,有的就被選了接客人去。”
“之後你就進了廚房?”
“是,起初是要我跟着花娘,好在人家還不缺接客的,反倒是廚房裏病死一個,我說我能煮飯,他們就先讓我去廚房做着。”
方沁不疑有他,抓着岚鳶的手,“咱們都有好運氣,只是可憐丹筝還沒有消息。”
岚鳶側身将方沁抱着,“小娘子,能再回到您身邊就是我最好的運氣。丹筝沒準是進了私宅,這才尋她不到,我瞧那春香樓的花娘是有神通的,她找不着的人沒準真是賣給大戶人家,當丫鬟去了。”
方沁點頭,“那也好。”
岚鳶笑起來,“其實丹筝那個丫頭真沒準,說不定有天就自己跑來找您了。”
方沁讓她逗笑,雖然笑意轉瞬即逝,“你可知道我還和靜雪他們有走動,靜雪還在南京,咱們小瀾苑的人都還在南京。”
說到這兒,二人鼻酸地抱在一處。
岚鳶問起她想問又不敢問的,“娘子,您在這兒可受委屈了?”
“他待我還成。”
“娘子…你,你們。”岚鳶一咬牙,“他可對您做什麽不該做的了?”
“沒什麽,橫豎我第一回給了想給的人。”方沁說起來還能笑,兩個女孩子額頭對着額頭,“你不知道,那次差點沒給曹煜氣死,他可真滑稽,以為是我什麽人,和我計較這個。”
也只有當着岚鳶,她才流露幾分當年的調皮勁兒。
岚鳶卻笑不出來,淚水打轉只感到憤憤,忽然想明白,“不是第一回?該不會您和連三爺——”她吓得捂胸口,“小祖宗!您怎麽能!”
方沁忍不住笑出聲,又正色想了想,“有什麽的,要是沒那一次,才叫遺憾呢。”
二人漸漸都有些困了,方沁閉眼睛與岚鳶道:“明天除夕,你陪我一起将這屋子打掃打掃,耳室裏還閑置着小瀾苑的家具,咱們一起都給它們換進來,還有那個紫瑛的珠簾子,咱們給它挂上……”
青居外邊,曹煜提着燈籠夜晚歸家,方得知找回了岚鳶的消息。
他記得那是跟在她身邊安靜點的丫頭,還有個鬧騰些的仍不知去向。
“老爺,您回來啦。”
寶瓶看見院外有一豆燈火,披上外衣從偏房出來,哈欠含在嘴裏,“您來歇息的?請回吧,姑娘今晚和岚鳶一個被窩睡的。”
曹煜猜也猜到,他官場應酬沾染一身酒氣,本意也只是來瞧瞧她,既然已經睡下,那便作罷,“人在哪找到的?”
“翠紅館,不肯伺候人,讓個狎客狠狠教訓了一頓,後來就鬧絕食了,找着的時候好懸就剩副骷髅架子。”
寶瓶比個手勢,“月仙姐花了這麽多銀子才将人贖下,她問您什麽時候得空,也去春香樓瞧瞧,別枉費她一番心思。”
“替我謝她。”
曹煜只撂下這麽一句,深深朝那窗子往一眼,提燈踅身走了。
歲除之日,除舊布新,方沁與岚鳶忙活一上午,跑進跑出張羅着将青居布置。
二人都忙得有些灰頭土臉,好容易将家具都換成舊的,還有一扇紫瑛珠簾沒挂,叫了小厮敲釘子,而後一個挂鈎一個挂鈎的将簾子固定。
方沁伸手撫過珠簾,浮光躍金,聲音悅耳,聲聲将她喚回記憶深處。
曹煜除夕大早上外出,這會兒歸家,一身緋紅公服,不知臨過年還有什麽要事要他披着這身皮出去招搖。
他進屋讓流光浮動的紫瑛簾晃了神,一瞬叫他夢回兩年前,方沁一口一個煜哥兒地與他談心。
她那時那麽信得過他,那麽願意對他委以重任,卻被他屢次從中作梗,如果不是安遠侯府與齊國公府為方沁和顧夢連定過親,那想必顧夢連早就尋人不見,與他的沁兒早早斷了。
曹煜緩步慢行,沿路都是熟悉的擺設,不由得喜上心頭,“沁兒,你在哪呢?”
