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腌篤鮮
濟颠和尚在《筍疏》中有言:“拖油盤內煿黃金,和米铛中煮白玉”,說的就是煿金煮玉。
這“煿金煮玉”并不是一道菜,而是兩道,“煿金”為一道,“煮玉為一道”。
至于為何把這兩道菜放在一起,就是因為“煿金煮玉”的原材料了,竹筍!
正值三月,眼下是春筍下來的好時節。
沈之宴面前的小盤子裏,正是金金黃黃還冒着些熱乎氣的“煿金”!
至于煿金這個名字的由來就跟做法與顏色有關,“煿”字的意思是煎炒烘烤,而“金”是對其顏色的描述。
洛櫻将時下最為鮮嫩的竹筍切成片,加以調料和面,之後入油鍋炸制而成,不需要什麽格外的蘸料,就是一道“煿金”了。
沈之宴用筷子輕輕夾起一塊,這煿金的最外層裹着一層并不厚實的面衣,一口咬下去,只聽得“咔嚓”一聲!
面衣沒有炸的過火,火候精準得很,油炸過的筍片發出清脆的聲響,小口咀嚼之間,竹筍又香又脆。
因為沒有蘸料,而油炸的竹筍是提前調味的緣故,面衣的香與竹筍的鮮嫩混合在一起,微微鹹的口感恰到好處。
小小的一道“煿金”,幹香而不失鮮嫩清爽,好吃!
在小碟子“煿金”一旁的則是小碗的“煮玉”,白粥與鮮嫩竹筍參差之間,宛如白玉。
比起“煿金”,煮玉的料理手法就更為簡單一些,竹筍切成方片與白米煮粥,就是一道“煮玉”。
如金似玉,這般華貴的菜名實際上不過是兩道再簡單不過的山野時蔬。
金嘉手裏拿起了這一碗看起來似乎和白粥沒有什麽區別的“煮玉”。
時令的春筍不需要過多的處理,切片入鍋,和大米混在一起是如玉的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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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勺子舀上一小口,大米還是那個大米,煮成了粥瞬間變換了一番姿态。
筍片白米粥不濃不稀,光澤明亮,帶着筍片一起入口,瞬間在舌尖上化開,米香之中混着一份獨特的清鮮,那是來自山野的筍香。
清而鮮,淡而雅,溫潤到胃。
明明是兩道再簡單不過的小粥小菜,可吃的兩人莫名的舒服,養胃。
一道請炒枸杞頭,一道煿金煮玉,清鮮之味讓人仿佛漫步山野。
“宴姐,我還是第一回 這麽吃筍。”
金嘉笑着說話。
她是土生土長的北人,從小到大要麽吃的學校食堂,要麽吃着家裏的飯菜。
而對于那些從來沒有見過吃過的南方蔬菜,自家一向都是沒有試驗過的。
像是什麽馬蹄,竹筍,芋頭,折耳根等等,這都是金嘉上了大學之後,跟着室友朋友們一起出門下館子才吃過的。
對,還有山藥。
山藥是當初在學校食堂吃旋轉小火鍋才吃到的,竹筍好像也是吃旋轉小火鍋才第一次嘗試的。
只不過金嘉到現在都很喜歡吃山藥,但依舊吃不慣竹筍。
像眼前洛櫻這樣簡單的油炸和煮粥的吃法,就更是第一次吃到了。
那請炒枸杞頭是大火旺炒,這筍子又經了油炸與煮粥。
另一道香椿芽拌豆腐,則是格外清淡的涼菜。
香椿芽沏過後腌制,放涼後切成碎末,混些香油直接和那大豆腐拌起來。
夾上一筷子頭,香椿芽淋在豆腐上入口,香椿特有的清幽與豆香混合,沁人心脾,久久不忘。
兩人連吃了這幾道小菜,總算是把目光投到今天的主菜上。
腌篤鮮!
以菜系而論,腌篤鮮歸屬于江南,徽菜,本幫菜,杭幫菜,都有它的身影。
冬日嚴寒,春寒料峭,來上一鍋熱氣騰騰的腌篤鮮是最好不過的了。
為何要春日與冬日?
自然是因為這腌篤鮮中的主材——筍子。
冬日有冬筍,春日有春筍,都是腌篤鮮必不可少的主食材。
腌篤鮮各地随着風俗習慣的不同,時人的做法也有着些許的不同。各家關于腌篤鮮的做法上也能吵出三天三夜來。
有的地方會以鹹雞或者風鵝加上豬肚來做,別有一番滋味。
有的用鹹肉,有的用火腿,有的加排骨,還要人為了好看再加上幾道的莴筍。
所謂“腌篤鮮”,這菜名乍一看容易讓人摸不着頭腦,難道是腌制了什麽“篤鮮”的食材?
