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禾苗聽到第一聲敲門聲的時候,她在床上翻了個身,将被子蒙住了頭,她告訴自己,全當做自己沒有聽見。
幻覺。
都是假的。
門外男人只敲了三下,卻很輕很緩,沉沉地壓在她心上。
雙手不自覺地抖了起來,鼻子開始要冒汗了,心惶惶的。
好在後面敲門聲停止了,禾苗悄悄松了一口氣,才發現之前她都是在屏着氣,捏緊了蓋在身上的被子,硬生生拽出了五根手印。
她以為何歧明走了。
禾苗跳下床,光着腳去開電風扇。
按下紅色的按鈕建,老式的電風扇發出“卡拉卡拉”的聲音,三片灰色的風葉片先慢後快的旋轉起來,扇出一陣陣清涼的風,散去了屋子裏的悶熱,也吹動她的長發輕輕飄動在她的肩後。
她固定好一個位置後,又跳上床,閉上眼睛,卻睡不安穩,禾苗翻來覆去,腦子裏全是這人的身影。
應該離開了吧?
禾苗安慰自己。
可是,她确确實實沒有聽到何歧明離開的腳步聲。
窗外,因為夜深,街邊一排排的路燈被點亮了,像一顆顆夜明珠似的裝飾了夜晚。寂靜的大街浸泡在光的海洋裏,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飛蟲在燈下胡亂的飛舞着。
她心煩。
禾苗又想往她臉上甩一巴掌,想讓自己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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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蚊子繼續在她露出來的腳踝上咬了一口,她終于受不了般,掀開了被子,跳下床,來到門口,她踮起腳先往貓眼裏看去,樓道口黑洞洞的,沒看到人影。
禾苗沒放下心,謹慎地轉開門把,一只腳踏了出去,推開門去看,鐵門推了一半感覺受到了阻礙,她就接着已推開的門縫裏擠了出去,就看到一個近一米九的男人俨然棄犬的模樣坐在門口,閉着眼睡着了。
四個月沒見。
就算現在的新聞媒體都在大肆報道他的公司目前已經走向衰落,不光CNSU要轉賣給別人,相信不久就會被爆出倒閉的消息,從這個人身上,依舊看不出慌亂和頹廢。
男人有着女人都羨慕的白皙皮膚,嫩嫩的,像是風一吹就會被刮破,長長密密的睫毛微微上卷,覆蓋在那雙清冷而又深邃的眼眸上。
禾苗鼻子嗅了嗅,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酒味,極快的被風吹散了。
她依舊無法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麽表情,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男人一直沒醒,沉沉地靠着門。
禾苗面容閃過複雜,恨恨地一咬牙,蹲下來,想要拉他起來,手指還未拉到他的衣角,卻停住了。
男人轉過臉,似乎有想要醒來的跡象,卻只是稍稍睜了睜眼,眼角的淚就滑落下來,眸子紅紅的,在漆黑的樓道裏顯得既明亮又冰涼。
他大概覺得自己在做夢,對上她的眼睛依舊渙散,他還不忘嘴巴刻薄地笑了笑,然後低低地喊她的名字,“禾苗,禾苗,禾苗……”
見她又不應,男人一下子斂了笑,眉目間有些疲憊,酒精上了頭,腦仁開始疼了出來,他蹙着眉毛,伸出手揉了揉太陽穴,“別看。”
胃裏有些難受,翻江倒海般在肚子裏折騰,他別過臉,似乎不想再看到她這個人,又閉上了眼睛。
禾苗心微微觸動,撇下眼睑,說不出什麽滋味。
她輕輕喊他,“何歧明。”
男人的睫毛顫了顫,卻緊緊閉着眼睛。
“何歧明。”
他不聽,心裏愈發的酸澀。
“何歧明。”
這算什麽?
他說過他不要了,卻又賤兮兮地跑到她家裏來,睡在她家門口就算了,還被她看到了。
禾苗重重地呼了一口氣,站起來,從高處往下看他,冷冷淡淡道:
“你要不要進來。”
“要的話,就自己進來,我可抗不動你。”
“……”
隔了幾分鐘,男人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站立,然後微醺地倒向她,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呼出來的熱氣正對着她的耳朵,有些可憐的說:“禾苗,我站不穩。”
禾苗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的後腦勺,兩只手不自覺地扶着他的身子,男人的重量壓倒性的沉重,當何歧明整個身子湊過來的時候, 她才真正聞到了他身上強烈的酒味,她瞥了眼地上被掐滅的煙頭,然後很快轉移了視線,拉扯着他進了門。
就四十多平方米大的地方,禾苗一路萬分艱難地才将何歧明扶到了床上躺下。
男人神志還不是很清楚,她轉過身做事的時候,他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
她被盯得有些發毛,從飲水機裏倒了一杯水,喂給他喝。
想讓他不适感減少。
男人進門之後,變得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就連禾苗遞給他水的時候,他也乖乖地接過,然後低頭喝了大半,因為喝得過急,喉嚨還嗆到了,他咳嗽了幾下,滿臉通紅。
禾苗看他那樣,猶豫了一下,伸出手輕輕拍拍他的背。
男人又安靜了,接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她買的那張床一點也不大,商場打折促銷時買來的,禾苗當時想反正就她一個人睡也沒事,不大就不大吧,卻沒想到這張床還會有其他人睡的一天,男人近一米九的身高縮在這張床上,兩條腿大半都是彎曲着的,畫面多少顯得有些滑稽。
還好何歧明那張臉長得冷漠,劍眉入鬓,身如玉樹,上身純白的襯衣微微有些濕,薄薄的汗透過襯衣滲出來,對着這張臉,她也笑不出來。
禾苗替他蓋好被子,對他說,“睡吧。”
不知怎麽,她說出口的聲音變得溫柔。
何歧明也不知道是酒醒了還是說胡話,他張了張嘴,一字一句說:
“我喜歡你。”
禾苗呆在那裏。
當藏在內心深處的話說出口後,再說出來也就越來越簡單了。
于是男人又自顧自地說了一遍,“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本就狹窄的空間裏,靜得出奇,除了夏蟲的鳴叫聲之外,還有男人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說“我喜歡你”,禾苗在床邊靠着牆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像是僵掉那樣。
如果何歧明一直不說出那句話,她就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但是現在,不行了。
冷傲的男人如今慘兮兮地說着喜歡她的話,禾苗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平靜下來,但是心跳卻極其的不配合她,跳得飛快,令她焦慮不堪。
她一直認為,男人在她身上的情感不算愛情,那麽到底怎麽樣才算愛情,誰能說得清?
