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順恒帝與“叛軍”伏誅的消息仍被封鎖, 高靜雪無處得知,她與顧夢連不過泛泛,此刻對方沁的惋惜遠大過對顧夢連身故的悲痛。
“靜雪, 我已不知該如何是好,曹煜不可以常理論之, 他竟要與我成婚,我不知道他為何如此…他是想報複我, 囚困我…就因為當年連哥哥指使地痞将他打傷……”
方沁說着, 思緒淩亂, “我看到過他身上的疤, 許是那次留下的,我每次看到那些疤,我就悔不當初——”
“沁兒!”高靜雪扶住她兩肩,正色萬分, “你是說當年打傷曹熹照的人不是劫匪,而是連三爺請人做的?”
方沁回神颔首,“是我将曹煜欺負我的事和他說了, 曹煜他在我及笄那日對我輕薄無行,可是難道我就該替他隐瞞嗎?我怎麽做都是錯, 都要我來承擔……”
高靜雪将她牢牢抱着, 眼神分外清明地勸慰,“不是你的錯, 你不隐瞞是對的, 只恨那幾個地痞下手輕了, 沒将他打死。”
方沁心中酸楚, 悔恨道:“我後悔不将此事告訴開陽, 若我當時便說了, 曹煜就不能進營繕司,不進營繕司他就去不了北平,和彼時的晉王也不會有所交集。”
高靜雪心疼不已,“傻丫頭,你就知道曹煜是何時攀上晉王的了?你當時不說自有當時的考量,誰又有未蔔先知的本事?何況他若沒有轉投晉王,今日的方家沒準下場更為慘烈,咱們只顧好眼前,別回頭看。”
方沁得她安慰,想着方家也算因此獲救,好受些許,“靜雪,只是我這下,是真的沒着落了,難道我真要嫁他,為了蓉姐兒,為了我自己答應的那些條件……”
高靜雪斟酌過後從穩妥考慮,“倘或你只當做是盲婚啞嫁?”
世上幾個女子能嫁給合心意的男人,多少是嫁過去了才知道對方品性,丈夫娶了妻還能納妾,妻子卻被就此束縛,替他料理一房房的媵妾,說到底不過就是個管家的婆子。
“盲婚啞嫁?”方沁眼神錯開去,落在空中蒙蒙飛舞的塵埃當中,“偏我對他知根知底,只怕是這世上最清楚他秉性的人。”
看那一片流光飛舞,她眼神忽然清明,“靜雪,我想走。”
她便背信棄義了又如何?
她是女子,曹煜是小人,都罔論君子之道。
日子一晃出了寒流,眼看大地春回,年關将近,街面上糊了春聯的人家漸漸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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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煜坐在轎裏探手掀簾往外看,瞧見一間商戶,夫妻兩個協助着貼春聯,丈夫站在梯上,妻子一手把着梯,一手端着漿糊。
一雙人比着高度,上下調整,丈夫将紅紙往牆上一拍,四只手分工合作将紙張捋平。
就是字寫得難以入眼了些,曹煜在膝上的手空握了握,帶着期冀,他還從沒寫過春聯。
待落轎,曹煜徑直往文淵閣去。文淵閣殿前廊柱被粉刷作深綠,歇山式屋頂覆蓋黑琉璃瓦,氣勢昂藏,樓前挖了一方水池,樓後有假山石堆疊,取‘以水克火’之意,便于貯藏書籍經典。
曹煜揣手入閣,于座上衆人颔首見禮,劉文清還沒到,他兀自在桌案前落座,靜待首輔駕臨。
周遭壓低聲量說着遷都一事,偶爾清一口痰,“嗡隆隆”吵人耳朵。
“曹中堂,你曾在北平任職,于遷都,你有何高見?”
邊上有人欠身過來,曹煜蕩起個禮數周到的微笑,擱下茶盞偏身與他道:“北平出西制衡瓦剌,往東抵禦鞑靼,萬歲爺登基以前常出西北迎戰蒙古,如若将國都定在北平,不論督戰還是指揮都将大有助益。”
對面劉文清的親信與他唱反調,“北平多貧戶,若要遷都,大量物資都要依靠人力財力走漕運北上,這當中有多少不必要的開銷,曹中堂,你是吏部侍郎,未必有我們戶部的人清楚。”
曹煜淡笑着,“馬大人說得也對,所以一人獻策思慮不周,萬歲爺方召我們來這文淵閣內商讨,得一良策。”
“曹中堂覺得今日萬歲爺是為了遷都一事,才将我們召集在此?”
