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何歧明不知道禾苗這樣的想法,大約又過了一個禮拜,他回到家,推開門,就看見她躺在沙發上,一頭烏亮濃密的美發,像瀑布傾瀉而下,經過這些天夥食的改善,她的臉由原來不正常的瘦削蒼白,下巴尖變得有點圓潤。
禾苗畏縮在沙發上,努力将自己曲成一團,然後睡着了。
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瘦削的背影顯得極其的描寫,一雙眼睛若繁星豔卻不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着,顯示着她的不安,高挺而不失小巧的鼻子下是一張有些幹皺的嘴巴,泛着淡淡的粉紅色。
看得出來,女人為難或者煩躁的時候,經常會咬下嘴唇,将嘴唇弄得皺巴巴的。
禾苗穿着的睡衣衣襟半開着,露出白皙分明的鎖骨,和一雙赤裸的腳點在地上,明明看過去再平淡無奇的場面,可在他的眼裏,竟覺得無限誘人,令人口幹舌燥。
陳伯換了一身舊衣裳,微駝的身板顯得有些單薄,他似乎想走過去将她叫醒,何岐明沒說話,用眼神阻止了他,并悄悄讓其他人先回去。
白日裏,生意上的事情就像戰場,互通有無,囤貨居奇,遠交近攻,外誠內奸。
他骨子裏天生帶着冷傲,好不容易從寄人籬下的最底端爬上來,就算他現在已經到了騎虎難下的地步,他也得把脊背挺直,不讓別人有說閑話的可能,讓衆人清楚的看到他眼裏那絲絲點點的冰冷和漠然。
但是回到家,看到家裏有一個人待着,雖然不一定是在等他,但心裏卻依舊有一種暖流,酸酸的,脹脹的,充斥進來。
禾苗翻了個身,要不是他一手抱着她的脖子,一手抱着她曲着的腿,就像大人抱小孩睡覺的樣子,險些要從沙發上掉了下去,
禾苗被他牢牢地抱在了懷裏,在他寬敞的懷抱裏,她顯得格外的嬌小。
其他傭人遵循着目不斜視的規則,自管自地收拾東西離開了。
他抱着禾苗上樓,推開房門,将她平躺到床上,拿起被子輕輕掖好。
禾苗一咕囔,腿踢了踢,就将剛蓋好的被子掀開,踢到了床尾。
何歧明手微微一頓,又不得不側過身,俯下身去拿。
接着,他只感到自己後腦勺一陣風扇過,他下意識避過,在床邊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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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擡頭時,禾苗已經睜開眼,清冷地盯着他看,手上拿着的水果刀冰冷的對着他的喉嚨。
很明顯,她是在裝睡。
何岐明發覺自己怒到一定程度反倒變得木無表情了,本就寡淡的一張臉像是蒙上了一層陰霾,有點兒殘酷。
“你幹什麽?”他張唇就譏諷,黑如點漆的眸色之中,滿是冰冷,“我上次就說過,你要是再出來這個念頭,我就先殺了你。”
禾苗的手攥緊了把手,表情決絕,“我不殺你。”
“那你偷拿着我的刀,藏在枕頭底下,是想做什麽?”何岐明仿佛就在這站着,又似在等待着什麽,表情看不清,只聽見他繼續說,“總不至于,是你手癢,想拿把刀出來揮一揮吧。”
禾苗緊緊盯着他,“放我走……”
“讓我走吧……”她像崩潰般,全身顫栗地,從喉嚨處發出動物哀鳴般的哭泣。
她在哭,一邊抑制着又終于抑制不了的哭,一種撕裂人心的哭。
“不行。”
“除非我死了。”
何歧明吐出這兩句話,徹徹底底刺激到了禾苗,她的臉上霎那透出了淩洌,她忍不住用手揮去,他擡起胳膊,左臂握住她的臂腕,雖然隔開了拳頭的直接襲擊,但他的臂也被砸得一陣發麻。
禾苗一點都沒下輕手,發了瘋的反擊。
但是男人和女人天生的力氣差別,注定她不會占上風。
何歧明斂眉,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借着體位的優勢固定在她的身旁,察覺她的左手也欲擡起,警覺地想要将它也摁在床上。
禾苗手指翻轉,那把薄薄的利刃,已抵上了他的頸脖。
何歧明冷眼看着,就好像刀沒有對着他的一樣。
他身上的衣服經過剛才的糾纏,顯得有些淩亂,胸口的灼傷赫然在目,她不敢看。
“你刺下去,”
“我就讓你走。”他說。
禾苗一咬牙,這一刀是那樣的快,以至于何歧明并沒有絲毫的閃躲,也許是他并不打算作絲毫的閃躲——
鋒利的劍尖一轉,直接沒入了他的手臂,鮮血頓時湧了出來。
那握劍的手堅定而猛烈地刺入,冰冷的刃口刺入血肉。
禾苗到底不敢真的對着胸口刺進去。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像是做了錯事一樣,依舊心慌,她擡眼去看何歧明,不知道為何,這個刻薄清冷男人此時此刻臉上并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但看過去竟顯得有一絲凄豔和頹敗。
他微微渙散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平凡到極點的眉眼,他想了十多年的眉眼,無非也就這樣了。
