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男人在那個時候, 不管給他開什麽條件,只要不是天方夜譚,他都會答應的。就算是, 沒準他想着此時的雄風,也會應承下來, 之後軟磨硬泡幾次,他也能上心。
方沁默念寶瓶說的這番話, 二更天提着燈籠和食盒腳步匆匆往曹煜院裏去。
他住西北邊最大的那間院子, 前院連着湖, 沿路層臺累榭, 走着還能看見碧波蕩漾的湖上有個亭擡,很是別致,和泥人巷的瓦房蓬荜全然不似,該是為天上地下。
走上回廊, 那頭打盹守夜的小厮忽然站直了身,就見一點火光慢悠悠朝他移動,“誰?”
“是我。”
等走近了, 小厮才看清那是老爺某日突然帶回來的表姑娘,裹了件紅綢大氅在身上, 臉凍得已有些白了, 鼻頭緋紅的一小點也不知是凍傷還是胭脂,凄凄楚楚的, 果真是為一位俏麗佳人。
其實私底下下人們都在傳, 說她根本不是什麽表姑娘。
哪有老家表妹孤苦伶仃跑來投奔獨身表兄弟的, 身邊連個老人都沒有, 來時也不帶一兩件衣服, 全是現給她置辦的。
老爺也舍得為她用銀子, 賬房上的說,府裏日常開銷大頭都花在她身上,她用得也舍得,小到胭脂頭油,大到瓷器家具,什麽都是南直隸最好的,全然不顧念老爺是朝野後起新秀,賬房壓根沒多少餘存。
“表姑娘您這是?”
方沁輕聲說話帶着白氣,為得什麽事也不說,只請他進去通傳一聲。
那小厮眼睛骨碌碌轉了轉,點頭應下,轉身還偷摸扭臉睃她一眼,約莫是在心裏輕視她自薦枕席的浮浪。
沒過一會兒那小厮回來,“老爺說他睡了,讓您回去。”
本以為她這就該臊着臉走了,怎料她全無赧色,更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再和他說一聲,就說我在外邊等他。”
如此熬到三更天,守夜的小厮換了班,方沁凍得牙關打顫,胳膊起了薄薄一層疙瘩,手裏的燈也在燒盡燈油後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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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着胳膊倚在柱上,恍惚看到牆裏有了光亮,動動僵直的腿腳,直起身望過去,果然見小厮快步走出來,站在約莫十步遠的地方朝方沁招手,“您來。”
方沁朝那亮着燈的屋子走過去,走得很快,生怕自己膽怯反悔,直到來在門邊,她這才頓了頓腳步。
房門打開又關上,她走進去,玻璃盞裏的油燈被風吹得忽明忽滅,就連火苗的聲音在靜谧的夜裏格外清晰。
門上倒映她緩緩脫下猩紅大氅,裏頭竟只穿了一件桃紅纏枝紋的主腰,腰系茜色汗巾,下穿一條薄鼠色薄綢褲。
曹煜真的睡了,支着胳膊蹙額從塌上坐起來,見她脫得爽快,竟難得語塞,淡掃了眼床下燒着的銀灰炭。
方沁打開帶來的食盒,輕輕擱下蓋子,從裏頭拿出一只酒斝,還有一只酒杯。她倒了一杯仰頭喝下,旋即又倒一杯,眼睫顫動着徐徐灌進口中。
屋裏太靜,酒液潺潺,是分外旖旎的響動。
他留意到她腕子上空空蕩蕩,平日裏絕不離身的那條紅繩被她摘了。
面對露骨而又蒼白的挑.逗,曹煜微歪過頭,坐起來趿上鞋,“怎麽倒了酒都自己吃了,不是拿給我的?”
她眼底戚戚沒說話,蹭步朝他走過去。
方沁小時候不肯受罪便沒裹足,這會兒走起來雖不是三步一晃,也自有她的婀娜娉婷。
她到他跟前站定,卻忽然沒了下文,閉一閉眼睛,微張檀口,裏頭除卻一顆軟粉的舌尖,還有一汪晶瑩的酒液,猶如酒漬櫻桃,丹紅剔透。
“原來是在為我溫酒…”曹煜心蕩神搖,撫過她後背,觸到她身上冰冷,在外邊凍得實在太久,“你人都是冰的,還怎麽溫酒?好的不學,上哪學的這些風.月手段?”
