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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隔天曹煜在秦淮河畔潇湘館設宴請客, 主賓是刑部徐侍郎,王書愚則是陪賓。

徐侍郎與曹煜官銜相當,曹煜卻是萬歲親信內閣輔臣, 因此得他宴客致謝,徐侍郎也是十二萬分的熱切。

曹煜回府更衣姍姍來遲, 見客人迎出來,也恭敬回以一禮, “徐大人不必多禮, 咱們進去說話。”

徐侍郎伸長了胳膊往裏帶, “曹中堂請。”

小食桌上已布置好酒菜, 曹煜在主位落座,酒過三巡,叫來清倌人奏曲,徐侍郎酒量尚佳, 有意多灌曹煜幾杯,與他熟絡熟絡感情,曹煜自知酒量不高, 只笑意漣漣擺手謝絕。

“這幾日有勞徐大人照應,我特意備上薄禮, 望徐大人笑納。”

曹煜在桌下朝徐侍郎推去一只錦盒, 長指一勾,掀開上頭紅綢, 露出白慘慘一派銀光。

徐侍郎一怔, 目不轉睛向他, “這…”

曹煜微笑道:“我也是借花獻佛, 還請收下。”

徐侍郎胸中暗自計較, 這曹煜新官上任, 朝中瞧着一派祥和,暗地裏居然已經給他送了這許多好處,這幫人呵,見風使舵動作倒快。

曹煜眼神示意那吹奏笛音的清倌人走到門外去,帶進兩個面容青澀稚嫩的小姑娘。

穿紅的名叫瑟瑟,穿綠的名叫素素,都在破瓜之年,沒許過人家,還是清白身子,是此次徹查遭殃被抄了家的貴府小姐,親姊妹兩個。

小姑娘模樣有八成相似,聲音都一樣清甜軟糯,受過鸨母調.教,低眉順眼地見禮,“給官人請安。”

這兩個女孩兒比那一盒子黃白還要奪目,年華易逝,金銀卻是永恒之物。

徐侍郎年四十,最小的女兒都出嫁了,還不停往府中納妾,納的也都是苦出身的女子,亦或是行院的清倌人,這瑟瑟和素素的出身叫徐侍郎如何把持得住,喉頭一動,礙着曹煜在場,到底沒露出癡相。

他拿眼斜睨曹煜,見他神情自若端坐不語,暗道此人瞧着一身書生氣,也深谙官場之道,不知從哪弄的消息知道他喜好娥皇女英的一套,送了對姐妹花來投其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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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煜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偏首與他微微一笑。

徐侍郎吸口氣,端坐着,“可憐見的,原是哪家府上的?”

姐妹兩個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瑟瑟輕聲答:“家父是翰林學士杜達。”

才說出口,身側素素便淚濕眼眶,低低抽噎起來,嬌聲連連比之那笛聲都悅耳萬分。

徐侍郎心肝一顫,恨不能替她拭淚,初入風月場的良家女子簡直滿足男人的所有遐想,恨不能馬上悶死在她身上,只是不等他開口便被曹煜打斷。

“說起這個…”曹煜擎着酒盅看向徐侍郎,“徐大人可知齊國公府的丫鬟都往哪兒送了?”

徐侍郎一愣,一來不解其意,二來屬實不知,“嘶,她們身契該是會被轉賣出去,至于賣到哪兒,要麽是私宅,要麽是行院,再運氣不濟點,被買進私窠子也說不準吶。”

見曹煜聽後颔首并無反應,徐侍郎又問:“曹中堂要尋人?”

“替人問問,尋是尋不着了,人各有命,且看她們造化。”曹煜不緊不慢站起身,拱拱手,“徐大人,我就不多耽誤了,家中還有要事,你吃過便将賬記在我的名下,明日我再派人來結。”

徐侍郎蹙眉點點頭,神情頗為沉凝,“中堂大人一片盛情,我就卻之不恭了。既然如此,我和王大人便再多留一會兒。”

“徐大人慢用,王兄,還請将徐大人招待妥帖。”

王書愚笑着朝瑟瑟素素招手,“別光站着,去伺候那位姓徐的大人,徐大人高興了賞賜自不會少了你們。”