“這我不知,我也才剛到啊馬大人。”曹煜四兩撥千斤說得諧谑,将話頭錯了過去。
稍等一會兒李賢姍姍來遲,一側跟着哈腰的汪銘,一側跟着款步追随的劉文清。他走得急,步伐帶風地進來,屋裏霎時齊刷刷跪成一片。
李賢着交領金盤龍常服,腰間戴一對玉牌,并未佩戴頭冠,能看出他原便是個任達不拘之人,往上首一坐,兩片薄唇飛快道:“都起來,汪銘,給劉中堂看座。”
李賢正值而立,面盤瘦削而淩厲,眉有些淡,眼型深邃,使得他瞧着多出幾分陰晴不定,眼下總像是有團散不開的迷霧,叫人難以捉摸。
人一坐下,瞧見曹煜椅背上挂的衣裳便皺了皺眉,“熹照,怎麽還是穿得這件?你除了這灰棉袍子就沒別的厚衣裳了?”
“謝萬歲關心,有的,不常穿罷了。”
“為何不穿?穿,都要開春了,下回再見你,換件鮮亮衣裳。”
曹煜答應下來,眼梢路過劉文清,他板着臉一動不動,好似風化龜裂的粉牆。
李賢含笑擺弄擺弄桌上筆墨,“我來之前,你們等得心焦,沒少猜今天召你們來是為什麽事吧?”
底下自然無人搭腔,李賢目視前方,“是為了商議如何對外公布順恒被叛軍擊殺一事,昨兒一早我收到兵部密報,叛軍都已伏誅,叛軍頭領為投誠殺了順恒,見情勢并未逆轉後遁逃,騰骢軍仍在追查他的下落。”
叛軍頭領是為當日領命護駕的顧夢連,說他殺了順恒帝投誠,縱是曹煜,也不相信。
這是李賢的一招禍水東引,顧夢連當了李賢的替罪羊,成了奪嫡戰的犧牲品。
“叮鈴”一聲,底下不知是誰的手碰到了桌上茶盅,李賢收斂笑意環視一周,果真什麽樣的神情都有。
面色如常的,有。功成輕笑的,有。扼腕嘆息的,也有。
李賢拇指撫過青玉扳指,“毛睿,你嘆什麽?”
那毛睿是五軍都督府的人,曾是顧榮部下,有如今成就全靠顧家一力提拔,身材碩大的男人眼眶幾近泣血,“回陛下的話,我嘆顧家一脈忠勇,到頭卻落得如此下場,不知在座諸位大人是真的不怕還是被眼前利益蒙蔽了雙目!等到這些罪名有一天落到你的身上!你又能否獨善其身!”
話音剛落,汪銘揚聲以尖利嗓音傳喚外頭的騰骢軍,手指着毛睿,“毛大人,你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可是要反?!”
“反的另有其人,我毛睿只認天理,不認皇權!”
“放肆!皇權即是天理!來人吶,還不快快将毛睿伏法!”
騰骢軍湧入文淵閣,将毛睿團團圍住,強按在桌案之上,周遭文臣紛紛蹙眉閉眼,讀聖賢書的人可見不得如此粗暴景象。
“李賢!你殘暴不仁!殺兄弟奪位!謀害忠良!”
毛睿如豺狼虎豹般明亮的眼睛掃射過席間衆人,“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佞臣!就不怕有朝一日卸磨殺驢!兔死狗烹嗎?!屆時悠悠衆口都要來将你們讨伐!”
文淵閣狼藉過後重歸于靜,衆人四散歸家,無人敢交頭接耳地逗留。
李賢讓汪銘留了曹煜片刻,上首劉文清也還在,曹煜站在堂中,胳膊上拐着他的漿洗褪色的老舊棉袍。
“熹照,順恒是萬箭穿心而死,你等屍身到了,找幾個能把這事辦妥的人,想辦法做成刀傷,或是一把火燒了,編個故事圓過去,堵一堵那些‘悠悠衆口’。”
曹煜躬身颔首,面上半點情緒也無,淡然接受,“微臣領命。”
這髒活要他去做,他也做得。
就因為顧夢連沒死。
他不能不死。
回府曹煜剛進門便在前院駐足,門房的人都在外頭站着,有個年歲稍大的上前來,問他的安。
“老爺,老爺您行行好,我們可不能就這麽被發賣了呀。”
曹煜不明白,揚眉問:“誰說要發賣你們了?”
