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早晨七點多,太陽從東邊的天際漸漸地探出腦袋,像個害羞的少女,怯生生的。鬧鐘準确無誤地響了起來,禾苗睜開眼,面帶着疲憊。
周末晚上一直在趕七班的英語作業,八班的班主任懷了孕,挺着個大肚子想要拜托她,臨時代兩個禮拜的班,她不好意思拒絕,又不得不昨天加緊準備備課的內容,想了份教案出來。
除了困之外,還有全身酸痛,那張床板過于硬了點,躺在上面睡一晚,她感覺自己的身子被一輛雙層大巴士碾過似的。
中學離她住的地方不近,禾苗得抓緊時間去趕公交。她換了件幹淨的短袖,洗臉刷牙完畢,她就推門出去了。
等她好不容易擠上了公交車,可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折騰了半天,終于站穩了。車子繼續前行,又有人攔車了,車上的人都說不能再上了,司機大聲叫嚷着:“往前面走走……快點……”又硬塞着擠上了幾個人。
車上人多得令禾苗動彈不得。因為站得難受 ,頭一擡,只見一位中年男人手上綁着石膏,他也站得極為難受,手不時地上下晃動着,看上去很不舒服。
禾苗立馬不敢動了,生怕碰着他。這時一個小孩大哭了起來,可能是受不了這樣的擁擠,他的媽媽不停地安慰道:“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到了……乖。”車子一路前行着,車廂裏的嘟哝聲也一直沒有間斷過。
她本來還想趁坐公交的時間,打個盹,現在這個想法也得打消了。
上課的鈴聲悄然響起,禾苗踩着點剛好來到班級門口,裏面嘈雜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匆匆的走進了教室 ,到了講臺上,環視了一圈,她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今天的課程 。
教室裏寂靜無聲,只聽見底下的筆尖在紙上“沙沙”地走着,禾苗在黑板上寫了幾個字,剛轉過身,身後隐隐傳來一陣悄悄話,“喂,下午放學來我家打游戲吧?”
“別,上次去你家不是被你冷死了,老是輸,回家還被我媽說……”
班級一霸王蒙嫌棄地瞥過,抖抖腿,有些嘚瑟,“還不是你自己菜噢?”他見他不搭腔,用腳踢了踢前面那人的凳子,“你咋說?”
禾苗咳嗽一聲,将粉筆擱到黑板槽上,冷臉,“你想他說什麽?”
王蒙頭一次看見過來給自己代班的英語老師有些生氣,她帶着冷漠,臉上顯出幾分蒼白。
“剛才我課文讀到哪了?”
“你回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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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啧”了一聲,吊兒郎當地站起來,看看同學,看看老師,然後低下頭看着面前的課本,一只手放在書上盲無目的地指着,一只手拽着一只衣角,臉都沒紅一下,過了許久才随意地說,“我不知道,大概就這吧。”
底下的同學大多都是被王蒙皮膚過的,大家看着他的表情一下子就笑了,有的人還在模仿,有的人在好心地提醒着,答案在多少多少段,還有人正在等待他的下一個出醜的時候。
王蒙脾氣烈,通通回瞪了過去。
禾苗皺皺眉頭,一只手拿着書,慢慢走過來,用她嚴厲的眼神盯着他說:“你聽清楚我的問題了嗎”
“昂。”王蒙一副油鹽不進、混世魔王的模樣。
這要是七班的班主任本來脾氣也不好,還挺着大肚子,聽到他說這句話,都得氣得早産了。禾苗鐵着臉,在他課桌上點了三下,“那你下課來我辦公室一趟。”
他瞅着她的臉,這英語老師都有二十七歲了,看上去像個大學生一樣,卻一點都不像看上去的好欺負。他眼一斂,陰陽怪氣道:“好的嘛,禾老師。”
王蒙自顧自地坐下,禾苗倒也沒說什麽,就是周圍一些同樣不愛學習的小混混拿他開玩笑,“哎,王蒙你完了,要去老師辦公室了,別哭着到時候叫家長噢~”
王蒙往那些人後腦勺扇去,力氣一點兒都沒減少,啐罵道,“死開。”
別人也就敢對他開開這樣的玩笑,還挨了痛,再說下去就絕對撈不下好了。
禾苗又背過身,在黑板上寫下端端正正的英文字,字跡相當的娟秀,流暢。
捏着粉筆的那雙手,細細長長的,骨節分明,皮膚很白,透着淡淡的青色血管。
王蒙翹着二郎腿,冷着臉看着看着就入了迷,陰陰沉沉的眸子裏,是誰也琢磨不透的神色。
——
禾苗早上一連上了四節課,基本上都是站着,很少有坐下來休息的時候,她回到辦公室裏,立刻坐到椅子上,輕輕揉了揉自己的小腿,實在酸脹得厲害,腳底還疼痛。
她疲憊地打了個哈欠。