曹煜在清倌人伺候下披上棉褂,拉門出去,先行坐車回府。

夜冷風寒,他從那酒色財氣彌漫的煙花地回到府宅,直奔青居,寶瓶在院門口将他等到,小碎步跟在他後頭報備。

“早上起來吃了一碗米粥,中午蓉姐兒哭鬧,等吃飯已是下晌,和晚上挨得太近,表姑娘說她吃不下,晚上那頓就沒吃了。”

寶瓶想起什麽,“老爺,門房和我說,今天來了一位姓趙的官人,自稱大理寺丞家的公子,說他發妻周氏是您的舊識,問您哪日方便,他攜夫人登門來賀您高升。”

曹煜回首瞧她一眼,“知道了,不必理會。屋裏在做什麽?”

寶瓶道:“蓉姐兒說想要張像,表姑娘今早到庫房讨了紙張,就是因為這個飯也沒怎麽吃,畫了一整天。”

“誰的像?”

“好像是蓉姐兒的娘。”

推門進去,屋裏昏黃,方沁掌着燈站在桌案後邊,嘴裏銜一杆筆,手上握一杆筆,正彎腰細細繪制白描,擡眼将他觑一眼,視若無睹又垂下去。

蓉姐兒在她邊上搬小凳坐着,眼巴巴看畫,見曹煜進來,細細喚了聲曹先生。

曹煜颔首走過去,細看了看她的畫,認出那是齊國公府的內院,她畫的是春景,院牆裏冒着迎春,還只是白描但已頗具春和景明的爛漫。

崔慧卿就靜坐在那裏,笑吟吟望着看畫的人。

方沁将嘴裏銜着的那杆筆拿下,在他身上嗅到不太好聞的味道。

曹煜見她聳動鼻翼蹙起眉毛,解釋道:“到秦淮宴了刑部的人。”他側頭嗅嗅肩膀,“氣味很重?什麽樣的氣味?”

“脂粉、熏香和酒氣。”

“哪種最難聞?”

“酒最難聞。”

“我也不喜歡。”

方沁對候在一旁的隋嬸子道:“蓉姐兒該睡覺了,送她回去吧,我今晚也不畫了,眼睛受不了。去吧蓉姐兒,跟嬷嬷走,早點睡了。”

她急着讓隋嬸子把蓉姐兒帶走,那廂人一走,曹煜果真帶着酒氣走到她身後去,将人虛攏在懷,下巴擱在她發頂,約莫真喝了不少,将眼睛眯着。

“此前在北平,我應酬比這只多不少,也沒像如今歸心似箭。”

“我倒希望你在外頭的時間久一點。”

“那我…偏不如你的願。”

二人淡淡說着話,将門邊寶瓶看得一愣一愣,曹煜擡下巴叫她備熱水在這兒,看樣子是要梳洗了歇在表姑娘屋裏。

幾桶熱水下去,屏風難掩屋子裏水汽氤氲,曹煜兀自往屏風後頭去,方沁怕紙張吸水犯潮,卷了畫讓寶瓶拿到青居的小書房。

待寶瓶出去,方沁聽屏風後邊水聲陣陣,一時無所适從,就在桌邊坐下,忽聽曹煜道:“我今日替你問了你那兩個丫鬟的下落,該是被發賣出去了,你不必替她們操心,本來也是在市面上通行的奴籍。”

方沁陡然看向屏風,“賣到哪裏去了?”

沒人回答,方沁如何按捺得住,朝他走過去,揚聲問:“她們被賣到哪兒去了?”

曹煜坐在蒸騰的水霧後,拿雙淡薄的眼睛将她望着,“私宅或是行院,別為她們傷神了,就是想找你也沒處去找。”

“…行院?”方沁眼眶子都在抖,“如何會到行院裏去?”

丹筝當年便是從行院裏出來的,她幼時是戲班打雜的丫頭,跟着戲班到處闖蕩,他們五湖四海跑江湖的到了一個地方,就都住在一個院,清早這邊在吊嗓子,那邊就在倚門送客。

“別哭。”她這幾日哭得他心煩意亂,簡直失了章法。

方沁垂着兩條胳膊,忍着不哭,“曹煜…你把她們找回來,你去把她們都找回來……現在那麽多人聽你話,你要找兩個丫頭,不是多麽難的事。”

曹煜從浴桶出來,掣過巾子擦身,“我只說私宅或是行院,也沒準賣進了好人家接着當她們的大丫鬟。”

“那若是——”

曹煜披上裏衣将她打斷,“小祖宗,若不是我,現在流落秦樓楚館的,可遠不止齊國公府的丫鬟。”

他沉着臉與她道:“我為你向萬歲進言擔着風險,而今事情已經結束,我又怎會再為這些無關緊要之人給我的前路平添阻礙?”

