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沅沅,你沒有以前聰明……
“盛時”兩個字頓時引起江沅的警覺。
不要慌。她對自己說。
“不是他。”她說。
她的心跳有點快,面上應該還算平靜。
傅衍行并沒有說她撒謊,只不動聲色地看着她。
江沅右手的大拇指用力摳着左手手心。
“不過,和他也有點關系。我從他這裏學到了很多東西。”
傅衍行微微往後一靠,神色竟有幾分愉悅:“學到了什麽?”
江沅抿了抿嘴唇,将防曬衣攏得更緊。
“我覺得,不被愛,很痛苦。你以前,讓媽媽很痛苦。你的那個家,那些家人,也讓我覺得很痛苦。”
傅衍行眼中的笑意一點點消失了。
第一次,她敢于在傅衍行面前表達自己的喜惡和想法。
以前老師經常說“萬事開頭難”,事實果然如此。一旦開了頭,好像後面的話都很容易就說出口。
“所以,我想要找一個愛我的人。”
“晏修喜歡你。說愛可能太重了,可是他對你有好感。”
江沅搖頭:“可是,我不喜歡他。我不讨厭他,他應該也是個很好的人,可是,我不喜歡他。我想找一個我也愛他的人。”
Advertisement
傅衍手的一只手在腿上輕輕地點頭節拍。
“沅沅,你不喜歡家中那些人沒關系,以後你會有自己的小家庭。對于你未來的婚姻,假如真的只是出于利益,晏修其實不是最好的選擇,即使在韓家,他都不是最得寵的那一個。我看中他,是看中他這個人本身,是覺得他能讓你幸福。”
江沅不知道這句話裏有多少的真心,她想了一下,小聲反駁。
“假如真的希望我幸福,不應該是按照我的心意來嗎?”
傅衍行眸光冰冷:“你的心意?盛時嗎?你忘了爸爸說過,他不行。”
江沅想問為什麽,又怕太過急切,引起傅衍行的懷疑,所以只能用沉默來對抗。
傅衍行又慢慢靠回沙發上。
“沅沅,你沒有以前聰明了?”
江沅記得,很早前傅衍行誇過她,還有為什麽誇她。
江沅垂着眼,安靜地和傅衍行對視了一會兒,輕聲問:“爸爸,你說的聰明,是等于聽話嗎?以前我不明白媽媽為什麽不聽你的話,可是現在我明白了。因為她愛你,真正的愛,是不可能願意與其他人分享的。是你逼死了她,我是幫兇。”
“沅沅!”
江沅用力咬着嘴唇,咬了好半天,才慢慢松開。
“媽媽剛去世時,我曾經恨過你,可是,我看到你哭,我又原諒你了。爸爸,你不愛媽媽,為什麽還不肯給她自由?你知道沒有自由是什麽感受嗎?”
“自由?”傅衍行笑,好像江沅說了一個多麽幼稚的話,“沅沅,你要知道,從來沒有絕對的自由,我們每一個人,都不可能真正的随心所欲。”
“我知道。”江沅答得很快,同樣,也是第一次,她在傅衍行面前表現得如此善辯,“我沒有追求‘絕對的自由’,只是希望有些事,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來做。就好像……就好像我不會收拾房間,房間總是很亂,如果有個人每次都拿這件事來說我,我就會覺得心虛,害怕被說,好像被“收拾房間”這件事裹住了。可是假如這個人說,‘你自己舒服就好’,我覺得這就是一種自由。”
傅衍行目光沉沉,注視着她許久,嘆氣。
“好,爸爸妥協一次,忘掉晏修。可是,盛時不行。我說過,爸爸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你讀完大學,就回爸爸身邊,你可以在那邊找一個自己喜歡的,當然,爸爸要保留審核權。”
江沅眼中泛酸,苦笑中帶着嘲諷:“為什麽一定要留我在你身邊?你那麽多孩子,非要留着我,是因為我最像她對嗎?你到底拿我當成你和誰的女兒?”她使勁全力,還是沒有逼住眼淚,“我媽媽姓江!我身上沒有那個女人的血!”
這一輩子,她都是媽媽痛苦的根源之一,就因為長得最像那個女人。
“江沅!”傅衍行騰得站起來,下一秒,他忽然捂住胸口,直挺挺地往後倒去。
--
墓園裏,雨霧已經變成雨絲。
舒子卿角然沒有回過神,盛時又再落下一錘。
“那個女人叫馮家宜,我的親生母親,卿姨你不可能不記得了吧?”
濕潤青翠的墓園迅速消褪,舒子卿的眼前是燦爛的陽光,白色的婚紗,微笑的人臉。
有人說:“哥,這一次總算是我贏了,先娶到心上人,抱得美人歸哈哈哈哈。”
有人攬住她的肩,輕笑:“等子卿畢業了,我們就結婚。她再小,你還是得叫她一聲‘大嫂’。”
穿着婚妙的女人也在笑:“是啊,現在子卿叫我師姐,等過個一兩年,我就得叫她‘嫂子’了。”
忽然,陽光消失了,變成了晚上。天上的月亮很大,風很溫柔。
有人蹲在她面前,幫她脫掉腳上的高跟鞋。
“站了一天,累了沒有?”