臨桌的語文老師,也是一起教七班的,年紀只比她大了三歲,她湊了過來,“禾老師,我今早聽說,你找那個王蒙談話了,”她推了推眼鏡,神神秘秘道,“這孩子啊,不行,皮死了,管都管不住,他爸還過來曾經花一個月七千塊錢想要給王蒙找個能管教的老師,你想想看,七千啊,愣是沒人願意。”
她見禾苗臉色不好,沒精打采的模樣,剛興致勃勃湧起來的話頭又噎了回去,還是關心地對她來了一句,“禾老師,你多休息啊,你還年輕,不用這麽拼。”
禾苗笑了笑,“賀老師,沒有啦,我喜歡把生活過得充實點。”
這樣忙碌的生活,會讓她切切實實地感覺自己還活着。
苦是苦了點,但誰不是這樣過生活的,她覺得日子還是能過下去。
初中放學鈴在學校裏響起,她騎着自行車下班,在街上,路過雜志攤,聽見有兩個女生背着書包,一邊翻雜志,一邊談論,“哎,你知道那個之前做大的那家公司,名下有個CNSU,聽說近期要倒閉了。”“那個……老板是叫何歧明的嗎?”“何歧明不是還上過電視了,長得是真帥耶。”
同伴的女生翻了個白眼,“花癡。”
那女生掘倔嘴,“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禾苗很快地超過了她們,她們說話的聲音就這麽落于身後了。
夏季已經來臨,天上沒有飄着一片雲,也沒有一點風,頭頂上一輪烈日,所有的樹木都沒精打采地、懶洋洋地站在那裏。
陽光刺烈,她忍不住眯起了眼,太曬了,額前都滲出了汗,從臉上滑下來,差點糊了視線,她擡手一抹,挺了挺背,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往前騎。
不管何歧明到底為什麽會放她走。
她一股腦地不願去想,她安慰自己,覺得這樣的日子才是她想要的,至于這個人,和他發生的事,都是過去式了。
晚上的氣溫轉涼了些,天幕上,半個月亮斜挂,星星在閃爍着。
禾苗修改完作業,準備早早躺下了,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站起身來去拉窗簾,卻發現樓下的街燈旁孤零零地站着一個男人。
男人的年紀大約才二十五、六歲,蓄著一頭黑色短發,白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襯衫袖口往上卷,露出手腕,皮膚極其的白皙,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只是隔着一段距離看着,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寡淡清冷的氣質。
她心猛顫,過去了四個月,又見到了他的身影。禾苗裝作沒看到,迅速地将窗簾拉上,然後關了燈。
何歧明就看着禾苗的房間一下子變暗,現在是晚上九點半,他知道她大概要準備睡覺了。
他用兩只細長的手指夾住那只被點燃的煙,麻木地聽着草叢裏不知名的蟲一聲一聲地叫着,公司宣布倒閉的事情,讓他覺得煩悶。
他沒錢了。
終于什麽都沒剩下。
何歧明今天又喝了點酒,不管過了多少年,他依舊還是屬于碰點酒就容易神志不清的體制,好在他會裝,即使喝得上了頭,面上也是無憂無喜,說話清清冷冷的。
可是一有醉意,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禾苗。
想起她那張臉,在小時候還是怯生生的臉,生氣時候的冷漠臉,用刀刺傷他時的狠絕臉。
她的細細長長的眉毛。
她像貓一樣黑漆漆的杏仁眼。
她不塗自紅的嘴唇。
他進入她的時候,她忍隐微蹙,卻仍是從口中溢出的小小的□□聲。
……
他發了瘋般的想她,甚至出現了幻覺。
何歧明終于有些不耐煩起來,眉頭開始蹙起,手上卻仍然将煙慢吞吞地送入嘴中,淺淺吸了一口,眼神微涼,卻有種慵懶的風情在夜裏流轉。
寂寞。
他真寂寞。
其實他不愛煙味,但是他覺得難受時候抽煙,抽得是一種短暫的快感,将他的絕望,心痛的東西撚成細細的,絲絲縷縷從他身上抽離開去。
何歧明在樓梯口徘徊了許久,對着那扇緊閉的門,他借着酒意,敲了敲門。
叩門三下。
屋子裏響起一串走動的腳步聲,然後便沒了動靜。
他等了好一會兒,樓道裏風大,涼風吹過來激得他一下自己清醒過來。
何歧明就在樓道口坐下,這個時候他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有潔癖了,挨着門,閉着眼睛,微醺地睡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許還是在夢裏,何歧明隐約聽到了開門聲,禾苗蹲下來,震驚地看到了他眼角的淚。
真他媽丢臉。
他想。
不過反正是夢的話,那就算了。
他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