方沁倉皇對上他目光,曹煜眼神引導,“你現在是我的人,也該為我打算,而不是想着兩個可有可無的丫頭。”

她蹙眉細聲反駁,口吻卻堅毅,“我不是你的人,我何時成了你的人,你好不講道理,你幫我們難道是不求酬報的?別說的像是我和你兩情相悅情誼甚篤……”

她頓了頓,紅着眼睛,“無非是她們在行院裏,我在你的宅院裏。”

方沁甩開他的手,轉身跑出房去,他想歇在她屋裏,那他就一個人歇着吧,橫豎任他糟踐也不見他就會多做讓步。

是她太天真了,還以為留有餘地,結果只是一錘子買賣,她賣身換齊國公府舉家流放。

聽院裏一陣“簌簌”腳步,門開了又關,是她進了隔壁耳房,蓉姐兒和隋嬸子的屋。

曹煜還站在原地,團了團手上巾子丢進浴桶,咬咬牙關,胸腔起伏呼出口氣。

以前怎麽不知道她這麽犟?他料到她會發脾氣,提起這兩個丫鬟,也不過是想早點将這事給了了,省得她一直記挂在心裏,別總想着旁敲側擊着試探他。

哪知道她瞧着三棒子打不出個屁,卻是個牛脾氣。還是不該給她倚仗,這件事上曹煜不打算順着她。

隔壁方沁進屋,蓉姐兒已熟睡,隋家嬸子從裏間走出來,頗為詫異,“姑娘,怎麽了?”

方沁紅着眼睛搖搖頭,在外間椅子坐下,不打擾蓉姐兒熟睡。

隋嬸子愣了愣,想他們是吵了架,七手八腳扣上棉襖扣子,站到方沁身邊去,替曹煜說些好話。

“姑娘,您和官人沒準是有誤會了,他是苦出身,未必有您的七竅玲珑心思,您若有什麽不高興的,就與他直說,他能不依着您嗎?”

在隋嬸子眼裏,曹煜的出身配貴府小姐該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掉了,怎麽會叫她受氣。

方沁倏地嗤笑了聲,慢條斯理看向隋嬸子,“他是個極好的好人,對嗎?”

“是啊,當了大官也不忘咱們這些街坊四鄰,當真再仁善不過了。”隋嬸子忽然想到個好說辭,樂呵地舔舔嘴唇,“有姑娘那麽好的品貌和出身來相配,可見官人也是好人有好報——”

不等隋嬸子說完,方沁兀自道:“他好人有好報,我就活該有今日,我上輩子做了孽,這輩子成了他的報。”

第二天一早,刑部派人送來小瀾苑舊物,大到家具小到擺設,一應俱全,都是方沁熟悉的東西。

方沁正在屋裏給蓉姐兒紮辮子,聽見動靜将孩子交給隋嬸子,自己出去看看。曹煜也從主屋的門裏出來,二人在院裏打上照面,誰也沒理誰。

寶瓶和康嬷嬷讓小厮們把東西往主屋擡,方沁拒絕,“不用了,都砸了,運出去燒掉。”

寶瓶不解,“表姑娘這是做什麽?這些不都是您以前的舊物嗎?”