“髒。”她縮了下腳,可是腳還是被捉住,被那人用恰到好處的力道按摩。
“沒事,等一下我洗手就是了。”
他低着頭,她只看到他的發頂。
哪怕以這個角度,完全看不到他的臉,她也感覺他是溫柔的。
她說:“今天的婚禮,沒有我想象的盛大。”
他修長的手指揉捏着她的腳心:“是長勝的主意,他說婚禮再盛大,也是給別人看的,最重要的,還是兩個人的相處,所以一切從簡。”
“師姐也沒生氣嗎?”
“家宜很愛長勝,馮教授也是個清貴之人,不在乎這些世俗的東西。”
她立即追問:“那我們以後呢?”
他擡頭,眉眼彎彎,說不清的溫柔。
“我是俗人,肯定越盛大越好。我老婆這麽聰明漂亮可愛,我當然要讓全天下都看到,都來羨慕我。”
月亮忽然也消失了,入眼的,是沾着雨水的綠。
墓碑上的人,永遠都是那麽年輕,永遠定格在了二十九歲。
求婚那天,也是個雨天。
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喜悅與惶恐并存,因為還在讀書,沒有畢業。
墓碑上的人向她求婚,将全部的問題都安排妥當,安撫了她所有的不安。
可惜,她保不住那個孩子。
“卿姨,你失去了孩子,對我媽媽來說,她連自己都失去了。”盛時說,“整個盛家,還有人記得馮家宜這個人嗎?”
舒子卿眼中恢複了清明,微擡起下巴。
“雨真的大了,盛時,我們回去吧。”
她果然和設想中一樣難以被說服和打動。
盛時很識趣地後退一步,還做了請的手勢。
“好吧,回去吧。”
舒子卿急急轉身,徑直往墓園門口走。
盛時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後面,臉上挂着笑。
“卿姨回去打算做什麽?繼續卧底在盛長勝身邊伺機報仇嗎?計劃了将近三十年,你就是拿了這樣一份答卷給盛長生看?我這位聰明卓絕的伯父能滿意嗎?你都已經五十,盛長勝和童婉芝比你還大,你還打算再拖個幾年?拖到盛長勝自然老死嗎?說起來,盛長生死了都快三十年,這人要是真有什麽轉世投胎,他都該已經結婚生子了吧?卿姨,我看你也不用白費力氣,幫他報仇了,不如祝他兒孫滿堂,總比這輩子斷子絕孫好,對吧?”
舒子卿陡地停下。
也就是盛時一直慢悠悠的走,才沒有撞上。
“盛時,你以為這些話就能刺激到我嗎?”
盛時聳了下肩:“卿姨言重了,我就是講個笑話。”
舒子卿慢慢捋了下頭發,将蓬松的低馬尾扯掉,不緊不慢的将長發在腦後绾成一個發髻。
一瞬間,平時那個精幹的舒律師回來了。
“盛時,你終于沉不住氣了嗎?”
盛時雙手揣兜,站姿十分随意,屬于平時盛長勝看到就要罵他的那種。
“年輕人,始終還是浮躁了一點,不比卿姨,何偉這麽好的牌,随随便便就悶在手裏了。”
舒子卿微愕,不過很快,她就恢複了平靜,揚起下巴,嘴角微彎,笑容倒是十分柔和。
“他是個很單純的孩子。”
盛時:“這年頭,單純的人沒活路啊。活得長的,都是我們這種禍害。”
舒子卿不置可否的笑着。
盛時笑得如春風拂面,十分迷人。
“卿姨,底牌我先亮了,要不要合作,決定權在你。要,我們換個地方談,畢竟這雨越來越大了,你淋感冒了,我伯父肯定心疼;不要,也沒關系,今天你就當沒見過我。以後我們各找各的線索,各報各的仇。不過說真的,何偉那事,卿姨做得很漂亮。”
舒子卿的笑容一分未增一分未減,好像是計算好的,貼在臉上。
“為了心愛的人而死,是一種幸福。雖然那個女人只是個婊/子。”
盛時從兜裏拿出手,半真半假地拍了幾下。
“卿姨明察秋毫,佩服。不過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怎麽樣,卿姨,要多給你一點時間考慮嗎?”
舒子卿看向盛長生那邊,幽幽地嘆了口氣。
“我也沒有耐心再耗下去……長生等我很久了。”
“那行,下午我們再約個地方。年輕人,夜生活太豐富,我想先回去補個覺。卿姨你也可以趁着這一點時間,好好想想哪些話可以跟我說,哪些話需要臨時編造。”
舒子卿仍然笑着,目光卻一片冰涼。
盛時也不介意,越過她,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