“青居的表姑娘,今早您一走,她也跟着要出門去,我們知道不能就這麽放行,便将人攔着,她卻要将我們全都發賣出去,老爺,冤枉啊,我們也是依着您的意思做事,夾在當間也難吶。”
曹煜倏地皺眉,“她出去了?人不在府裏?”
“出去了,小的們哪敢不放出去,隋嬷嬷跟着,是帶着蓉小姐一起走的。”
“去了哪?”
“去了趙家,大理寺丞趙家。”
曹煜旋身出門,門口馬車還未解套,他迳坐上去,“去大理寺丞趙家府邸。”
如此馬車一路奔襲到了趙家,才将将停穩,府門打開,只見他的沁兒就在高靜雪和周家姐弟的簇擁下走出來。
她在青居鮮少打扮,唯出門才簪兩只羊脂玉掩鬓,披着白狐絨鎖邊的紅裘,眼睛哭得紅彤彤的,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跑回娘家哭訴。
委屈從何處來,他逃不脫幹系,偏他二人之間總有天大阻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曹先生!”周荃眼尖将他認出,歡欣不已,“曹先生!我是荃兒!”
而曹煜已認不太出周荃,他現今該有十二三了,模樣和身長的變化都是巨大的,從個乳臭未幹的小孩眨眼變成了身高在方沁肩頭的少年。
笑起來兩顆虎牙分外張揚,那份明亮的氣勢無端讓曹煜想起另一個該死卻沒死成的人。
他行下車,朝高靜雪拱手,“周家夫人,經年未見別來無恙。”
高靜雪下意識将方沁往後帶了帶,朝他點頭。
曹煜對周荃笑道:“兩年的功夫就長這麽大了,我當真差點沒認出來。”
周荃連聲道是,“蓉妹妹見了我都吓壞了,我安慰她,說好多以前的事,她才相信我就是周荃。”
他知道曹煜是而今的吏部侍郎,東閣大學士,地位尊崇,為皇帝直屬。連帶自己這個曾經的學生也感到無比自豪,“曹先生,您這身公服真漂亮。”
曹煜朝他笑一笑,未作多言,伸手向方沁,“走了,沁兒,我來接你回家。”
她沒有第一時間擡起手回應,他動動指頭,并不收手,“好了,往後再請周家夫人來我們家坐,快過年了,總有時間給你們走動。”
方沁偏臉留給高靜雪一個笑,“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要帶荃哥兒來玩。”
高靜雪重重捏了捏她的手,“好,我得空就來,小姨別嫌我煩才好。”
眼看二人帶着蓉姐兒先後走上車架,周荃雜亂的思緒才緩緩回籠,搔搔後腦勺,“娘,适才曹先生管小姨姥姥叫她的閨名,這不合規矩,這是大不敬啊。”
周芸偏首瞧他一眼,輕嘆了聲回進院裏,“娘,荃兒,進來了。”
周荃傻了眼,不明白周芸怎能如此淡然,“姐姐!曹先生管小姨姥姥叫她的閨名,你沒聽見嚒?”
“那又怎麽了?”周芸挽上不語的高靜雪,“這些事你那麽小就別過問了,等你長大都就懂了,快進來,我可要讓下人關門了。”
回到青居,方沁想起适才曹煜在外親昵的态度,“你往後,別當着孩子的面那樣叫我。”
曹煜正煮水泡茶,動作慢騰騰,“那該叫什麽?小祖宗?”
方沁颦眉,這變了味兒的小祖宗,她更聽不得,疲于與他争辯,脫了紅裘在床榻坐下,“我累了,睡一會兒,你出去吧。”
曹煜卻是沒那麽輕易答應,不知何時曹煜在青居也留下了幾套便服,寶瓶伺候着他脫了公服換上便服,關懷地望了方沁一眼,退将出去。
光影飛塵無聲,除卻煮水,屋裏一派寂靜,方沁垂眼思忖片刻,問:“曹煜,你在撫州老家當真有位表妹?還是假的?能否與我實話實說。”
曹煜低頭整理汗巾,聽她問,也不再隐瞞,“假的,當年為了躲你家撮合的婚姻,信口胡謅了一個表妹。”
方沁蹙眉黯然,“所以,如今我成了那個表妹?”
曹煜坐到塌上烹茶,笑起來,“也是誤打誤撞。”
方沁抓着身下軟褥沉思片刻,道出個她自認為的真理,“其實若你當初攀上的不是方家,也會喜歡上其他的貴府小姐,你說是不是?想想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得她如此說,曹煜瞧她一眼,複低頭擺弄茶盞,總算沒惱,“這話說得稀奇,你拿我當什麽,又拿你自己當什麽?”