曹煜的聲音橫叉進來,“随她吧,只要她自己不後悔。”

方沁道:“寶瓶,燒了。”

抄了家莫說家具,就是院裏鋪路的石頭子都要充公,曹煜能将這些東西要回來,卻不能幫她找兩個丫鬟。

她不受他的好,淡淡道:“這些都是公家的了,已不是我的,我要替你家老爺着想,若收下了,将來有天他被人拿此事做文章,豈不怪我害了他的仕途?都燒了吧,替他銷毀了。”

曹煜冷笑,背手走了。

周圍一圈人聽她陰陽怪氣地說完,沒一個敢接茬的,康嬷嬷一甩手,都退下去,如此便擱置着了,哪有人真敢燒她的東西。

過去三日,兩人誰也沒服誰,可憐那堆家具就這麽擺在院裏,日曬風吹。

方沁正拉着蓉姐兒看桌上準備着色的畫像,蓉姐兒哭了鼻子,方沁摸摸她後腦勺,說過兩天帶她去見爹娘。

再過兩天就是方家發配遼東的日子,人從刑部大牢押到近郊,先頭還沒吵架,曹煜說可以送她去近郊驿站先等在那兒,短短碰一個頭。

這日暴雨如注,寶瓶見方沁遲遲沒有燒了方家舊物,擅作主張命人移了家具進偏廳,方沁問她何必多費工夫,等雨停了她還要燒,寶瓶說就這麽封着,到底是個念想。

方沁不說話了,回進屋哄蓉姐兒午睡,又鋪開畫紙自忙她的。

寶瓶被叫進去伺候筆墨,那天晚上方沁和曹煜争執,寶瓶就在外間,知道緣由。

見二人不好她也着急,暗地裏給方沁支了個招,“表姑娘,其實那些紅粉行院進去過誰都是登記在冊的,裏頭的小娘子彼此也都認識,您認識的丫鬟要真進了那地方,找人一問沒準能有消息。”

方沁停筆側目向她,“這是何意?”

寶瓶抿抿嘴,想起曹煜不讓她說那些花樓裏的事給方沁知道,吞口唾沫,“秦淮邊上攏共那麽幾家買得起大丫鬟,那幾個地方的姑娘都是相互知道的,找個人不是難事。”

“如果不是被賣進那幾個地方,而是賣進了更窮苦的地方呢?”

“您說私窠子?那些私窠子多是些苦出身被家裏人賣進去的小姑娘,人未必有米貴,您的兩個丫鬟身契到了官府手上,官府怎麽會和私窠子做生意?”

寶瓶見她面容遲疑,補充道:“您要信得過我,我就能替您跑腿把這事問了。”

方沁筆都擱下,将寶瓶好生端詳,“上回我就想問,你來曹府之前都在哪裏過活?”

寶瓶吸口氣,眼珠子亂瞟,搖搖頭,“我不敢說。”

“這有什麽不敢的?”

“我怕您嫌棄。”

“我才不會嫌棄你,你就說吧。”

寶瓶嗫嚅道:“我九歲就被賣進花樓,但只是個丫鬟,伺候姑娘,做些粗活。”

那方沁便好奇了,“既然你先前有着落,又是怎麽進來的?”

寶瓶陡然頓了頓,咬住下唇,“這個我不能說,表姑娘,您就別問了,這個我真的不能說。沒準哪天您自己就知道了,還是說回您尋人的事吧,月底出去采買,我替您問上一問,您看成嗎?”

方沁心懷狐疑收回眼光,點點頭,也沒再追問。

此時窗外兩個小丫頭正挎着籃子從外面進來,嘴裏嘀嘀咕咕,依稀是在說:“門房那兩個人還沒走呢?”

“是啊,說老爺不在也不肯走,硬是要等人回來。”

“奇怪了,分明自稱是大理寺丞家的人,怎麽做事如此不體面。”

方沁在下風口聽見“大理寺丞”這四字,趕忙丢開手上毛筆,疾步追趕出去,急得寶瓶抓起棉袍要給她披衣。

“表姑娘,表姑娘您等等,先穿上。”

方沁直勾勾盯着那兩個被吓住的小丫頭,“你們在說什麽?什麽大理寺丞家的?再細細給我說一遍。”

兩個小丫頭互看一眼,都不知該從何說起,又被方沁厲聲催促,寶瓶才搶白道:“表姑娘,我好像知道那是誰,前幾天門房就來了個人,自稱大理寺丞家的,娶個妻子與咱們老爺是舊識,問老爺何時得空,要來道賀。”

她頓了頓,“想來那人今日又來了,但是老爺不在,吃了閉門羹還硬要等老爺回來。”

方沁挑起眉頭急迫問:“那人可是大理寺丞趙家的二爺?”

“…這我就不知道了。”

“快!叫門房把人請進來!”