盆栽“啪嗒”一聲砸碎在地上,花盆四分五裂,連同裏面的綠色植物也掉落地面。陳伯離開的最晚,剛要離開,聽見這聲響,他有些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管的時候,就聽着何岐明在屋裏叫了他一聲。
陳伯走上來,推門看到這幅場面,立刻慌亂,臉也白了,“禾小姐,別啊……”
“站住,”禾苗手在抖,用盡全力撐着,冷冷一喝:“否則我就下狠手了。”
場面頓時僵硬焦灼。
何岐明盯着她的臉,禾苗的眼黑漆漆的,裏面卻是真的沒有他。他的眸色黯淡的像是灑了一層灰,像是一個精力亢奮的人突然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他太累了。
他說:“陳伯,你送她出去吧。”
不知為什麽,禾苗的手動了一分,細細的血線又從他的手臂流了下來。
陳伯沒見過這樣的場面,顫顫巍巍地說,“是。”
何歧明奪過她手裏的刀,連看一眼都不屑,将刀甩到一邊,伴随着砸擊地面的悶響,他冷冷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你徹底自由了。”
禾苗真的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陳伯送她離開。
家裏空蕩蕩的。
有點冷寂。
何歧明站在窗邊,任憑風吹過他的臉,看着車燈在黑夜中亮起,禾苗坐在那個車上,漸漸遠去。傷口沒有包紮過,依舊從裏面滲出血來,但他卻渾然不知。
不知道為什麽,他只要一想到禾苗這兩個字,心就撕裂般的疼痛,雖然他真的愛極了她,可他也同樣恨透了她,這份感情徹底變成了怨恨。
雖然他知道如果剛才,他下了狠手,只要稍稍一用力,禾苗就會被他殺死,她就乖乖的,心甘情願的待在他的身邊,那張嘴再也不會說出些他不情願的話來。雖然這麽想,但他身子卻微微抖起來,看着那張臉,他竟然真的下不了手。
心裏苦得難受,就這麽呆呆的,也不覺得痛,臉上像是結了一層冰渣子,何歧明望着車子在黑夜裏淹沒,直至完完全全變成黑點消失不見後,他慢慢走回到房間,正對着門口的是小白的标本,沖着他吐出紅紅的舌頭,耳朵是突兀的黑色,冰冰冷冷的看着他。
何岐明狠下心,面無表情地将它從牆上摘下來,然後往地上砸去。
他不要了。
——
戚芋圓雖然不知道禾苗發生了什麽,但是看到她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白裙出現在她家門口,還是吓了一跳。她一開始以為禾苗是因為禾呈鴻因病去世的緣故,一蹶不振,但是仔細一想,好像又不太像這麽一回事。
禾苗因為冷風,臉色極白,再加上身上的白裙,看上去像個女鬼,她搖搖頭,“我能不能在這裏住兩晚,我沒有房子住了……”
先前的房子,因為房租沒有續下去,早就被房東租給了別人。
“禾苗,你出什麽事了啊?”戚芋圓有點擔心地拍拍她瘦骨嶙峋的肩膀,“怎麽穿成這樣就出來了?”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你放心,我家你想住多久就多久。”
禾苗沉默了一下,好不容易逃出來的喜悅早就在冷風中消磨光了,她身心疲憊,卻還是沖着戚芋圓笑了笑,“謝謝你。”
“我明天就去面試工作,繼續當個老師,有了工資後,我就搬出去。”
禾呈鴻一去世,生意就垮了,光賠進去的錢就夠她把先前在外面賺的錢都砸進去的。
她一逃出來,金錢問題成了最大的難題。
戚芋圓欲言又止,想說點什麽,但是看到禾苗這幅模樣,又閉上了嘴。
禾苗第二天就去面試,看看有哪個學校或者教育機構缺人的,她就去應聘,她現在急需尋找一份能夠養活自己的工作。
戚芋圓和她吃飯的時候,無意間提起,有一所初中剛調走了一個英語老師,說不定她可以去試試。
禾苗記在心裏,買了一套得體的衣服,前去詢問。
卻沒想到,一聽到她的名字叫禾苗,是來應聘當英語老師的,對方看了她的簡歷之後,一口答應下來。
工作來得太過順利,她都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做滿一個月,教師的工資發下來,她立即從戚芋圓的家裏搬了出去,因為蔣宸時不時會來找戚芋圓,她還不想打擾這兩個人的二人世界。禾苗在外面臨時租了個地方住着,嚴格說起來,這個只能算是個類似于倉庫的地方,只擺了一張床,一張書桌,飲水機和電風扇。
連個廚房都沒有,還好教師可以吃學校食堂的飯菜,比起外賣要便宜很多。
兩個月過去,何歧明真的再也沒來找過她,禾苗覺得,雖然日子過得艱難了些,但至少自己是自由的。
除了每夜每夜的夢裏,她都不斷地回到她刺傷何歧明的那天,他的表情,令她略微地心口一痛。
微弱的,隐隐的,斷斷續續的,卻是真實存在的疼痛。
作者有話要說: 之後不虐了
真的好好談戀愛了!!
我答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