他雖動作親密但遲遲不接她的酒,她也做不到湊上去。
不成想刁難來得這樣快,方沁無措看他,卻見他眼神終于落在她唇齒間,忽然有些變幻莫測,分明是情動。
四目相對,方沁緊張得喉嚨一滾,辛辣入喉,竟咽下了那口酒。
曹煜微微一怔,笑得肩膀都在抖,挑她下巴在指節,嘴唇碰了碰她的,“這下叫我吃什麽?”
那廂妙趣橫生,方沁咬咬唇壁,只想伸過脖子讓鍘刀早點落在身上,眼波幽幽移向他身後被衾,“我冷…”
曹煜托過她後頸,四片唇說話間來回厮磨,“再多說些,你又不笨,知道我想聽什麽。”
可方沁翻來覆去還是只有這一句,旁的實在說不出口,她抖起來,帶哭腔音調不自覺變高,“我冷,曹煜,我好冷……”
他沒有半點松口的意思,甚至冷眼瞧她,“既然冷,何苦脫掉那大氅,再穿回去吧。”
“不…”
都做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麽抛不下的,“外頭太冷了,青居太像小瀾苑,我夜裏怎麽樣都睡不着,就讓我在這兒睡吧…煜哥兒,你看好不好…”
“小祖宗都這麽說了,我要不答應豈非不孝?”
話音甫落,方沁後背挨上仍有餘溫的褥,視線繁亂中她小蛇蛻衣似的渾身只剩個白淨。
她眼睛睜得溜圓,渾身都緊繃着,思緒卻被排空,望着帳頂懸的香囊,只靜等着寶瓶說的那個時機。
方沁實在不習慣與他有唇舌間的觸碰,偏他尤愛這個,好在酒勁慢慢上來,她不必用清醒的神志來接納陌生的纏吻。
不知過了多久,曹煜捏過她臉來啄吻她臉上的濕潤,拽過一方帕子墊下,“別哭,我輕些個。”
聽罷,方沁那顆晦暗的心莫名讓只無形的手給死攥了一下。
而後她僅稍感不适地皺了皺眉,曹煜果真臉色猛然一變,驀地離開了她,面色陰沉似笑非笑将她望着。
方沁心知肚明他是因為什麽,抓過被衾将自己蓋着,細聲問:“…好了嗎?”
曹煜揭開那床被子,像揭開一個醜陋的真相,“是他?是不是他?”
方沁雙手掩住涼飕飕的上身,拿微醺的眼瞧他。
她不想作答,畢竟他的反應實在莫名其妙,她和顧夢連是在衙門裏過了契的未婚夫妻,要做什麽都不該由他過問。
曹煜咬牙切齒,對顧夢連入骨髓的恨使他口不擇言,“你還沒和姓顧的成親便與他茍.合,當着如此急不可耐?”
他頓了頓,替她尋個借口,“可是他哄騙你的?”
何謂哄騙?
方沁暗自冷笑,那他做的又該叫什麽?威逼,還是利誘。
雖然曹煜說這些話實在惹她不悅,但她不想也不能和他糾纏此事,她拖着混沌的軀殼慢騰騰翻找起衣物。
“明天你和萬歲爺求了情,我再過來,這會兒就先走了。”她還記得自己是在求人,“你看行嗎?”
“你走哪兒去?我為何求情?”曹煜一把掣過潔白如新的帕,“就為了這個?”
方沁心猛地沉下去,眉頭漸漸碰在一處,“你騙我…?”
曹煜見她還是這副火燒不化水潑不進的反應,當真火冒三丈。
“你為他倒是什麽都忍得,別以為你們兩個現在是對苦命的鴛鴦,我這就告訴你,就算顧夢連如今還活着,我也一定會殺了他,當着你的面,殺了他洩憤!”