實則非也非也,“腌”指的是鹹肉,“鮮”指的是新鮮的肉與竹筍,“篤”之一字,在江南話中是小火慢炖的含義。
小火慢炖,恰似鍋中咕嘟咕嘟的聲音。
古人李漁盛贊筍為“蔬食第一品”,筍最為雅,肉最為俗。
但他說“肉之肥者能甘,甘味入筍,則不見其甘而但覺其鮮之至也”,那俗氣無比的豬肉,卻與最為清雅的筍子乃是天生一對,完美搭配。
肥豬肉與筍,乃是天生的絕配。
就像是眼前的這一道腌篤鮮,五花肉與滾刀塊的筍子交相輝映,湯色清透怡人,大俗大雅!
沈之宴把砂鍋中的腌篤鮮盛出單獨的一個小碗來。
一碗鮮湯入口,味蕾仿佛被瞬間喚醒。
金嘉用筷子尖輕挑筍尖,在湯色中沉浮的春筍瞬間露出了面孔來。
那春筍尖玉白一般,細細巧巧的,一口咬下去,又脆有嫩,帶着鹹肉與鮮肉析出來的湯汁,小筍尖沾染上了一絲的肉味,更帶有一味鮮甜。
金嘉原本并不喜歡吃筍,可這一筷子筍尖入肚,忍不住又夾一條。
這筍尖似乎格外的好吃!
她吃的筍尖,但碗裏還有一些竹筍根。
如今不少人吃腌篤鮮,亦或者做的時候都會直接把偏老的根部扔掉,但洛櫻沒有這種習慣。
春筍的筍根,才是這道腌篤鮮湯鮮的關鍵,如果說春筍尖吃的清甜柔嫩,人人皆愛,那春筍的根則是化作一湯的鮮,沒了這筍根,湯就不鮮了。
又是一根筍尖下肚,金嘉緊接着筷子便夾起來一塊紅白相間的鮮肉來。
那五花肉顫顫巍巍的,篤得酥酥的,合口吃下去,早已洗去了一身的油膩,吃起來潤而滑。
這鮮肉不是炖得爛爛的,而是帶着些嚼勁兒,吃起來不費力,肉香沾着筍香,真是香極了。
還有那褪去了一身鹽味的腌肉,切成小塊是晶瑩剔透的。
這是于立春之前腌成的五花腌肉,歷經了冬日的風雪,在這一鍋的濃湯裏将一身的鹹鮮釋放。
再吃上一口包含着肉香與清香豆香的豆腐結,三鮮齊聚,好吃得舌頭都要掉下來了。
抿一口濃湯在舌尖上徘徊,宛如耳畔邊細細的低語,溫柔缱绻。
鹽化過後的鹹肉在時光中悄然發酵,在這大好春日裏,于一鍋濃湯中滾出鮮香。
歷經冬日風雪蟄伏,才聽了那一聲春雷乍響,鮮嫩的春筍迫不及待地釋放自我的清香。
篤出的這一鍋“腌篤鮮”,沒有任何人工的調料,連鹽都未加半分。
清透鮮亮,滿口生香,這是來自時節與風味絕佳的造就。
沈之宴小口而快速地喝着湯,時不時塞進嘴裏一塊肉。
原本新電影的一部分取景地她還在猶豫,究竟是在北城拍攝,還是去另一處取景,準備工作還在進行中想到枯燥的劇組生活她就有些憊懶了。
現在,沈之宴忽的提起了些興致,要是能經常來這裏吃飯喝湯,在劇組的日子似乎也沒有多難捱。
今晚上的時令套餐,清炒枸杞頭,煿金煮玉,香椿芽拌豆腐,還有這一道吃則難忘的腌篤鮮,這些符合時令的地道風物,無論是沈之宴,還是金嘉,這一餐都比往日更加難忘。
金嘉往自己的信封裏塞入了今日這第五張信箋菜譜,詢問着洛櫻:“洛櫻,我集齊十張以後指定菜品可以選今晚的腌篤鮮嗎?”
“能倒是能,只不過味道會有些不一樣,今天腌篤鮮的鹹肉,是立春前剩的最後一塊了,下次點的話許是會用火腿了。”
金嘉聞言點了點頭,火腿呀,那也不錯,以洛櫻的手藝向來也不會差,她原本還沒想好集齊十張信箋點什麽菜,今日這一道腌篤鮮已經完全俘獲了她的味蕾。
沈之宴已經聽聞了這信箋菜單的作用,收集十張可以指定點菜的話……她瞬間想到了什麽。
嘉嘉帶她來的時候說這家做的是宮廷古法菜,今日沈之宴自己吃了也是味道絕佳,那清炒枸杞頭與香椿拌豆腐是不是古法菜她不知,但那個名字繞口的“煿金煮玉”還有腌篤鮮應當是了。
而嘉嘉給自己看的信箋菜單上也是有着不少古風菜名,沈之宴思緒流轉,試探地開了口。
“老板娘,敢問您知不知一道叫做‘玉露霜’的點心?”