寶瓶很是慌亂地點點頭,朝外頭小跑着去了。

不消一刻鐘,方沁大概收拾了一通,腳步匆匆趕往前廳,趙栾和周芸已候在那裏,見出來的是方沁,二人俱是一愣。趙栾也見過她,婚宴上打過照面。

方沁是笑着,眉眼卻不見喜色,先道了聲,“芸姐兒,趙家二爺。”

天上飄過片遮天蔽日的雲,将整棟宅邸籠罩,周芸的臉色也因此暗下不少,“您怎麽會……”

方沁提口氣仍笑着,朝她走過去,“說來話長,芸姐兒,我聽說大理寺丞家的人來了,即刻想到是你。你們怎麽會來?不對,你成了婚而今該叫你芸兒,還哥兒姐兒的叫着未免不夠莊重。你們坐,我叫人看茶吃。”

她太久沒見到周芸,喜上心頭故語無倫次了些,趕緊喊來康嬷嬷看茶,又叫她去青居的小廚房拿現成的點心。

趙栾也不知如何是好,站起身,“小姨姥姥,不用麻煩了。”

“用的,往後你們常來,我叫他們去備點好茶葉。”

周芸見她一通張羅,思及當年曹煜和方沁那些不尋常的蛛絲馬跡,暗自有了猜測,看向她的眼神也變得高深莫測。

“真不用了,小姨姥姥,我們就是來放下點東西,是我娘托我來送的。”

方沁眼波從茶臺回轉,落到周芸臉上,“靜雪她人在南京?”

周芸如實道:“我娘身上帶着我爹留下的幾張契,不得回去,她一直都帶着荃哥兒在南京,是其舅舅替她置辦的房産,還送荃哥兒去學堂讀書,我也是…在國公府出了事後才知道。”

“開陽和靜雪為何要将此事隐瞞?”

方沁脫口而出,而後腦中閃回幾年前樹林中的一幕,時隔多年忽然明白了什麽,眼神避開周芸,兩手各自搓着拇指不語。

周芸沒覺察,只搖頭,“她沒說。”她低頭從椅子底下拖出一只小匣,“我娘說曹…曹中堂既然還能念在當年舊情向萬歲爺求情,免了方家死罪,那他也一定能将這東西轉交其舅舅。”

“這是何物?”

“您打開看看吧。”

方沁接過那匣子,意外的沉,打開一看,竟是兩條金子,“這也太貴重了。”

周芸将原委娓娓道來,“這是十兩黃金,我娘賣了當年其舅舅置辦給她的那套宅,出手得急,虧損了些,但多了他們一行人身上也藏不住。我娘将銀子換成金子,打成金條,兩個舅舅就将這金條包在汗巾子裏,圍到腰上,一路帶到遼東總有用得到的時候,不至于窮困潦倒,也好從頭再來。”

方沁大驚,“那套宅子倒沒被一并查抄?”

周芸道:“房契在我娘那,寫的也是她的名,不算做方家所有,因此逃過一劫。”

方沁問:“你娘現在住在何處?”

“我娘說她這下是真要回杭州了,只是将我爹的契和荃哥兒都留在趙家,等将來荃哥兒長大了,三叔欺負不到我們頭上了,再叫他衣錦還鄉。”

說起周荃,周芸笑了笑,“他想當官,當個舅舅那樣的好官。”

想起荃哥兒方沁一時鼻酸,抽抽鼻翼,拿了橘子給周芸,“你們吃,有功夫也帶荃哥兒來玩,我總念着他呢。”

她忽然一頓,竟是笑得快哭出來了,“一高興差點忘了說,芸姐兒也在這,你叫他來,來和芸姐兒玩。他們兩個以前可好了,往後還能在一塊兒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得知蓉姐兒逃過一劫,周芸捏着橘子緩緩看向身側趙栾。

趙栾碰碰鼻子,“曹中堂倒比我想的還要重情義,而今朝堂都盛贊他能力和為人,聲名藉甚,看來也不全是吹捧。”

周芸将他胳膊一碰,垂下眼輕責,“你當着小姨姥姥,不好品評曹中堂。”