岚鳶從簾那頭出來,擡眸看他一眼,尋常道:“娘子在梳妝。”
曹煜徑直與她錯過去,往妝鏡走去,見方沁這是剛剛出浴,正對鏡描眉,接過了手上眉黛,與她獻殷勤。
“我來。”
方沁沒有拒絕。
他躬下身,食指勾過她小巧的下巴,見她才泡過熱湯兩頰各一抹飛紅,雙唇誘人好似枝頭紅果,眉黛遲遲不肯落下。
方沁垂眼瞧着他胸前精美絕倫的雲雁補子,等不到他落筆,想将臉偏回去,又讓他勾着,她颦眉展露些許不耐,得他在眼角眉梢各落下一吻,慢條斯理在她臉上一筆筆作畫。
岚鳶垂手站在邊上,心裏直滴血,曹煜要敢與小祖宗用強,就是抄起家夥和他拼命都使得!
等畫完了,曹煜忍耐也到極限,忽将人抱起來放到妝臺上,後者小聲驚呼,越過他肩只見岚鳶兩手攥得發白,渾身都在打顫。
方沁搖搖頭,擡手擺擺叫她出去,曹煜回首看一眼又與她鼻尖對着鼻尖,“怎麽了?要她出去?”
鼻尖上下蹭了蹭,是她在點頭。
曹煜笑了笑,“她不出去也沒關系,我只和你說幾句話就要帶你去個地方,得把她留在這,不能帶去。”
方沁這下沒點頭,被他捏着下巴與他蹭蹭鼻尖,算是颔首答應。
她蹙眉,“別這樣。”
“那叫我一聲煜哥兒。”
“煜哥兒。”
曹煜手環過腰,得寸進尺,“再叫我一聲夫君呢?”
方沁只覺心跳都停了一下,閉了閉眼,挺腰吻在他唇畔,“煜哥兒,你要帶我去哪?”
她怕他仍不依不饒,睜眼瞧他反應,卻見他清如朗月的丹鳳眼眸泛起層層喜悅,竟像個孩童一般,快樂來得如此簡單。
“走,我帶你去了卻那樁橫亘你我二人間的心事。”
馬車疾馳往刑部大牢,這條路方沁認得,先頭去提老夫人的屍身就是走的這一條路,她心有預感,驀地坐直了身體。
曹煜覺察她的不安,沒說什麽。
待到角門,二人先後步下馬車,他托一把她的胳膊,竟感到她有幾分退卻。
“曹煜,今天是除夕……”她控訴他的殘忍,挑這個日子領她來見顧夢連的屍身。
曹煜自有他的考量,“歲除之日,除舊迎新,今日不見難道來年新年伊始再來見?”他轉而道:“你若不想見他那更好,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回去。”
“我要見。”
方沁接受顧夢連的死訊也有多日,自認最傷心的日子已經過去,不再脆弱,随他步入刑部東邊角門,進了仵作房。
刑部派了一個仵作随行,給二人遞上浸濕的巾子掩面,方沁失魂落魄的接過去,眼裏只有木臺上那具被棉布覆蓋的身軀。
她顫巍伸手,要去掀開那布,卻被仵作攔住,“夫人,不可。”
“掀開。”方沁陡然看向曹煜,“不讓我看到他的臉,我如何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替她掀開。”曹煜淡然與那仵作發話。
布子一掀,卻是面目全非,方沁膝蓋一軟,嗓子眼冒出聲哀呼。
曹煜将她接住,臂膀環着她兩肩,“還看嗎?”