她費解,與他和盤托出,“我以為是你對方家的怨叫你向我施暴,可方家明明對你不薄,所以我也不知你的怨是從哪來的。你的諸多情緒我都不知從何而起,我只知曉你的為人,卻對你的過往知之甚少。”
曹煜正想問問她什麽叫作“施暴”,可話到嘴邊,更期待另一個答案,“你想了解我的過往?”
方沁搖搖頭,“曹煜,我絕非你良配,倒不如像我之前說的那樣,我留在這兒不走,直到你厭棄我為止,你照樣娶妻生子,我也不會拈酸吃醋惹你家宅不寧,豈不更好?”
茶湯滾沸,泛起琥珀大泡,曹煜神情輕淡往茶壺加入半勺薄荷碎末,一顆丁香,是她喜歡的口味。
“來喝茶。”
方沁軟言拒絕,“不喝了,你吃完這盞就走吧,去想一想。你只知你現在對我有意,便想占為己有,那未必長久,将來你沒得還要厭棄我容顏老去。”
曹煜暗自提氣,心道果真如此,他就是想對她好,她也未必領情。想着她今日從趙府出來那雙紅紅的眼睛,到底沒發作。
“不說這個,來喝茶。”
方沁驀地擡眼,耳墜子晃了晃,像懸在心上岌岌可危。他語調很輕淡,可她知道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只得起身走過去。
“別坐對面,坐我邊上來。”
曹煜替她倒出一盞,擱在手邊放涼,“是你以前最喜歡的口味,我還記得,小祖宗每次喝完都要贊嘆我的手藝。”
方沁望着那盞茶湯,想起以前與他尋常的相處只覺羞恥,她那時年歲小不谙世事,竟真的毫無防範,将他當成晚輩,想來滑稽可笑。
“我現在還是喜歡的,只你走之後就沒人這麽做了。”
曹煜眼光緩緩落在她被水滋潤過的唇,“瞧,我還是能叫你感到喜歡的。”
聽到這個,方沁下意識空口吞咽。
屋裏太靜,被曹煜聽去,他喜愛她偶爾流露的憨态,噙笑道:“咱們寫一副春聯吧。我叫人備了紙張,咱們寫一副春聯貼在外邊?”
“…我寫字不好看。”
“我來寫我來貼,你幫我扶着梯子,告訴我貼得正了還是歪了。”
他描繪的場面如此清晰,竟像是在胸中幻想演練過百遍。
方沁卻體會不到他隐隐的興奮,“不能叫門房去做?”
曹煜不惱,剮蹭她鼻尖,“還說,你不是将門房都發賣出去了?”
方沁想起來,“你都知道了。”
“這要我如何不知,一回來便有人堵在門前向我吐苦水。你看你這不就有管家人的氣勢了?咱們就将婚儀定在初夏如何?等我忙過這一陣,找個媒人來立婚書下婚約。”
聽到此節,方沁反而沒什麽感覺,先頭的話遭他輕視,顯然是在磋磨她的脾氣,以告訴她,他不會有半點讓步。
方沁沉吟片刻,“不報衙門,只定私約。”
曹煜端茶的手頓了頓,輕笑問她:“你可知定私約也是作數的,待禮成,告到官府說破了天你也是我的結發妻子。”
“我知道。”方沁轉頭看向他,伸手以指端撫過他臉側,“我都答應你了,你也不要将我逼得太緊。”
只她不知,顧夢連如今下落不明,曹煜如何不将她逼得緊些。
他要白紙黑字地将她變成他的所有,使自己變成她在塵埃落定後,命中注定的姻緣。
“煜哥兒,我累了,你先出去吧,叫我一個人待會兒。”方沁的指腹擦過曹煜鬓角,落在他線條利落的頸。
她觸到“突突”跳動,是他澎湃的脈搏。
指尖無意識輕往下按,觸感軟彈如同撫過他手臂青筋,他下颌驟然緊咬,扣着她腰肢的手也倏地收了收。
他吃不消這個,想來沒有哪個男人吃得消。
頭回與他示好未能把握分寸,方沁擔憂之際,曹煜已俯首奪她口中香涎,丁香的氣味甘甜,糅雜薄荷的清涼,連帶她的吐息都是甜的。
她猝不及防胸腔沒剩多少新鮮空氣,故而很是局促,曹煜也愈發癡醉,攫取她的呼吸,享受她的失措。
等她不得不全然接受,再一點點給予她喘息的餘地,把人松開,已是胸口起伏軟癱在懷。
曹煜心滿意足垂眼欣賞她的醉态,“小祖宗若有心哄我,的确是件簡單得都不必刻意去學的事。”
是啊,他說得對,似乎只要克服了心裏唯一的一層難關,與他相處就變得無比輕松,輕松得連方沁自己都想,要不就這樣算了。
隔天是個适合粉飾太平的溫吞日頭。
春聯寫好後,方沁兩手揣在袖子裏,陪曹煜蹬上梯子貼在大門外。
春聯是他寫的,他先想了頭一句,“白雪銀枝梅吐豔”,又叫她想後半句。方沁想了想,站在桌前給他一句,“紅雲紫燕霞湧春”。
曹煜贊她對得好,喜笑顏開握她手一道提上“辭舊迎新”,滿意地拉上她出來刷漿糊。
風有些大,紙張不怎麽聽話,方沁看着曹煜站在梯上側身投入的模樣,想起當年顧夢連為她揭下牆上的宣紙,讓風吹得兩眼發幹。
她不自覺問:“後來還有消息嗎?何時進京,我什麽時候能見到他?”