趙栾原本還面色如常,得她這一提點,臉色紅得比螃蟹下鍋還快。

方沁倏忽噤聲,坐在座上将二人淡淡凝望。

外頭雨聲忽然變得震耳欲聾,暴雨眨眼間也快要漫過她的口鼻,她聽不見旁的,呼吸也不暢通了,與眼前人隔着條雨水彙集的湍急的河。

康嬷嬷走近來和幾人道:“老爺歸家了,正往這兒來,二位稍候。”

周芸和趙栾起身迎曹煜,方沁也跟着站起來,卻朝二人微微颔首,往門外去了。

她說走就走,周芸将她叫住,方沁笑道:“你們不是來找他的嗎?他來了我就不陪了,有什麽都和他說吧,他那麽好的心腸,莫說是兩根金條,想必就是兩車金條也有辦法給開陽送過去。”

邁過門檻見大雨滂沱,方沁莞爾,“我回屋瞧瞧蓉姐兒,她午睡該醒了,你們走的時候帶把傘去,別叫雨淋到。”

方沁面上不見委屈,背影融進雨幕下的長廊。

忽見另一端走來個着猩紅公服的颀長身影,老遠便面帶微笑朝她走去,伸手碰碰她臉,像抹了抹她面上眼淚,可全家遭難唯她還能奢靡度日,怎麽會哭,多半是飛來的雨水。

方沁擡眼瞧他,眼裏有淚,更又憤慨,“僞君子…”

曹煜皺了下眉,瞥了眼前廳,“小祖宗都和他們說什麽了?攢這麽大火氣。”

“能說什麽?”她話音很輕,簡直融進雨幕,“說我以前是你的小姑奶奶,現在是寄人籬下以身償債的表妹,我如何說得出口?不說明面上還留着體面,說了,你就等着給我收屍吧。”

“傻話,別意氣用事。”

曹煜擦過淚的手順勢滑在她下巴,輕輕捏了捏,“還和我置氣?你這些天畫像畫得累了,吃得卻少,覺也短,愈發容易動怒,過幾日我再叫那女醫來給你請一脈,別叫我擔心。”

方沁沒再說什麽,抵觸的情緒淡淡萦繞眉宇,将他望着,像有話說,又覺得不必要,只與他擦肩。

她明白了,這就是他想要的,她不能索取,只能麻木地接受。

曹煜整整衣袖,往前廳去,趙栾領周芸迎上來,與他拱手,曹煜笑意吟吟與二人道無須多禮。

今時不同往日,往日龍在淺灘明珠蒙塵,而今紅袍加身光華奪目,分明是同一個人,卻是大不相同了。

周芸曾真情實意鐘情過曹煜,但他糟踐了她的心意,于是那些對懵懂青澀的懷念也變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仇隙。

三條腿的□□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遍地都是。若非為着這十兩黃金的囑托,她只希望此生不複相見。

周芸笑道:“遠看着,曹中堂與小姨姥姥還真是親如一家。”

趙栾不知內情,聽着覺得變味,替妻子打圓場,“你這話說的,大家不本就是沾親帶故的一大家人嗎?”

曹煜不甚在意落了座,接過丫鬟遞上的茶,“趙二公子說得對,咱們是一大家人,往後常來坐,小祖宗适逢家中巨變,我近來事多,抽不出時間陪她,要有從前的故人伴着,她心裏也好受些。”

他倒是不避嫌,趙栾嗆進一口茶水,強忍着不咳嗽,“曹中堂說的是,我一定叫內子常來陪陪小姨姥姥。”

作者有話說:

【二合一】

想象:我有老婆咯

現實:又和我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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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女扮男裝的“小丞相”,游刃朝堂,臭名遠揚;他是把持朝野的東廠督主,前朝後宮,一言九鼎。“朝堂玩夠了,留下給我暖床?”他抓住她,肆意寵愛,滿朝盛傳東廠死太監喜歡男人,他樂了:“你也算男人?”“我不是男人,你也不是!”他挑眉,呵呵,這丫頭自己撩火,可別怪他辣手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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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盛唐小炒

    盛唐小炒

    穿越唐朝當廚子會是一件倒黴事嗎?白錦兒回答——絕對是的。什麽,你說自帶系統還能成天下第一,還附贈一個俊俏上進溫柔體貼的竹馬?好吧,那就值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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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啓禀陛下:愛妻又跑跑跑路了