方沁耳朵像被棉花塞着,僅剩最後一線理智在問:“為…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仵作不自覺看了曹煜一眼,獲得許可後,和方沁背書,“據軍報上說,叛軍躲進山林,騰骢軍用了火箭,将叛軍圍困,乃至部分屍身在死亡後遭到火燒,但由甲胄和腰牌仍可辨認其身份,這就是叛軍總兵顧夢連。”
他吞口唾沫,又道:“叛軍總兵被騰骢軍包圍後殺順恒帝投誠,不過騰骢軍得的是殺無赦的敕令——”
“你胡說!”方沁擰眉揚聲,從未如此震怒,“顧夢連威武不屈,乃金剛鐵煉!如何會殺順恒帝投誠!”
仵作讓她吼得略顯膽怯,瞟向曹煜,卻見後者滿臉陰翳,拿舌頭頂頂左腮,揚手示意他繼續說。
仵作道:“許是他想活命。誰不想活着回京呢?家人妻子孩子都在等着,他一準也是因為有人在京中等他。”
聽仵作如此說,方沁渾身傳來涼意,閉眼滑下淚痕,只她還不認命,想起什麽,上前盯着那屍體小臂。
方沁手指着那髒污的胳膊,言之鑿鑿扭臉與仵作證明,“不可能!他不是顧夢連,顧夢連手腕戴一條瑪瑙紅繩,就算是燒壞了,他右手胳膊上還有一條早年馴馬留下的疤痕,這個人身上沒有!”
那年她卧病在床,他與她講述年少故事,挽起袖子亮給她看那道疤痕,方沁不可能記錯。
此話一出,最慌張的當然是曹煜。
他如何曉得顧夢連胳膊上有條疤,臉孔都難辨了,難道就要讓條胳膊付之一炬?
好在方沁忽然不語,她盯着那條布滿燒傷的右臂,似乎被回憶困住,想不起那條疤痕究竟在哪個位置,又是否被燒痕覆蓋。
“不,不會的,不會是他……”
曹煜聽她如此默念,便又成竹在胸,上前輕攬過她安撫,“手臂肌膚只有尋常衣料阻隔,近乎裸露在外,讓火燒過你未必清楚疤痕到底在什麽位置。”
方沁不答,只對仵作道:“勞煩請将甲胄除去,我曉得他肋下有一粒痣,那痣若在我便相信此人就是他。”
肋下的痣要怎樣才能留意得到,想來不必言明。
曹煜上下牙齒暗自角力,真恨不得躺在木臺上的就是顧夢連本人。
仵作得曹煜準許,動作緩慢開始寬衣解帶。
衣衫一解,屍體肋下竟有一處嚴重的劈砍傷,橫貫前胸,正是致命傷,根本難辨特征。
方沁再站不住,嘴唇微翕卻發不出一個音,只得仰着頭在曹煜懷裏大聲吸氣,她心跳如鼓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曹煜皺眉喚她,“沁兒。”
哪知方沁揚手便掌掴在他臉側,脆響過後,四面透風的仵作房裏靜得出奇,莫說那仵作,竟是連外頭的鳥叫都停下來。
方沁瞪着曹煜陰沉眼,血往上湧,眼冒金星沒了意識。
“沁兒?沁兒!”曹煜急忙将人橫抱而起,正欲出門,被那仵作叫住。
“曹大人!那明日就對外說叛軍頭領随順恒帝已死了?”
“就這麽說。”
曹煜撂下冰冷話音,着急領方沁回府。
好在她只是短暫昏迷,在車上便悠悠轉醒,見到曹煜紅腫的半邊臉,她笑了笑,竟不知自己昏迷前有那麽大的力氣。
曹煜見人醒了,驀地俯身惡狠狠吻她,吸.吮啃噬,半點沒有留情。
方沁勾上他脖頸,更用力地咬回去。
生血的鐵鏽味在二人唇齒間彌漫,她嘗到咽不下去,想偏過臉,又被他手掌禁锢着後腦。曹煜漸漸由粗暴轉做柔情,舌尖清掃過她每一處唇壁,吞下所有血跡。
方沁粗喘着用力捶打他的肩膀,“放開,你放開!”
