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兩個人擁抱入睡似乎是最好的消退劑,禾苗在後半夜出了一身熱汗,連睡衣都濕透,額前的劉海都濕淋淋的貼在一塊,身體忽冷忽熱完之後,漸漸地退了燒,至少不再說胡話了。
何歧明倒是睜着眼睛一晚上沒有睡着,他看着禾苗露在被子外面的臉,沒什麽精神的樣子,像一朵漂亮的百合花即将枯死,偶爾清醒了些,看見他,還以為是在夢裏,她嘟嘟哝哝的模樣,又讓他覺得這樣也挺好。
他不知道怎樣正常去愛人,才是他最煩躁的事情。
我愛你。
這三個字,他無論怎樣也說不出口。
所以就只能這樣,他囚禁,她屈服。
何歧明做了一個牢籠,把禾苗當做金絲雀細心的關在裏面,而實際關在裏面的,是他血淋淋、熾烈跳動的心髒。
何岐明眨了下眼睛,窗外的風像妖魔鬼怪般呼呼作響,禾苗在他的懷裏平穩的呼吸着,熱氣不再,稠黏感也稍緩,他漸漸覺得身上涼透了,才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條胳膊,悄悄關了小燈後,再重新躺下。
禾苗這幾天覺得有些奇怪,何岐明雖然還是把她關在房子裏,但是看管她的人基本都看不見了,至少明眼裏是的。
她在等自己的身體好些,在此之前的日子裏,她還是再裝一陣子表面上的平和。她摸索過自己枕頭底下的水果刀,還在。
接下來的幾個禮拜裏,日子竟意外的都過得很平靜,不光她刻意的配合,就連何岐明也出奇地配合她。
大概是他也清楚之前那句話太過分,再刺激她,她可能就真的會做出收不了場的事情,還是短時間先別再出現在她的面前,把譏諷人的話收斂一下,咽進肚子裏比較好。
雖然見不到人影,但是禾苗卻依舊能夠感受到何岐明別扭的、含蓄的、暗暗的關心。
晚上的窗她為了通風,經常是不關的,睡覺前她還特地去望過一眼,開了兩個拳頭距離的縫隙,到了後半夜,她隐隐聽到有人關窗的聲音,她睜開眼,男人走得慌亂,關上門的時候,連帶着盆栽上的綠葉還在輕微的搖晃。
身上的被子被壓得嚴嚴實實的。
何岐明突然的溫柔舉措,讓她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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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看不着摸不到的關心,也讓她感覺到一陣莫名的煩躁。
她受不了這樣。
沒了仇恨,她的心很軟。
禾苗只好裝作自己什麽都沒發現的模樣,安靜而乖巧的等待時機的到來。
這一天,房間裏突然沒了電,瞬間四周變得黑漆漆的,她不敢随意挪動腳步,生怕碰在什麽東西上,禾苗往門外喊,“陳伯?”
一連喊了幾下,都沒有人應聲。
她摸着黑,靠手挨着牆,慢慢推門出去,門外的傭人似乎都回了家,屋外漆黑一片。
“現在停電了。”
“我正在弄電閘。”
何岐明消失了一個禮拜,冷不丁出現在她面前,臉上依舊是冷峻漠然,讓人感覺頗有距離感。一頭細碎飄揚的黑發散亂不羁,眼神那樣深邃不能見底,像是隐藏了無數的事情。
禾苗将視線往他手上瞄去,只看見他手上的蠟燭,淺淺的一道火光,映着他的臉忽明忽暗。
“嗯。”她應了一聲,有些尴尬。
“站着,別動。”
他也不怕她趁黑逃跑,清清冷冷地瞥過一眼,他轉過身,連帶着光漸漸遠離,不斷晃動的火光在黑暗中顯的極為渺小。
大約過了五六分鐘的時間,屋子裏的大燈閃了兩下,随即亮堂了起來,這間房子的格局簡潔對稱,大多都為端正的四方形,大頂上的水晶燈綻放出耀眼奪目的光芒,倚仗着一身通體晶瑩的串串垂飾,如若層層疊疊的晶瑩果實,大小不一。
何歧明将燭火吹滅,走回去,卻沒想禾苗竟然還站在房門口,他怔了怔,心裏有些異樣的情緒,沒在臉上表露出來,淡淡道:
“在門口站着幹嘛?”