    啓禀陛下:愛妻又跑跑跑路了

    他是手握重兵,權傾天下,令無數女兒家朝思暮想的大晏攝政王容翎。她是生性涼薄,睚眦必報的21世紀天才醫生鳳卿,當她和他相遇一一一“憑你也配嫁給本王,癡心枉想。”“沒事離得本王遠點,”後來,他成了新帝一一“卿卿,從此後,你就是我的皇後了。”“不敢癡心枉想。”“卿卿,我帶你出宮玩,”“沒興趣。”嗯,我的皇後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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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傲嬌小萌妃:殿下太腹黑

    傲嬌小萌妃:殿下太腹黑

    “公子,一起洗澡吧!”時年五歲的葉七七拖着墨寒卿進了浴桶中,并且……帶着驚奇的目光毫不客氣地拽了他的小蘿蔔。
    墨寒卿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奈何技不如人,居人籬下,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八年後,他是殺伐決斷、冷酷無情,號稱墨國第一公子的靖安王,世人都說,他極度厭惡女人,且有斷袖之癖,殊不知,他的眼裏心裏滿滿的都只有一個人。

  11. 一胎二寶,腹黑邪王賴上門

    一胎二寶,腹黑邪王賴上門

    作為海城人民醫院外科二把手,雲若夕一直覺得,自己救人無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誰曾想,一朝穿越,家徒四壁,左臉毀容,還吃了上頓沒下頓?
    最關鍵,腳邊還有兩只嗷嗷待哺的小包子?


    雲若夕有些偏頭疼!
    好在上天可憐見,讓她一出門,就撿到個免費勞動力。
    只是這免費勞動力有毒,自打她說,他是她弟後,這十裏八鄉的女人都發了瘋,成天往她破屋鑽。
    被弄得不厭其煩的雲若夕後悔了,早知道就說是相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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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上邪

    上邪

    傅九卿心裏藏着一個大秘密,自家的媳婦,是他悄悄撿來的……
    她為他雙手染血,為他心中的白月光,做了一回解毒的藥罐子。
    可是那日匪寇圍城,他說:你去引開他們,我去救她。
    後來,他悔了,她卻再也沒回來……
    再後來,她遇見了他。
    靳月不願意嫁入傅家的,可父親下獄,她一個弱女子又能如何?
    只是嫁過去之後,傳說中的病秧子,好似病得沒那麽嚴重。
    尤其是折磨人的手段,怎麽就……這麽狠?
    某日,靳月大徹大悟,夫君是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
    我心三分:日、月與你。日月贈你,卿盡(靳)天下!——傅九卿。
    ★鑽石每200加一更!
    ★鹹吃蘿蔔淡操心,架得很空莫考據。
    ★男主是大尾巴狼,女主原是母老虎!
    更新準時準點,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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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重生燃情年代

    重生燃情年代

    再次睜開眼睛,梁一飛回到了似曾相識的90年代。然後,一飛沖天!新書已發,書名《逆流驚濤》‘網上每年各種挂法穿越的小夥伴,手拉手可以組成一個中等規模的城市;而他們創立的偉大事業,加起來可以買下整個銀河系!其實吧,才穿越那幾天,陸岳濤滿心憤懑,恨不得和這個世界同歸于盡。很快的,他釋然了。算了吧,又不是不能過。雖然大學落榜在複讀,爹媽鬧離婚,家裏還欠了一屁股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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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替嫁王妃天天想和離

    替嫁王妃天天想和離

    蘇邀一遭穿越,成了替嫁小可憐,無才無德,奇醜無比!
    夫君還是個廢了雙腿的病嬌王爺!
    廢柴小姐嫁給了殘疾王爺,天下再也找不出比他們更配的了。
    婚後,蘇邀與趙霁約法三章:“我治好你的病,你與我和離!”誰知治好這戲精王爺後,蘇邀卻被一把抱起,丢到軟塌之上。
    某個扮豬吃老虎的王爺眼神纏綿:“這兩年委屈夫人了,有些事也該辦了...”蘇邀瞪眼,怒吼:“辦你二大爺!
    和離!”趙霁一臉受傷:“如今夫人把為夫該看的都看了,該碰都也都碰了,難道要不負責任、始亂終棄嗎?”蘇邀:“......”原來這兩年她被這戲精給騙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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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掌家福運小嬌娘