方沁頓感遍體生寒,掙紮開去,手忙腳亂抓過衣物,又被他奪過去,此時狐貍眼又換了一種情緒,一種柔情似水的輕蔑。
他嗤笑,“原來別人看得,我就看不得。”
方沁一把将手邊軟枕擲向他,“曹煜!明明就是你貪得無厭,是你要的太多了……我是他的未婚妻子,我和他是有婚約的……”
她上氣不接下氣,“如果你早說你要的是完璧的身子,我也就不忙活這一場了,你為何不早說?為何不早點說呢?”
她語調慢下來,魂魄像是從身體裏剝離出去,“如今這算什麽?我算什麽……我現在明白了,誰死誰活我攔不住,你看誰不慣要殺便殺,我也沒臉和他一起死了,唯有先走一步……”
曹煜驟然轉回身去看她,卻見她拔了發頂的一柄金海棠掩鬓便往喉口紮,這東西固然殺不了人,她尋死的念頭卻是真的。
二人争執不下,她手錯過去,在鎖骨劃破小口,血珠子頓時一顆顆沁出來彙集成線。
曹煜趁她吃痛奪過掩鬓丢棄在地,将那方白帕按在她鎖骨處,一口氣拆了她頭上的所有飾物砸在地上。
一頓野蠻地攪纏,二人都粗喘着不語,方沁終于感覺身上回暖,像是又活過來,她笑一笑,忽然垂眸看向那染了血的手帕。
“瞧,你要的血…”
方沁魂不附體無心挑釁,可曹煜眼前雪白的景卻忽然妖冶恍惚。
他眼裏如星月皎潔的人,他得不到日夜窺觊的人,是顧夢連眼裏柔情媚态的另一個人……
思及此,只覺渾身的血都因她的輕視沸騰,想在她身上留下更多屬于他的紅,他的印記。
眼見她起身下床,曹煜将她掣回來,“不許走,誰準你走了!”
外間樹影惶惶,聽見裏邊一會兒高聲質問,一會兒低聲啜泣,這會兒變作了悶哼低吼,丫鬟不敢上前,叫來府裏年歲最高的康嬷嬷,嬷嬷正預備問問要不要送些溫水進去。
裏間依稀傳出姑娘凄厲暧昧的喉音,緊接一記響亮的耳刮,外頭四散,不敢多言。
床榻上,曹煜舌尖頂起左側面頰,她這一下不好發力打的不算重,卻打在他氣頭上。
他随手抽出一條汗巾子,按住方沁兩條胳膊,對上她濕濡氤氲的雙眼,“小祖宗這是打我上瘾?好,你叫我疼,我也要叫你疼。”
清早寶瓶剛醒正收拾被窩,讓康嬷嬷急匆匆叫走。
她被帶進主院,曹煜已頂着臉側的抓痕出門去了,門裏靜悄悄的,寶瓶不知發生何事,叫了聲表姑娘,裏頭沒人應。
康嬷嬷道:“就是這麽回事,聽到裏邊有動靜,問話卻沒人應,我們不敢貿然進去,你是表姑娘屋裏的,你去瞧瞧,裏頭要什麽就和我說。”
“嗳。”寶瓶走進去,瞧見了金絲楠拔步床下的狼藉,掀開床帳倏地不動,“…表姑娘?”
方沁面無表情側坐在被衾上,兩手置于身前,除卻鎖骨一條血痕,肌膚散布七零八落大大小小的吮.咬痕跡,淺的不過肉粉,深的也有紫紅。
寶瓶從小在春香樓也是司空見慣了的,為表忠心,拾起地上大氅趕緊沖上去給她披上。
“別凍着,您怎麽也不自己裹着點?”
方沁扯扯咬破的嘴皮,擡起兩條手臂,細白的手腕讓條茜色的汗巾子纏着。
“…幫我解開。”
作者有話說:
do了但沒完全do,馬上還有一更
【罵他不罵我,罵他不罵我,吃的就是這口強取豪奪(雙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