他的臉近乎完美,俊美清秀,鼻子那樣挺拔,嘴唇似薄如片,好似微微一動便能勾人心弦。
光是遠遠的站在那裏,穿着最普通的居家服,站姿高傲,眼神清冷,兩條修長的腿,都無不讓人心動。
禾苗的眼睛黑漆漆的,眸底黑與白分明,她眼珠子轉了轉,眼睛是她最好看的地方,一對清瑩秀澈的眸子,仿佛一泓清泉盈盈流動,有一種無法言喻的魅力。
左手悄悄握緊,長出來的指甲掐進了肉裏,她移開視線,輕輕說:
“沒有,你要不要進來?”
她在哄騙他進來。
臉上有些讪讪,跟小時候的引誘不一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禾苗全身上下泛起了雞皮疙瘩,心慌慌的。
相反,何歧明的眼神很鎮定,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似乎窺視到了她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長長的睫毛快速眨動了一下,在臉上投下半弧形的陰影,薄唇輕抿,掩蓋了他的心跳動得極快的事實,邀請進房的意思作為成年人來說,再顯而易見不過。
他的心髒猛地一縮,嗓子眼微微發緊。他有些欣喜,好似有一只小兔子在草原上飛奔,卻又像有一只石頭懸挂在心上。
過了半晌,他說:“不用了。”
“早點睡。”
說完,他像是不想再見到她一眼,扭臉就往樓梯拐角走。
何歧明直至走到禾苗看不到的地方,腳步緩緩慢了下來,他靠牆愣愣地發了會兒呆,兩只耳朵不被人所察覺的紅了出來,站了許久,他終于冷靜下來,謹慎起來,他又有點怕是自己會錯了意,從禾苗嘴巴裏吐出些他不想聽的話,那他更忍不住出言嘲諷回去。
那禾苗怕是永遠不會愛他。
禾苗關上門,聽着腳步聲漸漸走遠,她整個人虛脫地癱倒在地上。
額前滲出了不少的冷汗,她擡手擦去。
剛才出口的話,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要不是她用力握緊了拳頭,不然她真的說不下去。
再加上何歧明看她的眼神,讓她心驚,她瞬間就後了悔。
稍微有了點力氣,禾苗踉跄地從地上坐了起來,打開燈。
枕頭底下的水果刀在燈光下閃着寒光,她的手指往刀口上劃去,她咬了牙,稍稍用力一按,指尖瞬間就出了血,表面滲出了血珠。
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将刀收了回去,重新藏在枕頭裏面掩好。
刀是她唯一的籌碼了,失去這個,她就真的逃不出去了。
禾苗疲憊地捏了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被關在這裏越久,她逐漸知道,她掰不正他。
而裏面的理由,她隐隐心裏有了答案,但她不想知道,于是就裝作不知道。
她實際既自私又軟弱。
這一晚上,兩個人都沒有睡好。
——
禾苗一開始還擔心是自己引誘的意圖太過明顯,讓何歧明起了疑,提心膽顫了幾天,她發現是他最近真的很忙。
原本五點一到,準時就到家的人,開始晚回家了。
經常趕不上家裏的飯點,她下樓倒水的時候,總是看見何歧明坐在沙發上,滿臉冰冷的看着當天的報紙,然後吃着她吃剩下的晚飯,也沒見他嫌棄,像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拿着筷子将裏面的蔥慢條斯理的挑了出來,細嚼慢咽地吃着。
禾苗喜歡菜裏放青蔥,他不喜歡。
但總有人要妥協。
何歧明妥協了。
禾苗別過臉,裝作自己沒看過般,走近廚房,倒完水,就往樓梯上走。
何歧明越平淡,她反而越來越暴躁起來。
她快步走進浴室裏,将門從裏面鎖住,準備給自己沖一個冷水澡來緩解下內心的那股莫名煩悶。
禾苗洗完澡,感覺不适感稍緩。她伸出手關掉流着水的龍頭,從浴缸裏出來,看鏡子裏的自己,臉上總算恢複點血色,長長的睫毛在她臉上灑下層層陰影,每次照鏡子的時候,她總是有一陣恍惚和疏離感,鏡子裏的自己表情是事不關己的冷漠。
她又想起,剛才何歧明靠在沙發上的畫面,暧昧的燈光打在他身上,渡上一層淺金色的光暈,他微仰着頭,神色靜寧,嘴角彎成淺淺的弧度,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腿上,動作自然而潇灑,就像美型的貴族青年,那樣優雅而充滿特殊的氣質,吸引着目光在他身上流連。
她眉頭一皺,硬是将煩躁壓了下去。
這樣下去,簡直像兩個人在一塊過日子一樣。
禾苗心裏的不安開始逐漸擴大。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這種感覺陌生又小心翼翼,但她知道之後的勢頭會很猛,如同山崩地裂,接着讓她粉身碎骨,掉入深淵。
禾苗寧可相信這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其他的,她什麽都不敢去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