    掌家福運小嬌娘

    現代醫生蔣勝男死後穿越到異域時空,立志不婚的她睜眼便是人婦,入贅夫君又瞎又瘸,在她的努力下,改善了生存環境,也融入了這個家,并且收獲了愛情
    天有不測風雲,當日子越來越紅火時,災禍悄悄降臨,她又帶領全村走上了逃難之路,為了救治百姓,重新撿起前世的專業,成為一方名醫,幫助百姓度過災情
    就在重振家業之時,仇家又來了,為了自保,只好拿起武器,加入戰鬥,經過艱苦卓絕的鬥争,最後取得了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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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女配來襲:惡魔王爺請接招

    女配來襲:惡魔王爺請接招

    閨蜜給夏曉雨看了一本,超時空宇宙霹靂無敵無聊的小說,剛吐槽完這本書有多菜,結果竟然穿越到了這本小說裏!這比喝了假酒更讓人難受好吧!雖然穿越到女配身上,而且還是必死的那種女配,但是夏曉雨可不認命!不就是嫁給了一個惡魔王爺嗎...只是奇怪了,為什麽男主還是對她窮追不舍,難道非殺她不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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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馭獸狂妃:皇叔纏上瘾

    馭獸狂妃:皇叔纏上瘾

    “本王救了你,你以身相許如何?”初見,權傾朝野的冰山皇叔嗓音低沉,充滿魅惑。
    夜摘星,二十一世紀古靈世家傳人,她是枯骨生肉的最強神醫,亦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全能傭兵女王。
    素手攬月摘星辰,殺遍世間作惡人。
    一朝穿越,竟成了将軍府變人人可欺的草包四小姐,從小靈根被挖,一臉胎記醜得深入人心。
    沒關系,她妙手去胎記續靈根,打臉渣男白蓮花,煉丹馭獸,陣法煉器,符籙傀儡,無所不能,驚豔天下。
    他是權勢滔天的異姓王,身份成謎,強大逆天,生人勿近,唯獨對她,寵之入骨,愛之如命。
    “娘子,本王想同你生一窩娃娃,我們什麽時候開始實施?”某人極具誘惑的貼在她耳後。
    生一窩?
    惹不起,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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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鳳妾

    鳳妾

    他用食指挑着她的下颌,眼神波光流轉,充滿挑釁:“寄人籬下的滋味如何?”說完,一只手在她身後緊緊環住。她別過頭去,厭惡的冷哼着:“三軍之帥可奪,匹夫不可奪志!” 他扯扯嘴角,冷笑着:“長公主好大的志向!本王保證你今後的生活會十分的‘精彩’!”他惡狠狠的說着,一把将她甩在地上。她是天潢貴胄,卻生逢亂世,時不我與。逃亡、做妾、代嫁一一經歷後,依然逃不出被他掌控的命運。

    古代言情 已完結 62.4萬字
  19. 天下謀妝

    天下謀妝

    【正常簡介】
    一場宮廷陰謀,将太醫楚家卷入其中,滿門獲罪。
    父親枉死,又親眼看着母親被殺,昔日好友露出真面目,對她施加非人折磨,而那與她傾心相愛的男子卻轉身娶了害她之人……
    楚清含恨而死。
    可一睜眼,她卻從小小的太醫之女搖身成了言國公的私生女——言清漓。
    天未亡我,這一次,她用盡手段,也必要讓那些害她滿門的仇人血債血償!
    【一句話簡介】
    一個小太醫之女在全家被害後又重生,使用了這樣那樣再那樣這樣的手段完成了複仇的NP文╮( ̄⊿ ̄")╭
    【友情提示】
    1.這篇文的劇情占比會多一些,肉肉都是慢慢炖熟。
    2.男主六個,這次男主全處。
    (非強行處,是這次男主們的性格設定所致,我寫文對于男女主是不是處完全看他們各自的性格與經歷,我前面也有寫男女都非處的,也寫過男非女處的,一切設定都為劇情服務,不上升到現實層面的道德三觀哈)
    3.女主不是傻白甜不是聖母,性格屬于古代女子中比較異類的,對三綱五常和男尊女卑的思想不太能認同。
    NPHNP古代爽文重生

    古代言情 已完結 138.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