“我喜歡你。”男人也有點說累了,聲音低了下去。
禾苗咬着嘴唇,兇巴巴道:
“閉嘴,不許說了!”
男人累得閉了閉眼睛,有些困意,終于停了下來。
禾苗冷若冰霜地盯着他,“你知道我是誰麽?”
她還想給自己找個理由。
何歧明翻了個身,不再看她。
“禾苗。”
聲音極輕,她都懷疑這兩個字是不是她的幻覺。
……
禾苗将床讓給男人,做到放他進來,已經是她最大的讓步了。
她不可能再和一個男人同床而眠,所以她就靠着牆,蹲坐在地上,過了一宿。
期間總有蚊子亂飛,她打死了幾只,卻還有幾只在黑暗中胡亂飛舞着,她煩悶地走到床尾,将電風扇挪了挪,設定成四周旋轉的模式,抱着腿,埋頭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依舊是鬧鐘将她喊醒。
鬧鈴刺耳又聒噪。
連床上的男人也被吵醒,他蹙了蹙眉,緩緩睜開眸子。
昨晚的回憶一連串的回歸腦內,何歧明的臉色越來越差。
禾苗見他醒了,态度極為冷淡,“我這裏沒有廚房,早飯你要是想吃的話,自己就去外面吃吧,”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你走的時候,記得關上門。”
何歧明這才打量起她這間屋子,相當擁擠的地方,家具少的可憐。
四個多月沒見,禾苗精氣神似乎比以前好了很多,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是他就是感覺眼前這個人徹底活了一樣。
禾苗似乎又高了點,還有露出的那兩截手臂有些曬黑了,但絲毫不影響她的美麗,反而增添了些秀色。
他靜靜躺着,不說話。
禾苗覺得這人酒醒以後實在太過變扭,還是喝醉酒好交流點,她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又給他端了碗熱水出來,擺在床頭櫃上。
“再喝點水吧,你昨天晚上喝的酒有點多。”
何歧明這才坐起身來,看着她。
他接過碗,低着頭,問她:“我能不能待在這。”
禾苗別過頭,硬着心說,“為什麽?”
何歧明垂下眼睫,碗裏的水溫度剛剛好,就算倒翻,他也不可能會受傷。
他用手指輕輕轉了轉碗口,“我沒有地方去了。”
禾苗愣住,“那你朋友呢?”
何歧明譏笑,擡眼,“沒有朋友。”
“……”
男人的語氣突然軟了下來,酒勁還沒有過,第二天頭疼到炸裂。
淡雅如霧的陽光裏,他卷曲的黑發仿佛蒙上一層淺淺的光暈,精致漂亮的男人。
他側過身,難得清醒的時候,在她面前展現低姿态:“我肚子難受。”
禾苗沒辦法,但自己留下來照顧他顯然也是不現實的事情,公交車的時間已經過了,她得騎自行車到更遠的站點。她沒說什麽,就讓他先在床上躺着,自己去摸索好像周末的時候,戚芋圓陪她去超市,買了點面包,現在還可以填填肚子。
何歧明會難受,只不過是因為喝過酒,然後肚子還沒東西。
她翻了半天,終于找到了被她塞在角落裏的面包。
“你就湊合吃吃這個吧,我要去上班了。”
“中午我看看學校忙不忙,不忙的話,”她沖沖拿過放在桌子上的挎包,背在身上,“我再過來給你送飯,你等不及的話,你就自己外面解決。”
男人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張嘴一口咬在面包上,眉心微微擰着,即使這人落魄了,樣子有點孤零零的可憐,但也讓人覺得無非是個暫時落難的公子哥,身上那股刻薄冷漠味依舊沒變。
禾苗不想再去看他,拿起鑰匙,就推開門走了,将他一個人留在家裏。
早上的陽光普照着大地,輕風吹來,令人神清氣爽。
禾苗騎着車,往車站騎去。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好像眼前的軌道在悄無聲息地又發生了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