“誰?”曹煜從梯子上下來,拍了拍手掌上的浮灰,忽然明白,側目向她,“急什麽,也就這幾日了。”
“快過年了,這消息于安遠侯和姚恭人真是好殘忍。”
方沁瞧着府門外挑擔行過的小販,目光随人遠去,說的仿佛不是她曾經的戀人。
曹煜看向她,心知她說的也是她的感受,見她站在暖陽下文靜從容,一時心慌,覺着她周身輪廓讓那黃光鍍上一圈,竟像是要乘風而去。
“就是沒有這個消息,你覺着顧家還能過好這個年?”他嘆口氣牽過她,“與你貼個春聯也要聽你提這些,随我回屋吧,怎的連件厚衣服也不披。”
夜裏方沁拿手帕擦過小腹,休息過後起來熏香。
曹煜見她拿海貍香做無用功,也多少心疼于心不忍,走下床去從身後抱她。
他胸口有傷疤,方沁轉回來便能看到,匆匆別開眼,以為那是兩年前留下致使她今日遭他“報複”的禍根。
曹煜順她視線往下,“這是燙傷,小時候被潑的。”
方沁擡眼瞧他,“你爹做的?”
“嗯。”他情.潮未退,口氣柔軟,不願提及地将這話頭一筆帶過,“沁兒,不點了,把香掐了吧。你以為你适才擦過的是什麽?弄在外邊最保險,你也不必再拿那些東西損害身體。”
方沁一驚,眼睛落在那丢開在旁的手帕上,想起那黏糊的東西還覺着奇異,那些……就能變成孩子?
“當真?”
“不騙你。”
方沁陡然擰眉向他,“你騙我的還少,你又怎知這是麝香?這府裏還有瞞得住你的事嗎?”她當真來火,一跺腳,撒嬌似的,“我不要寶瓶服侍,我要岚鳶和丹筝回來。”
曹煜笑了笑,将人安置回床榻內側,與她面對面睡下,食指勾過她碎發到耳後。
“這府裏确實沒有瞞得住我的事,我也知道寶瓶在替你找那兩個婢子,年前找得回來我便答應你替她們贖身留下,找不回來就算了,往後也別再提及。”
他果真知道此事,方沁毫不意外,只問:“寶瓶為何會是花樓出身的丫鬟?她是如何進到這府裏來的?”
曹煜倒不隐瞞,“她原是春香樓的丫鬟,我認得那兒的一個花娘。”
方沁的好奇心到此為止,不再往深處問,她曉得他經常跑到那些地方應酬,于是閉上眼睛。
“煜哥兒,我肩上冷,紗衫好像丢在你那邊,能不能找給我?”
她每叫一聲煜哥兒,他都會随之心顫,仿佛撥雲見日雲開月明,輕而易舉便能叫他不計前嫌,再多吃幾記耳光也都值當。
曹煜撐起胳膊轉身摸索了一陣,屋裏只有月光,床帏裏更是黑燈瞎火,沒摸着,轉回身,她已閉上眼,嘴唇微翕,熟睡過去。
他随之安穩躺下去,胳膊勾到一片冰涼。
是她輕薄好似一片雲霧的紗衫,若有似無,他攥在手裏。
作者有話說:
老婆乖巧巧,就是要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