曹煜也喘息着,清隽的面孔蕩起個笑,“還生氣?其實你就是把顧夢連的死賴到我身上我也虱多不怕癢,橫豎我已打定主意要娶你,和你白頭偕老,至死方休。”
“瘋子!曹煜,你就是個瘋子!”
曹煜将人抱得緊緊的,最好嵌進他的骨血,與他融為一體。
“我不是瘋子,我怎會是瘋子,這世上再沒有誰比我清醒。小祖宗,我從來知道我要什麽,我要潑天的權勢,我要你,就是你打我罵我,那我也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方沁聽不進去,只覺他說的已不是人話,聽不懂半句。
除夕夜裏爆竹聲聲不斷,青居燭火搖曳,紫瑛珠簾折射點點光斑在粉牆。
曹煜為方沁戴上一條銀鏈,那是條極纖細的腰鏈,非幾十年手藝的老工匠不能打造。
比頭發絲粗不了多少的小銀圈一個套着一個,穿插精巧的各式銀飾,冰冰涼涼貼着方沁腰上皮肉。
“喜歡嗎?”
“不喜歡。”
“你膚白,戴着好看。”曹煜修長五指扯開雪白裏衣,露出頸下淺麥色胸膛,“瞧,我也有一條,和你的一樣。”
方沁瞧着他鎖骨上服帖的銀制細鏈,嘲他,“戴在脖子像條狗鏈,倒謝你讓我戴在腰上。”
曹煜全然不在意地哼笑了聲,将人放倒在軟褥,兩條鏈子随他舔.舐的動作若即若離,他擡臉瞧她,“你夏日裏穿襦裙,這鏈子你戴在腰上就只有我能看。”
方沁心不在焉,“說的話像小孩子一樣。”
哪知他來勁,擡眼将她盯着,嘴裏含混不清,“可不就是孩子?孩子才吃——”
“別說下去!”
他笑一笑,将帳子放下來。
除夕夜裏吃飽餮足,曹煜披上裏衣,下床迳往妝奁走過去,抽出一格抽屜,取了裏頭紅繩出來,二話不說照屋裏取暖的炭盆走過去。
方沁本來躺着,看出他意圖,丢開被衾撲上去搶奪,二人無聲地糾纏在一起。
她力量不敵,始終被他困着兩臂,轉而軟聲求他,“不要,不要,曹煜,他已經死了,我不能連個念想也留不下。”
曹煜除夕夜喝了酒,聽她真情實意,也皺起清隽的眉,“死都死了,還留這個做什麽?你戴着我送你的,往後都只戴着它。”
方沁光顧着安撫他,“我戴着,我答應你戴着,只這紅繩子你真的不能燒,煜哥兒,還給我,把它還給我。”
曹煜被她求到心軟,垂眼看向那條紅繩。
方沁迅速瞧他一眼,趕緊探手去奪,當真讓她奪過,曹煜又劈手來搶,方沁情急之下朝他踢了一腳炭盆。
“嘩啦”一聲,镂花銅蓋從炭盆上錯位滾落,跌在曹煜腳面,根本躲閃不及。
他從塌上下來打着赤足,那滾燙的銅蓋雖說只是與他皮膚短暫接觸,卻也留下一塊觸目驚心的紅印。
用不了多久就會皮肉潰爛,化膿生瘡。
方沁驚懼擡頭,對上他難以置信,近似于信念崩毀的眼神。
“……沁兒?”
作者有話說:
欲揚先抑可算抑到位了,先簡單對曹狗造成一些物理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